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有个“半仙儿”跟我抱怨,
事儿太多,时间都不够用啊
当了夜行者之后,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有把姑娘被囚禁在家里,还假惺惺地说是因为爱情的;有倒卖私人衣服的产业链等,接触他们,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同时给我提供了不一样的思路,让我在调查某些案件时,能有迹可循。
2016年3月,我和一个“半仙儿”一起待了一周——但这都是有偿的。给了他六千块钱,并且签了一份不能录音录像的协议,他才同意让我跟着,观看他平时是如何“作法”的。
这哥们儿在燕市小有名气,他什么都会一点儿,看阴宅阳宅、驱邪、解蛊、画符,甚至养小鬼,都能整两下,平时活多得都接不过来。
但大部分找他的人,都是请他去“叫魂”的。
“叫魂”,就是家里的婴儿或幼童,平时经常哭闹、容易发烧、偶尔发呆,家长觉得这是受到了惊吓,魂魄丢了,需要叫魂。在我看来这毫无逻辑,大多数小孩不都是这样吗?
“半仙儿”光靠给人“叫魂”,每月就能赚到两三万。之所以被很多人找,是因为他师出名门——来自西原省贾家湾。
贾家湾是西原省的一个村子,村里每个人都是算命师,从那儿走出的算命师遍布全国。在迷信这些东西的人眼里,贾家湾出来的算命师,就相当于算命界的权威。
3月19日,结束了对“半仙儿”职业观察的两天后,我正在家里打算把这几天的见闻写下来,卖给某家媒体。忽然接到他打来的电话:“徐浪,我在东顺区的蓝关营派出所,你能不能过来一趟,给我做个不在场证明?”
我问他:“什么不在场证明?”
“半仙儿”说在电话里说不清楚:“你过来一趟吧。”
答应下来后,我叫上周庸,开车去了蓝关营派出所。
我到门口给“半仙儿”打电话。过了一会儿,一个警察走出来问谁是徐浪,我让周庸在门口等着,我跟他进了派出所。
见到“半仙儿”时,两个警察正在一边问他问题,一边做笔录。他明显有点紧张,说话磕磕巴巴的,完全失去了给人算卦作法时高深莫测的样子。
见我来了,“半仙儿”很激动:“他能帮我证明,那天我们一起喝的酒。”
带我进来的警察请我坐下,给我倒了杯水,问我3月16日晚上都发生了什么。
我回忆了一下,那天是我跟着“半仙儿”的第六天下午,他在中山路的一家创业公司帮人看房子,教人如何布置格局可以聚财。完事后告诉我,说来了个老家的朋友,也是算命的。
我说:“是,你老乡基本都是算命的。”
他没接茬儿,说这老乡来燕市,是因为有个从锦市搬过来的老客户,请他过来给孩子叫魂。
晚上他要给这个老乡接风,问我有什么燕市特色的餐厅。
我推荐说:“夜市的华家小馆不错,在四合院里,燕市菜,烤鸭也还可以。”
他点点头,问我有没有时间,邀我一起,我答应下来。
晚上在华家小馆,我见到了“半仙儿”的老乡吴大师。
吴大师看上去比“半仙儿”岁数更大一些,发际线很高,进了华家小馆就开始背着手四处看风水,并点头说不错。
我见好些顾客都往这边看,请他先坐下。吴大师微微一笑:“职业病。”
吴大师和“半仙儿”酒量都不错,菜还没上每人就喝了二两半白酒,等到烤鸭上来时,一瓶二锅头已经空了。俩人都喝“嗨”了后,越聊越深。吴大师说自己一直都在锦市发展,活虽然多,但赚得不多,一个活也就收两三百块钱。他琢磨着燕市人均收入高,想来这边发展,问“半仙儿”能不能帮衬一把。
“半仙儿”有点不愿意,说:“哥,你这不是要抢弟弟饭碗吗?”
吴大师说没有这个意思,他就是想有钱一起赚。俩人最后吵了起来,还差点儿动手,不欢而散。吴大师先走,我开车送“半仙儿”回到他在广通苑租住的地方,然后回家了。
做笔录的警察点点头:“大概是几点?”
