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国“顺手牵羊”
1936年,美国奥运会代表队的运动员共同搭乘豪华客轮“曼哈顿”号前往德国。客轮刚刚驶过自由女神像,路易顺手牵羊的毛病就故态复萌。不过据路易解释说,他不是船上行窃的始作俑者。路易知道,他的身边到处都是诸如杰西·欧文斯和格伦·坎宁汉那样经验丰富的赛场老手,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所以,他刻意收敛起自己心浮气躁的本性,并且开始一本正经地蓄起络腮胡子。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这艘船上的所有人都在“收集”纪念品,比如毛巾、烟灰缸等,凡是能够据为己有的东西,他们都会顺手牵羊。“他们从来没有怀疑过我,”路易后来回忆道,“因为我早就是惯犯了。”于是,他不仅剃掉了自己的胡须,而且还和其他窃贼一起把“曼哈顿”号洗劫一空。
每个人都在竭力为自己争取训练空间。体操运动员在室内架设好器械,但是只要船身一晃,它们就立刻东倒西歪。篮球运动员在甲板上练习传球,但是过不了多久,海风就会把篮球吹进大西洋。击剑选手连站都站不稳。水上运动员发现,船上的游泳池本来就小,再加上里面的海水波涛汹涌,一会儿只有2英尺深,一会儿又变成了7英尺深,在巨浪的冲击之下,水球选手只能赤膊冲浪了。每一次潮水涌起,运动员就会连人带水跌到甲板上,因此教练不得不用绳子把他们系到墙上。对于径赛选手来说,情况也同样糟糕。路易发现,唯一能够训练的办法就是把头等舱的甲板当作环形跑道,然后在桌椅板凳,以及那些躺着晒太阳的电影明星和其他运动员中间左右穿插。当客轮行驶至外海以后,他们跑起步来摇摇晃晃,时而朝着一个方向倾斜,时而又朝着另外一个方向俯冲。路易只能放慢速度,连后面的马拉松选手都甩不掉。
(本图片由路易·赞贝里尼提供)
路易的青少年阶段是在大萧条时期度过的,对于发硬的面包和馊掉的牛奶,他早就习以为常。他生平只下过两次馆子,“曼哈顿”号对他来说简直就像天堂。每天一起床,运动员不仅可以享用可可饮料,而且还有源源不绝的各式糕点。到了9点,餐厅里会供应牛排和鸡蛋。接下来便是咖啡、午餐、下午茶和晚宴,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在两餐之间,只要一摁铃,不管你想吃什么,就会有专人送上门来。到了晚上,船上的运动员们就会来到厨房风卷残云。
在头等舱的甲板上迤逦前行时,路易无意间发现,在一扇神奇的小窗户里,一瓶瓶的啤酒总是取之不尽。只要路易从这里经过,里面的啤酒就会消失不见。许多人由于晕船而胃口大减,因此船上一直有甜点供应。不过,路易的胃口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所有的点心都被他一扫而光。他的饭量之大,在这里几乎无人不知。有一次,由于船上的糕点所剩无几,客轮不得不临时抛锚上岸补货。于是,长跑选手詹姆斯·卢瓦尔半开玩笑地说:“这都是路易·赞贝里尼的功劳。”每次就餐时,路易总是喜欢坐在铅球运动员杰克·托兰斯的旁边。别看这个人块头很大,但是胃口却出奇地小。凡是托兰斯吃不完的东西,路易会立刻毫不犹豫地倒进自己的盘子里,然后甩开腮帮子狼吞虎咽起来。
7月17日晚,当路易又一次饱餐一顿后,感到非常震撼,于是顺手把菜品记在了一个信封的背面:
1 品脱(1品脱=0.47升)菠萝汁
2 碗牛肉汤
2 份沙丁鱼色拉
5 个圆面包
2 玻璃杯牛奶
4 根腌小黄瓜
2 盘鸡肉
2 客甜薯
4 块黄油
3 客冰激凌配威化饼
3 大块涂有糖霜的白蛋糕
1.5 磅樱桃
1 个苹果
1 个橘子
1 杯冰水
