第4章 《水浒传》——英雄传
这些讲义气、爱兄弟、怜弱小、护善良的人们,他们原先生活在这个社会的各个不同的角落,有不同的身份、地位、教养、社会关系,但或遭际变故,或因缘际会,最终都聚集在梁山泊。
他们各有各的不幸,各有各的痛苦,各有各的仇恨,各有各的无奈。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是落草人。
这个社会正常、合法的生活,他们已经无法分享;这个社会的正常体制,他们已无法进入;这个社会的体面的餐桌边,已经没有了他们的位子和餐具,他们都是被抛弃的人、被迫害的人,但是最终他们没有自暴自弃,自甘堕落,他们没有被逼成侏儒,没有被逼成奴才,没有被逼成废物。恰恰相反,他们被逼成了英雄。
明代以来,《水浒传》就与《三国演义》《西游记》《金瓶梅》并称“四大奇书”,它们代表了中国古代小说的最高成就。到清代乾隆年间,《红楼梦》盛行,超过以上四本,尤其被文人称道。但是“惟细民所嗜,则仍在《三国》《水浒》”。(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二十七篇)
为什么普通百姓最喜欢《三国》《水浒》呢?很简单,这两部书体现了老百姓的心情,表达了老百姓的愿望。《三国》写的是老百姓心目中的明君贤臣;《水浒》写的是老百姓心目中的侠客义士。
中国古代的老百姓,命运不在自己手里。掌握他们命运的,是皇帝以及各级衙门官吏。所以,他们特别向往明君贤臣、清官廉吏。
但是,这个愿望往往不能实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常常是昏君奸臣和贪官污吏。《水浒》所写的时代,就正是这样的时代。一个昏君,宋徽宗;四个贼臣:高俅、蔡京、童贯、杨戬,他们“变乱天下,坏国,坏家,坏民”。在他们下面,各级官府衙门里,满目皆是贪官污吏。
于是,老百姓就只能寄希望于侠客义士。
官府不能保障的,只好靠民间;公权不能维护的,只好靠私力。
他们希望能有侠客横空出世,从天而降,解救他们。
甚至,他们也希望自己拥有一份抗暴的力量,既能保护自己,还能保护自己的亲人,保护一切他们看到的受到欺压的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很多善良的中国普通百姓的善良愿望。
所以,我们看到,《水浒》中的侠客义士,不是从天而降的,他们原来就是细民,就是芸芸众生,就是被人欺压而无处诉说的苦人。他们在黑暗势力的压迫欺凌下,一忍再忍,一退再退,最后无处可退,无路可走,于是上演绝地反击——“撞破天罗归水浒,掀开地网上梁山”,由任人宰割的细民,变成横行江湖的英雄。他们不但掌握了自己的命运,还能在相当程度上影响他人的命运,甚至国家的命运。
根据马斯洛的五个需求理论,人有五个层次的需求: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归属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
而梁山,全部满足了这些草莽英雄、江湖盲流的人生需求,不仅最低的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得到了保障,他们“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官司,论秤分金银,一样穿绸锦,成瓮吃酒,大块吃肉,如何不快活!”(阮小五语)而且,这些英雄还实现了归属需求和尊重需求,有了自己的群体、自己的组织,并在这个自己的群体中得到了尊重。在梁山泊内,大家互称兄弟。试想一想,当李逵、时迁、白胜、王定六、郁保四等原先社会闲杂人员、无业流民,能够和关胜、秦明这样的较高级军官,卢俊义、李应这样的大财主,柴进这样的金枝玉叶,宋江、吴用、公孙胜这样的人中豪杰互称兄弟,平等相处,他们获得的是多么大的心理满足!
当梁山好汉们最后接受朝廷招安时,甚至最高的成就感——自我实现——也得到了满足。所以,那个本来最有反抗性的李逵,在骗自己老娘时,也说:“铁牛如今做了官。”招安后从征田虎,梦见老娘,对老娘哭着说:“铁牛今日受了招安,真个做了官。”阮小二在征方腊时战死,小五、小七反过来安慰宋江:“为国家大事,折了性命,也强似死在梁山泊,埋没了名目。”这更是一种精神的升华,与他们当初只求改变自身处境,博个丰衣足食相比,境界已经大不相同。
所以,《水浒传》,从根本上说,就是“英雄传”。
《水浒》中那些真英雄,体现了我们民族的阳刚气质,体现了我们民族的英雄精神。他们的行为和性格,展现了我们民族的血性与生气。
说英雄,叹英雄,我们就来说说《水浒》中那些顶天立地的好汉。
说说他们的性格,他们的命运,他们的心理,他们的人性。
说他们,也就是说时代,说文化,说社会,说人生。
从他们那里,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他们,也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