我说:“大概九点多。我能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警察说:“吴大师那晚被人捅死了,钱包手机都在身上,所以肯定不是抢劫,我们怀疑是仇杀。”
要是我没记错,吴大师那晚走时,用打车软件叫了个车。警察应该是根据他的打车记录,查到他是从华家小馆打车回的酒店,在华家小馆调了录像,发现他和“半仙儿”起了争执,又根据结账的刷卡记录找到了“半仙儿”。
从派出所出来,周庸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儿,我给他讲了一遍。
他说:“徐哥,我觉得这事儿不至于。怎么可能因为人家要来燕市发展,就把人杀了?”
我说:“还真不一定。他们这行竞争挺激烈的,因为争夺利益而闹出人命的事也有很多。再说那晚他俩都喝了很多酒,喝多了做啥我都不奇怪。”
周庸问我:“这件事儿咱们要跟进吗?”
我说:“不跟。警方都接手了,咱就别跟着瞎掺和了。”
第二天中午,我接到了“半仙儿”的电话,想让我帮忙调查一下这件事:“能不能麻烦你尽快帮我洗脱嫌疑,你给我的六千块我全退给你,再给你加两万块调查费。”
我同意接下来,打电话给周庸:“来我这儿一趟,咱瞎掺和一下吧。”
一个小时后,周庸敲门。
周庸换鞋进屋:“咱不是不跟了吗?”
我说:“人家给钱了,让我们帮忙洗脱嫌疑。”
周庸:“哎,徐哥,你说他是不是真杀人了?咱要查到他杀人的证据该怎么办?”
我说:“他疯了?有警察调查不够,还找咱帮着调查?再说了,咱们的目的是帮他洗脱罪名。”
周庸点头:“我就是奇怪,他要是真的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这么着急?”
我给周庸解释了一下。算命先生赚的钱不一定都干净,这个职业本来就游走在法律的边缘,很容易被定性为诈骗。
不管“半仙儿”杀没杀人,警方这么查下去,极有可能查到他存在涉嫌诈骗的行为,他肯定害怕,希望早日结案。
“他的事就让警方去查,咱们假设他是无罪的,先从别的地方开始查。”
周庸说:“行。”
给吴大师接风那晚,“半仙儿”说过,吴大师来燕市,是因为有一个锦市的老客户搬到了燕市,请他过来给孩子叫魂。假设这事是真的,那么吴大师死之前,见过他的人除了我们,还有那个请他来的客户。
我打电话给“半仙儿”,问他:“你知不知道吴大师的客户住在哪儿?”
“半仙儿”想了一会儿说:“听他提过一嘴,好像叫贝壳纹小区。”
我记下来,拿出手机用地图搜这个小区,结果一无所获,燕市根本就没有这个小区。
又问了几遍“半仙儿”,他只记得这个名字,我们也只能从这个入手。
吴大师住在北园路的快捷酒店,一般来讲,一个人到外地出差或办事,都会寻找离办事地点近的地方住。我和周庸以快捷酒店为圆心,标出了半径两公里内,所有小区的名字,然后我们发现了一个叫贝勒坟小区的地方。
周庸:“徐哥,这个贝勒坟小区应该是‘半仙儿’说的贝壳纹吧?反正读起来挺像。”
我打电话给“半仙儿”,确认吴大师说的是不是贝勒坟小区。
“半仙儿”说:“对对对,应该就是这个。”
挂了电话,我和周庸开车前往贝勒坟小区,把车停在路边,进了小区,我俩都松了口气。贝勒坟小区相对较老,只有两栋楼,四个单元。这要是个大型小区,找个人估计得按年计。
燕市的老小区都是熟人社会,楼下闲聊的大爷大妈基本都在这儿住了几十年,他们比较喜欢本地孩子,所以我让周庸过去打听,小区里近期是否有外地口音的人出现,尤其是川普。
周庸过去问了两句,靠着自己巨垮的本地口音,很快得到了大爷大妈的信任,他们告诉周庸没注意到有外地口音的人。其中有个大妈特喜欢他:“嘿,这小伙子不错,精神,有女朋友没?我有一外甥女,今年刚大学毕业,要不你俩见一面。”
他特尴尬:“不用了阿姨,谢谢阿姨。”
楼下的大爷大妈不知道,我们只好采取最笨的方法——蹲点。我们不定时地来贝勒坟小区闲逛,跟每一个遇见的人说话,听他是否有口音。
蹲到第二天周庸就有点受不了了:“徐哥,一直这样,咱不得被当成跟人瞎打招呼的傻子啊!”