“这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最丰盛的一顿饭,”路易后来写道,“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我就在那里……不知道这些美食最后都到了哪里。”
然而,他很快就知道了。就在他们抵达德国的汉堡之前,一名医生注意到,许多运动员的体重有了显著的增长。一个标枪运动员在5天之内增加了8磅,几名摔跤、拳击和举重选手的体重都超过了原有的级别,有些甚至因此丧失了参赛资格。唐·拉什长了10磅重。不过,谁都赶不上路易。当他走下“曼哈顿”号时,体重比9天前整整多出12磅。
★★★
7月24日,代表队由轮船转乘火车,中途在法兰克福下车参加了当地举行的欢迎晚宴,之后重新启程出发,这时,不少人手里都多了一个出自东道主国家的价值不菲的高脚杯。然而没过多久,德国人就追上了这趟火车。他们翻箱倒柜四处搜寻,收回了这些酒杯,然后才将这群前往柏林参赛的美国人放行。就在列车启动之前,站台上围着一群手持剪刀的青少年,他们齐声叫喊:“杰西在哪里?杰西在哪里?”当欧文斯走出车门,他们蜂拥而上,纷纷拿起手中的剪刀,一片片剪掉他身上的衣服。欧文斯一纵身跳回车厢。
列车载着运动员们一路来到奥运村。这里的设计均出自德国国防军上尉沃尔夫冈·福斯特纳之手。在一片片位于山毛榉林和湖泊之间大大小小的空地上,零零散散地分布着140间小屋,购物商场、理发店、邮局、牙科诊所、蒸汽浴室、医院、训练场地和餐厅散布其中。在奥运村组委会的办公室里,正在展览当时的高科技产品——电视机。在密林深处的小路上,还有许多从外地输入的动物。来自日本的运动员对梅花鹿非常着迷,不停地给它们喂食。后来,德国人悄悄地把这些梅花鹿从奥运村转移了出去。一名英国运动员甚至奇怪,这里会不会还有鹳,结果第二天就有二百多只鹳出现在他的面前。
路易和欧文斯等几名运动员住在一间房子里。欧文斯就像父亲一样处处呵护路易,但后者并不领情。有一次,他把门把手上“请勿打扰”的牌子偷走,可怜的欧文斯立刻就被一群索要签名的仰慕者围得水泄不通。除了饱食终日以外,路易就是在奥运村里游泳和闲逛。这里最受欢迎的群体非日本人莫属。他们出手阔绰、四处送礼,被公认为奥运会上的“圣诞老人”。
8月1日,和其他奥运选手一起,路易乘车来到柏林市区,准备参加开幕仪式。他目力所及之处,无不显示出一种扭曲的威严气氛。纳粹标志随处可见,约有1/3的男性公民都身着制服,其中甚至有许多还只是孩子。军队公然在街头耀武扬威。虽然《凡尔赛和约》明文规定,德国不能拥有任何战机,但是崭露头角的德国空军早已蠢蠢欲动,滑翔机不时从观光客和希特勒青年团的头顶呼啸而过。公共汽车的顶部和底座都装有冲锋枪,稍加改良就能当作装甲车使用。整条街道纤尘不染,即使是马匹留下的粪便也会立即被那些身着制服的清道夫收拾干净。在柏林,吉卜赛人和犹太学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吉卜赛人被关进了军营,犹太人被囚禁在柏林大学的操场上,剩下的只有那些笑容可掬的“雅利安人”。在这里,唯一不协调的景象就是犹太人商店里一扇扇破碎的窗户。
汽车在奥林匹克体育场前停了下来。各国运动员鱼贯而入,然后立正站好。这时,两万只鸽子腾空而起,人群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当惊慌失措的鸽子在运动场上空四处盘旋时,礼炮声轰然响起,不少运动员头上都落满了鸽子粪。所有的新闻报道都众口一词地说,这群鸽子被放生了。路易站在那里,忍不住笑得浑身发颤。
路易已经先后参加过4次5 000米的比赛。虽然他进步神速,成绩与拉什不相上下,但路易知道,自己获得奥运会奖牌的可能性仍然微乎其微。这不仅是因为他在船上无所事事而导致体型走样,更是因为他在奥运村里饱食终日几乎变成了一个胖墩。在奥运会5 000米的赛事中,没有哪个国家能够与芬兰相提并论,该国运动员曾经在1912年、1924年、1928年和1932年获得金牌。其中,1932年的冠军劳利·莱蒂宁又重返赛场,准备再展雄风。他的两个队友—贡纳·赫克特和伊尔马利·萨尔米宁也都身手不凡。一名记者注意到,当看到这3个人进行训练时,路易在旁边显得瞠目结舌。路易太过年轻,又缺乏比赛经验,因此想要打败芬兰人不啻异想天开。对于这一点,他自己也一清二楚。不过,路易相信,他终会在4年后某一天的1 500米赛场上大显身手。
在5 000米的预选赛开始之前,路易独自来到体育场上。他看到欧文斯在100米的预选赛中超常发挥,而坎宁汉也在1 500米的赛事中打破了世界纪录,但是坎宁汉最终仍然在决赛中败给新西兰选手杰克·拉弗洛克。路易感到自己恍若置身梦境。每当希特勒进入赛场,人们就会立即起立,向他行纳粹手礼。当外国运动员取得胜利时,该国的国歌只演奏一小段就很快终止。但是,当德国运动员获得冠军时,整个体育场都回荡着《德意志高于一切》的声音,看台上的观众纷纷举起右臂,一次又一次地呐喊:“胜利万岁!”游泳健将艾利斯·卡明斯曾经说过,对于美国人来说,这种有辱自尊的民族主义无异于一种亵渎,但是德国人却不以为意。纳粹的秘密警察在体育场中来回穿梭,注视着看台上的一举一动。坐在艾利斯旁边的一位妇女因为不愿意对希特勒敬礼,只好蜷缩在艾利斯和自己的母亲中间,一边自言自语:“不要让他们看见我!不要让他们看见我!”
★★★
8月4日,5 000米项目将进行3场预赛。路易抽到了竞争空前激烈的第三组,与莱蒂宁对抗。每个小组的前五名才有资格进入决赛。在第一组当中,唐·拉什位居第三。在第二组当中,他的另一个队友汤姆·德卡德惨遭淘汰。现在轮到第三组上场了,路易撒腿狂奔,却感到自己的身躯异常沉重,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最后以微弱优势取得第五名。路易感觉“自己快要累死了”,他在日记中这样写道。决赛之前,他只有3天的准备时间。
在这期间,路易收到了一封皮特的来信。信封里面装着两张纸牌—一张爱司(即A)和一张大鬼(即大王)。在大鬼的背面,皮特写道:“你想要哪一张,是呆头呆脑的大鬼,还是无往不胜的爱司?决定权在你手中!”在爱司的背面写着:“希望你能够像爱司那样无往不胜,成为赛场上的佼佼者。如果你不喜欢大鬼而选择了爱司,愿这张纸牌为你带来好运。皮特。”
8月7日,路易终于站在了奥林匹克运动场5 000米决赛场上。环形看台上,成千上万的观众人头攒动。看到这种景象,路易禁不住暗自吃惊。于是他低下头去,深吸一口气,头部几乎触到了草坪,试图借此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一转眼时间到了,只见路易站起身来,走到起点线后,弯腰下蹲,等待枪响。他胸前那张写着751的号牌在风中飒飒作响。
“砰”的一声枪响后,路易就像受到电击一样,想要立刻撒腿狂奔,但他还是努力抑制住了欲望,因为他知道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跑。当参赛选手纷纷向前冲去时,路易反而放慢了脚步,好让他们在前面互相争夺。拉什暂居第一,其后有3名芬兰运动员紧追不放。路易抢到了跑道内侧,和其他几名选手一起跟在第一拨领跑者的后面。
一圈一圈地过去了。拉什一直保持着领先地位,那3个芬兰人也始终紧随其后。在第二拨运动员中,路易开始加快了速度。就在这时,他忽然嗅到一阵令人作呕的气味。他左右看了看,才发现这股恶臭是从自己前面的一名运动员身上传来的,原来这个家伙的头顶抹了一层黏糊糊的润发油。路易突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他不得不放慢脚步、拉开距离,臭味随即消失了。拉什和3个芬兰人越跑越远,路易想要追上他们,却显得力不从心。眼看自己与前面几个人的距离渐渐拉开,路易已经被他们甩在了后面,排到了第12名,而路易的身后只剩下3名运动员遥遥尾随。