我说:“傻子就傻子呗,怕啥?又没人认识咱俩。”
他想了想,说:“也对。”
第二天下午,那个想把外甥女介绍给周庸的大妈,看我俩又在小区里转悠,凑了上来:“小伙子,昨天下午,你们走了以后,有一男的和一女的找上我,问小区里最近是不是搬来一家四川人,我听他们俩口音也是外地的。”
周庸:“您是怎么说的?”
大妈说:“嗨,我还能怎么说?说没见过呗。”
我问大妈:“下次这俩人出现的时候,您能不能通知我们一声?”
“行,但我有一条件,这是你朋友还是你弟弟?”大妈指着周庸问。
我说:“都是,您有什么条件?”
大妈说:“也没什么,就是让这小伙子有时间和我外甥女见见。”
我说:“成,这事儿我替他答应了。您记一下我手机号,那俩人再出现就给我打电话,要是发现小区里有其他外地口音的人,也给我打电话。”
大妈让我放心。
回到车里,周庸点上烟:“徐哥你怎么就把我给卖了呢?”
我说:“这都是工作需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再说了,见个姑娘你有什么不愿意的?别跟我这儿矫情,你见过的姑娘还少了?”
他想了想,说:“也对,你这么一说我气儿就顺了。”
我和周庸在车里坐着,讨论了一下那两个和我们有相同目标的男女,觉得这事儿不太对。
周庸:“徐哥,你说那对男女和这件事儿有没有关系?吴大师是不是被他们俩弄死的?”
我说:“不知道。但他们找吴大师的客户家,肯定有什么目的,咱俩最好比他们先找到。”
隔天中午,我和周庸正在北古河地铁北边的法式小馆吃饭,贝勒坟小区的大妈打来电话,说那一男一女又来了。我们急忙买了单,开车到了贝勒坟小区。
进了院,大妈迎上来,给我们指:“西北角抽烟那男的,三单元门口坐着那个女的,就他俩。”
我点点头,让周庸去和那个抽烟的哥们儿搭话,然后自己朝那个坐着的妇女走过去:“你好,请问你是田静吗?”
她说:“不是,你找错人了。”
我说:“对不起。”她的普通话,是四川口音的。
在小区门口和周庸碰头,我问他:“怎么样?”
他说:“绝对是四川人,和他说话,感觉就像在锦市。”
一整个下午,我和周庸就盯着这一男一女,男人待了一会儿就撤了,女人还是一直在小区里坐着。
下午两点多,一个抱着婴儿的老太太从二单元出来时,那女人忽然站起了身,紧紧地盯着老太太和她手里的孩子。
老太太看了女人一眼,但好像不认识她。我和周庸假装聊着天,溜达过去,近距离观察了一下。这孩子的脸色看着不太好,有些苍白,左手小臂上用破布绑着一块面饼,面饼里能看到一些花瓣。
从他们身边经过后,周庸小声问我:“徐哥,那婴儿胳膊上绑的是什么玩意儿?”
我说:“是面饼,里面掺了花瓣。”
他说:“这你都认识?”
我点点头,说:“我也是前段时间刚跟‘半仙儿’那儿看到的,这是一种叫魂的方法。把混着花瓣的面饼,绑在孩子胳膊上,半夜在门口叫孩子的小名,叫完以后检查被绑着的手臂,要是出现青色,就证明孩子的魂叫回来了。”
周庸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么神!?”
我说:“神个屁!拿东西勒你胳膊一天,你也青!”
他说:“也是。这老太太和小孩,是不是咱要找的那家人?”
我说:“应该是,不然哪儿那么巧,这么小的小区,就有两家叫魂的?而且那女人已经盯上他们了。”
周庸点点头,问我:“现在怎么办?”
我想了想,说:“这家人能千里迢迢从锦市请个大师过来,肯定迷信到根儿上了,我们就顺着他们来,上去套套话。”
告诉周庸在楼下等我,盯着点那女人后,我上前和抱孩子的老太太搭话:“大娘,我看这孩子气色不太对啊,是不是魂丢了?”
老太太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用特别不好的普通话问:“你能看出是哪个魂丢了吗?”
我问她孩子都有什么症状,她说:“最近经常发烧,退了又烧、反反复复,就跟中了邪似的!”
我说:“这应该是七魂游走不归。”我曾经问过“半仙儿”叫魂的原理,他告诉我小孩经常会有七种丢魂现象,每种现象都对应丢失的那个魂魄。
一魂游走不归:患者面色发白,脉细弦,时时发愣。
二魂游走不归:患者一惊一乍,胆小如鼠,男右眼窝发青,女左眼窝发青。
三魂游走不归:睡梦中时而惊醒,时而沉睡不醒。
四魂游走不归:梦中惊叫而不知,左右手尺脉濡沉涩,似肾病而现代医学医疗仪器检查不出问题。
五魂游走不归:面色苍白无血色,脉象时断时续,现代医学医疗仪器检查不出问题。
六魂游走不归:轻度休克状态,现代医学医疗仪器检查不出问题。
七魂游走不归:重度休克状态,体温持续偏高但查不出任何病因。
当时虽然觉得他在扯犊子,但这是个好梗,我就记了下来,准备写在文章里,没想到在这儿先用上了。
老太太见我侃侃而谈,好像很懂的样子,特别高兴:“师傅,你去我们住的地方看看呗,看我孙子是不是冲着什么了!”
我说:“成,那就去看看吧。”
他们家住在四层,上楼的时候,我收到周庸发过来的微信:“那女人跟着你们进去了。”
老太太打开门,把我让进屋后,我赶紧进去把门关上。透过猫眼往外看,那女人见我们进门,从楼下快步上来,绕着门转了两圈,又下楼了。
老太太见我一直从猫眼往外看,有点紧张:“师傅,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我说:“没事。大娘,您这房子是租的还是买的啊?”
她说:“租的。”
我皱了皱眉,一般租住的房子,没有人会添置很多家具。但屋里的桌椅、柜子、沙发等,很明显都是新的,那股新家具的味道特别明显。
我刚想提醒老太太多通风,防止有甲醛,就看见桌上放了个甲醛检测仪,看来他们平时很注意这点,不需要我多说什么。
这时孩子又有点发烧,老太太从卧室拿出一床被子,把婴儿裹好。
我问她:“这是干什么?”
她说:“捂汗,出出汗烧就退了。”
我赶紧上前把被子拿开:“大娘,小孩发烧不能捂汗,这样热量散发不出去,会烧坏内脏和大脑,甚至脱水致死的。”
她说:“没事儿,我儿子从小都是这么捂过来的。”
我见劝她没用,说:“你甭这样,我一会儿还得看他散发出的‘气’呢,现在你全捂住了,让我看什么呢?”
老太太犹豫了一下,大概怕我“看不准”,把被子拿走了。我假装刚发现孩子胳膊上缠着招魂的东西:“哎,您这不是找人看过了吗?”
她说:“是。前两天锦市来了个大师,我们之前在锦市的时候找过他,他知道我们在燕市,特意找上门来看了一眼,给孩子出了个叫魂的法子,但不太管用。”
我问她:“锦市的大师是不是姓吴,贾家湾出来的算命师?”
她说:“是。你认识他?”
我编谎:“我也是贾家湾的,那是我老乡,您刚才说他是主动找上门的,不是你们请的?”
她点点头。这挺奇怪的,吴大师跟我和“半仙儿”说的是有个客户特意请他来燕市,难道他还有别的客户?