在他们的前面,3个芬兰人左穿右插,想要把拉什挤到一边,但是后者却寸步不让。跑到第八圈的时候,萨尔米宁摆动肘部,狠狠地撞向拉什的胸口。这突如其来的一击顿时让拉什疼得弯下了腰,3名芬兰运动员趁机超过了他。在进入第11圈时,他们3个仍然不分先后,好像就要包揽这个项目的奖牌一样。不知什么时候,也许是他们离得太近了,萨尔米宁的一条腿竟然碰到了赫克特。只见赫克特的身体晃了一下,而萨尔米宁却重重地栽到了跑道上。就像拉什一样,当萨尔米宁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来继续奔跑时,他已经错失良机。
第751号选手路易参加奥运会5 000米比赛
不过,这一切路易都没有看到。他很快就超过了落在后面的拉什,不过这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路易实在太累了,而那几个芬兰人又太远了,他根本就不可能赶上他们。就在此时,路易忽然想起皮特,想起数年前他们一起坐在床上时,哥哥说过的那番话:如果暂时的痛苦能够换来终生的荣耀,那么这种痛苦就是值得的。路易心想:这回我豁出去了。
就在距离终点只剩下一圈的时候,路易看到那个头发抹得油光可鉴的家伙已经超过了几名运动员,在自己的前面遥遥领先。刹那间,路易开始了惊人的加速。只见他双腿飞奔,鞋钉在赛道上蹬蹬作响,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路易“嗖”地一下冲过弯道,直奔终点赛道,把一个又一个运动员甩在身后。“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路易可能会说,“我就要把它使出来。”
实际上,当路易冲过最后一个弯道时,赫克特已经到达了终点,莱蒂宁也紧随其后。但是这一切路易都没有看到,因为他正在努力追赶前面那个抹着头油的家伙。就在这时,路易忽然听到看台上爆发出一阵阵呐喊声。他知道人们一定是看到了自己,正在为自己加油助威。就连希特勒也探出头来,把目光聚焦到他身上。皮特的话在他的脑海中不停地回响,路易继续奔跑,仿佛整个身体都要燃烧起来一样。那个油脑袋离自己越来越近,路易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恶臭。他用尽全身力气冲过了终点线。在最后一圈里,他赶上了50码的距离,比自己过去的最好成绩缩短了8秒。虽然路易的最终成绩是美国1936年5 000米项目中最快的一个,而且比拉什去年的最好成绩也快了将近12秒,但是他仍然以一线之差屈居第八。
当路易气喘吁吁地弯腰扶着软绵绵的双腿时,他甚至也为自己最后冲刺的速度而感到惊异。他跑得实在是太快了。这时,两名裁判也匆匆赶了过来,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手中的秒表,上面记录着路易跑完最后一圈所用的时间。两只秒表显示的时间毫无二致。
在20世纪30年代的男子长跑项目中,最后一圈的成绩能够快于一分钟的人寥若晨星。即使是在相对较短的一英里赛事中,这一规律同样适用:有史以来速度最快的3名一英里选手跑完最后一圈的时间分别为61.2秒、58.9秒和59.1秒。也就是说,速度最快的选手在最后一圈里也没有突破58.9秒。因此,对于距离更长的5 000米比赛来说,最后一圈的用时如果能够小于70秒,就足以成为一则轰动一时的新闻。在1932年的奥运会上,莱蒂宁打破了男子5 000米的纪录,他最后一圈的成绩是69.2秒。
但是,路易跑完最后一圈只用了56秒。
★★★