傍晚,孩子的父母回来了。听说我是个算命的,还和吴大师是同乡,没给我什么好脸色看,想让我赶紧走。我正想着说点什么糊弄他们,顺便套套话,周庸忽然来了电话。
我接起来,他那边说得很急:“那个女人带着好几个警察上楼了。”
挂了电话,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开门,警察!”
我看着这一家四口,夫妻俩脸色煞白,看着对方,外边又敲了一会儿门,丈夫才走过去开了门。
白天在楼下紧盯着老太太,说着一口川普的女人,带着四个警察冲进屋里:“把我娃儿还我!”
老太太把怀里的小孩搂紧:“凭什么还你?我们给钱了!”
那女人说:“给钱也不行,收钱的是人贩子,他把我娃儿偷走了,你们从他手里买娃儿是犯法的!晓得不?”
双方说不通,四个警察冲上来就把孩子抢过去下了楼。我立刻给周庸发微信,让他跟上那几个警察。
周庸很快回复:“徐哥,你疯了,让我跟踪警察!”
我说:“那几个都是假警察,跟不出事,别被他们发现就行。”
他们虽然穿着的制服和警察的一模一样,但有几个细节做得不对。警察制服左胸的警号应该是六位阿拉伯数字,但他们的是七位,还带字母。胸徽上面写的应该是所属地,例如燕市、锦市,他们的却直接写着“警察”。
给周庸交代完,我回头看那夫妻,问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说被人骗了,网上有个“引产论坛”,里面聚集了一大群无力抚养孩子,想引产的孕妇。
因为他们的存在,所以里面还有很多生不出孩子,想让孕妇把孩子生下来送给自己养的人。当然,这些都是有偿的送养,实际上就是花钱从生母那儿买孩子。
这对锦市夫妻一直没有孩子,每天都在论坛留言,希望有人将孩子送给自己。
结果真的有人联系了他们,还是锦市本地的,夫妻俩人花了八万块买了个男孩,没想到这孩子是被拐卖的,被生母追到燕市抢回去了。我摇摇头,说:“你们是被骗了。现在有种新型犯罪,把孩子卖了一段时间后,再带着几个假警察去解救被拐卖的孩子,这样孩子又回到送养人手中,他们可以反复利用孩子卖钱。从你们的情况看,应该就是遭遇了这种诈骗团伙,刚才来的要是真警察,你们已经被刑拘了。他们应该是从锦市就一直跟着你们,一直跟到燕市。”
丈夫点了点头:“所以你现在告诉我们有什么用?我们连警都不敢报。”
离开贝勒坟小区,我给周庸打了个电话,问他在哪儿。
周庸说:“都跟到望都了,他们住在一个叫小天使的小破旅馆。”
我说:“行,我现在就过去找你。咱俩今晚就睡车里吧,轮番蹲点。”
第二天上午,诈骗团伙一行人带着孩子去了趟医院,直到下午才从医院出来,在附近的一家湘菜馆吃了口饭。晚上八点多,他们打车又去了贝勒坟小区,抱着孩子进了二单元,等他们出来,手里的孩子已经没了。
我看他们走出去,就上楼看了一眼,孩子被放在了401的门口。为什么他们又把孩子送回来了?
我下楼,让周庸继续跟住他们,然后准备再上去问问那家人知不知道怎么回事。正跟他交代着,我看见有个人走进了小区:“得,不用跟着他们了。有个落单的,咱直接问他吧。”
之前操着一口川普在小区里打探消息的一男一女里,那个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又回了贝勒坟小区。
周庸:“他是不是丢东西了?”
我说:“不知道,咱跟上他。”
他在小区里转了一会儿,和几个路人说了话,一个多小时后,掉头又出了小区。我和周庸跟在他身后,在他路过周庸的宝马M3时,拉开门,从身后按住他的头,一把把他推进车里。
这哥们儿慌了:“你们是什么人?”
我说:“你甭管我们是什么人,你们为什么把孩子又送回去了?”
他一脸茫然:“什么孩子?”
周庸说:“你别跟这儿装了,你自己干什么的不知道吗?”
他说:“晓得啊,我是警察。”
周庸笑了:“哥们儿,得了吧,你这普通话,就别跟燕市装警察了。再说你们这帮假警察早被我们识破了,知道吗?”
他说:“我不是燕市的警察啊,我是锦市的警察,警官证就在外套兜里,不信你们拿出来看。”
我拉开他外套口袋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一本警官证,上面的名字是刘强,我仔细检查了一遍,是真的。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大妈只说有一男一女两个外地人,在小区里打听消息,但并没说他俩是一起的,是我们下意识地就这么认为了。
我连忙把警官证还给刘强:“对不起啊哥们儿,我们认错人了。”
他说:“没事,我能怎么办呢?这是燕市,又不是锦市,我没法说你俩袭警,把你俩抓起来。”
我说:“这样吧,我有你要找的消息,免费告诉你,就当作补偿,不过你得告诉我为什么要找这家人。”
他想了想,说:“可以。”
我感觉有点饿,便邀请他去夜市吃小龙虾,边吃边聊。
晚上十点半,坐在夜市的路边,我和刘强干了一杯,问他找这户人家干什么。
他说:“其实我是在找一个姓吴的算卦师傅。”
我和周庸互看一眼,问刘强怎么回事。
刘强又喝了口啤酒:“我就是锦市一个小片警,我管辖的那个片区,最近有好几家的孩子,因为找那个吴大师‘叫魂’,出了事。”
“有的小孩是‘叫魂’时乳头被掐坏感染,病得特别重;有的孩子喝了符水后,上吐下泻,搞得奄奄一息;最惨的那个孩子,手上被割了一刀放血,说要把里面的什么豆拿出来,医生说手筋断了,以后这只手可能没法正常用了。
“类似的这种事情,在我的片区发生了十几起,几乎都是爷爷奶奶们找那个吴大师‘叫魂’给弄的。”
最让刘强困惑的是当他听说后找上门去,有好几家老人还不让查,说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是有道理的。
周庸在一旁听得特别气愤:“这不是老糊涂嘛!”
刘强点点头:“我们去抓这个吴大师,结果只抓到他的一个徒弟。徒弟说他去了燕市,去找一家前段时间从锦市搬到燕市的老客户,只知道小区名,别的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只能每天在小区里找。
“我这几天给吴大师打电话,也一直关机,他估计是听到啥子风声,逃跑了。”
我跟刘强碰了一杯:“这你还真冤枉他了,他死了。”
刘强难以置信。
我拿出手机给他看吴大师在街头被杀的微博:“你可以联系同事,和燕市警方确认一下,死的是不是吴大师。”
他打了几个电话,确认了吴大师已死:“啷个回事?”
我说:“我们也没搞清楚呢。”
他说:“你们是什么人?为啥子查这个?”
我说:“你不用管,咱们可以合作,我把那家人的地址告诉你,你能不能去问问,吴大师到他们家后都发生了什么。”
他点点头:“既然这龟儿死了,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根据属地原则,这事儿应该由燕市警方处理,明天我就回锦市了,走之前我给你们问问。”
第二天上午,刘强找到买孩子的那家人,向他们询问事情的经过。和老太太说的一样,那天吴大师是自己主动找上门来的,完成“叫魂”的程序后,吴大师说有个饭局,就先走了,从时间上推算,正是“半仙儿”请的那顿。
吴大师说自己是这家人请来的,而这家人说吴大师是自己找上门来的。那么不是吴大师说谎,就是这家人有问题。
送刘强去火车站时,我问他是否记下了这家人的信息,他说:“当然记下来了,回去我还得写报告呢!”