路易擦干身上的汗水,然后走上看台。在一旁的包厢里,一群随员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希特勒。有人指着希特勒旁边一个面色惨白的人对路易说,那就是希特勒的宣传部长约瑟夫·戈培尔。路易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人。他取出相机,径直走到戈培尔面前,问他可否允许自己为元首拍一张照片。戈培尔询问了一下路易的名字和比赛项目,然后接过相机摁下快门,和希特勒耳语几句后,把相机还给了路易。
戈培尔告诉路易,希特勒想要接见他,然后领着路易来到元首的座位前。希特勒从包厢里探出身来,面带微笑地向路易伸出手来。站在下首的路易只能远远伸手过去。希特勒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然后用德语说了一句什么。翻译官立即将它译了出来:
“啊,你就是那个在最后一圈飞奔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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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刚一结束,路易便按捺不住那惹是生非的心性。他原本希望格伦·坎宁汉能够和他一起出去遛遛,但是他心目中的这位英雄显然太过老成。不过,路易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和自己一样心浮气躁的同伴。他们胡乱兜上队服,然后直奔柏林市区。他俩在酒吧里四处逡巡,专找女孩搭讪。只要看到身穿制服的人,他们就会鹦鹉学舌般地齐喊:“希特勒万岁!”凡是能够撬开的德国制造的东西,他们都会顺手牵羊。在一台自动贩卖机里,他们发现了德国啤酒,每次能够出售一升,他俩花了很长时间才喝完。然后,他俩醉醺醺地在街头晃悠。等逛够了,他们就重返这台自动贩卖机前取酒,只不过这次喝光一升啤酒的时间比第一次快多了。
他们俩转着转着就来到了总理府对面。正在这时,一辆汽车在门前停了下来,希特勒钻出汽车,走进里面。路易不由得仔细打量起这栋建筑,发现大门旁边悬挂着一面小小的纳粹党旗。这可是一件再合适不过的纪念品,而且看起来唾手可得,路易心想。在1936年的夏天,这面旗子无论是对于路易还是对于大多数美国人来说,并没有太多的意义。但是,由于有两杯德国啤酒下肚,这时的路易早已技痒难忍。
在总理府的台阶上,有两名卫兵来回巡逻。路易观察了一下,发现他俩每次交汇时,刚好有一段时间都是后背对着这面旗。路易趁着这个空当飞奔至门前,但是随即意识到,旗子悬挂的位置要比自己想象的高很多。于是他使劲跳起来,想要把它拽下来。第一次没够着,他接着再跳。忘乎所以的路易完全忽略了卫兵的存在。一眨眼的工夫,那两名卫兵已经一边喊着一边朝他跑了过来。路易猛地一跳,终于抓住旗子的一角,最后连人带旗摔到了人行道上。他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拼命逃跑。
只听“砰”的一声枪响!路易回过头去,看到一名卫兵举枪对空,一边高声喊着“Halten Sie!”(德语“站住!”的意思。——译者注),一边冲自己疾奔过来。这句话让路易清醒过来,他顿时停住了脚步。卫兵一把抓住路易的肩膀把他扭了过来,这才看清他的身上穿着奥运会的参赛服装。卫兵踌躇了一下,问他叫什么名字。对于纳粹,路易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对犹太人恨之入骨。想到这里,他在报名的时候故意操着夸张的意大利口音,光是卷舌音就“足足拖了两分多钟”。
两名卫兵交头接耳地商议了一阵,其中一个转身进去。不一会儿,从里面走出一个看起来似乎是他们头领的人物。这个新来的德国人问路易,为什么要偷这面旗子。路易操着一口浓重的意大利口音答道,自己想要一个纪念品,用以纪念自己在美丽的德国度过的这段美好时光。最后,几名德国人把这面旗子送给路易,然后放了他。