我点点头:“你回去之后能不能再帮我调查一下这家人,尤其是他们和吴大师之间的关系。”
刘强说:“可以。这帮搞封建迷信的一般都有线人,帮他们提供客户的背景资料,让他们‘算得更准’。我回锦市后再审审吴大师的徒弟,看能不能找出这个线人,他肯定知道得更多。”
由于误以为刘强也是卖孩子诈骗团伙的一员,耽误了我们的跟踪,把那几个人彻底搞丢了,没法得知他们为什么把孩子抢走,又送了回去。
我和周庸只能坚定地认为,买孩子这家人不对劲,继续每天盯梢他们。
跟了这对夫妻三天,他们除了去过一趟东顺区人民法院,剩下的时间基本都宅在家里。丈夫每晚十一二点,都会下楼,绕着花坛转两圈——经过其中一个地方时,他总是多看两眼。
第三天晚上,丈夫上楼后,我和周庸来到花坛,打开手机电筒,蹲下查看,其中有一块土明显被翻动过,我和周庸回车里取了防割手套,挖开这块土。
里面埋着一把尖刀。
我们将这把明显已经清洗过的刀具,交给了警方。经过伤口比对,警方确认,这把刀就是杀死吴大师的那一把。他们将丈夫逮捕后,丈夫很快就交代了自己的犯罪行为:“因为吴大师给我儿子算命后,说他活不长了,我一气之下,就找到他住的酒店,正好他下楼买烟,我就把他骗到角落里扎死了。”
警方给我们反馈后,我总觉得有点不对——这个理由也过于简单粗暴了。
在我疑惑时,我接到刘强从锦市打来的电话,根据吴大师徒弟的口供,他们抓到了吴大师的线人,是他那片区一家医院的一个儿科护士。
这个护士一直和吴大师有合作,把生病儿童的信息卖给吴大师,所以吴大师总是能“算得特别准”,让许多人都觉得他很神。
护士交代,她提供给吴大师的资料里,有一份正是有关那对买孩子的夫妻——因为新家刚装修好就搬进去,甲醛超标,孩子得了急性白血病。
夫妇俩很后悔。在孩子生病住院期间,他们看到一条新闻,说家具甲醛超标导致问题,可以要求赔偿,他们琢磨了一下可能获得赔偿比较高的地方,就搬去了燕市——他们和隔壁床病人商讨过这事的可行性,传到了这个护士的耳朵里,她又告诉了吴大师。
这就说得通了。怪不得他们租的房子里有那么多新家具,还有甲醛检测仪,原来他们不是为了检测甲醛超标,而是怕甲醛不超标,无法获得赔偿。
周庸托东顺区人民法院的朋友问了一下,那对夫妇向法院递交了一份起诉状,起诉滨河的一家家具市场——因为家具甲醛超标,导致孩子得了白血病。
刘强把他查到的信息告诉了燕市警方。几天后,这对夫妻同时受审,最后以故意杀人罪和诈骗罪,由检察院提起公诉。
那个得了白血病的孩子被送回了福利院,周庸给他捐了十万块,作为看病的专项基金。
四个月后的晚上,晚报报道这件事情时,我和周庸正在古楼大街喝酒。他看见新闻,想起来这个孩子,拿杯和我碰了一下:“徐哥,那孩子被送回福利院,是不是不太好?”
我说:“总比摊上这样的父母强。”
周庸点点头,继续看报道。
并不是吴大师算出孩子要死,所以被愤怒的父亲杀死了。而是他知道那对夫妇想用孩子的病骗钱,所以匆匆赶到燕市,威胁要拆穿他们,想从可能获得的赔偿中,分一杯羹,结果被灭口了。
那个卖孩子的诈骗团伙也被抓住了,因为孩子一直发烧,他们带孩子去医院检查后,发现孩子得了白血病。他们不想要一个有白血病的孩子,既卖不出去,留在手里又累赘,杀死还要承担风险,干脆把孩子送回了养父母的手里。
最后那对夫妻因为诈骗加故意杀人罪,数罪并罚,丈夫被判了死缓,妻子被判了五年有期徒刑。
卖孩子的诈骗团伙,最后被判了五到十二年的有期徒刑。
周庸看完报道:“徐哥,这些事你都猜到了吗?”
我说:“没猜到,但当时感觉有点不对。吴大师说是那家人请他来的,那家人说吴大师是不请自来的。现在看来,是吴大师说谎,他是不请自来的。”
周庸点点头,我问他这两天有没有别的事。
他说:“没有。怎么了?徐哥,又有新活儿了?”
我说:“我不是答应那大妈,让你和她那外甥女见一面吗?就这两天吧。”
在我看来,封建迷信就是封建迷信,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不一定有道理,遇到算命准的,也不要相信,因为那都是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