对于路易的这次冒险经历,媒体很快便听到了风声。他们大肆渲染,说路易“悍然闯入希特勒的府邸”,在“枪林弹雨”中盗走了一面纳粹党旗。当他冲出“18英尺”以后,“两队荷枪实弹的卫兵”终于将他制伏,并且对其大打出手。一名德国卫兵举起枪托,朝路易的脑门猛击下去。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德军总司令突然出现,而路易凭着如簧巧舌打动了这位将军,最终逃过一劫。在另一个版本中,说希特勒亲自把纳粹党旗赠给了路易。此外还有人传说,路易灵机一动,把旗子藏在了一个他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后来,为了赢得一个女孩的芳心,上面这几种说法被路易信手拈来地使用。
8月11日,路易打点行装,其中包括那面纳粹党旗和一大堆从德国人那里偷来的东西,然后离开了奥运村的房间。各项赛事已经接近尾声,许多径赛运动员都准备尽早动身,好赶往英格兰和苏格兰参加接下来的比赛。数天之后,奥运会在一场盛大的焰火表演中隆重落幕。希特勒的这次表演可谓毫无破绽,并且赢得了全世界的一片赞誉。
美国篮球运动员弗兰克·鲁宾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在柏林停留了几天。几位德国朋友邀请他外出就餐,于是他们一起在街上闲逛,想要找一家合适的餐馆。没走多远,就有一家精致整洁的餐厅映入眼帘,鲁宾提议进去看看,但是当他的朋友看到窗户上悬挂的大卫王之星(大卫王之星即犹太教的六芒星,是犹太人的象征和标志性饰物。——译者注)标志时,立刻踟蹰不前。要是被别人看到了,“恐怕对自己不利”。他们这样告诉鲁宾。最后,他们还是来到了一家非犹太餐厅,接着又参观了一个公共游泳场。当他们走近游泳场的时候,鲁宾无意间看到,门口的标志牌上赫然写着:犹太人禁止入内。奥运会期间,这些标志曾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转瞬之间,它们又在整个柏林市死灰复燃。同样,以极端反犹而臭名昭著的《先锋报》也曾在比赛期间销声匿迹,而眼下却又在大街小巷的报摊上卷土重来。虽然鲁宾在柏林获得了一枚奥运会金牌,但是他的心情并不轻松。当离开这里时,他只觉得如释重负。他隐隐感到,某种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奥运村并没有闲置多久,这里的房屋很快就变成了军营。随着奥运会赛事的结束,奥运村的设计者犹太人福斯特纳上尉扩大宣传的作用也已经不复存在。在听到有关元首将要革去自己职务的消息后,他含恨自尽。在距此不到20英里的奥拉宁堡镇,第一批囚犯正被押解至萨克森豪森的集中营。
★★★
9月2日傍晚,路易抵达托兰斯镇。人们立刻蜂拥而上,把他按进一辆卡车后面的宝座上,浩浩荡荡地朝车库方向进发。那里已经有四千多名群众闻讯而至,他们和着乐队的声音摁响汽车喇叭,拉开工厂的汽笛,为路易的到来放声欢呼。路易与大家一一握手,并且笑逐颜开地合影留念。“我起跑晚了,”路易说,“而且跑得也太慢。”
回到家中以后,路易开始思考未来。路易知道,自己才19岁,而且仅有4次5 000米项目的参赛经验,因此想要在1936年的奥运会上夺得奖牌不啻水中捞月。但到1940年下届奥运会开幕时,他已经23岁,如果能够经过数年的训练,想要在1 500米比赛中大显身手并非难事。皮特的脑子里也盘桓着同样的念头。路易一定能够在1940年的奥运会上摘取桂冠,这一点他们俩都深信不疑。
一个星期以前,官方刚刚宣布了举办下届奥运会的城市——日本东京,而路易的梦想也再一次被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