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在退休的三周前
守门人的小屋
一间小木屋孤零零地立在运河边上,破旧不堪,空无一物。腐朽的窗框挂在合页上,花园里杂草丛生,在齐腰深的野草里,隐藏着堆积了50年的垃圾。小屋正对着运河和水闸,它的后边有一个小湖,小湖的另一边铺设着铁路。这间小屋所属的房地产公司已经雇人对其内部进行了清理。不管是谁做的清理工作,他都不过只是隔着破旧的篱笆,把屋内所有的东西扔进花园和小湖罢了,所以现在湖边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各种垃圾:床垫、吸尘器的外壳、饭锅、几把缺了腿的椅子、一些生锈的易拉罐和破烂的瓶子。除了垃圾之外,湖畔芦苇成行,两只白天鹅游弋在远处的湖面上。
在一个星期六的早晨,我第一次见到这间小屋。为了打发退休之后的时光,我正在牛津寻找一个能够做木工活的地方,一位朋友看到这间小屋正在出售,就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我把车停在支路旁边,沿着天桥走过去,小汽车和卡车从我身旁呼啸而过,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我努力地在路边的树篱上寻找那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出口。在出口处,山毛榉矮小的枝条向下弯曲,形成一个幽暗的拱形通道,通道下一排长长的台阶向下延伸至运河边,台阶上落满山毛榉的叶子和果实。我逐级而下,走到宁静的运河边。这里河水平静,车辆的轰鸣声也戛然而止,我似乎在一瞬间从现实穿越到过去。顺着运河的纤道,走上大约几百码(1),跨过一座古老的砖构拱桥,我来到小屋跟前。
花园里有几棵李树,其中一棵从一个废弃生锈的机器中间长出来。这个机器像是一个树篱修剪器,有一排能够修剪茂密灌木的往复式刀片。机器的两个大轮胎边缘上用很大的字体印着“艾伦”和“牛津”。我父亲曾经有一个几乎同款的机器,用来修剪他那个两英亩(2)大的花园和果园。父亲的花园距离这里不足一英里(3),20世纪50年代,我在那里长大。有一次,我站在一旁看父亲工作,他在果园的草地上意外地碾压到一只鼩鼱。看着它血淋淋的身体,听着它刺耳的尖叫,我悲痛万分。时至今日,我仍记得当时的悲伤。
从小屋向外望去,可以看到平静沉寂的运河以及那个狭窄的水闸上厚重的黑门。没有一条路可以直接通向小屋,只能沿着运河的纤道步行至此,或者是乘坐驳船过来。花园正对运河的那边有一堵砖墙,砖墙边上有几个饮马的水槽。后来,我在水槽上发现了几个金属环,那些拖曳驳船的马匹可能之前就拴在这些金属环上。很久之前,闸门由管理员负责看守,但是现在,运河沿岸这些管理员居住的小屋都已被出售,闸门无人看守,那些途经这里的驳船只能自己操作闸门。有人告诉我,这里栖息着一只翠鸟,另外还有几只水獭,人们经常会看到那只翠鸟掠过水面一闪而过的身影。而仅仅几百码之外,混凝土结构的立交桥上,车流在运河上方呼啸而过。倘若转过身去背对公路,我就能看到田野和树木,以及屋后芦苇成行的湖畔。我能回忆起60年前,我在附近古老偏远的乡村中长大时的情景,那时候这里还没有修建公路。
地产经纪公司的年轻女士坐在小屋入口处的草堤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等我。她打开前门的门闩和挂锁,我走进小屋,跨过地上几封满是泥泞脚印的信件。我低头看那些信,房产经纪人告诉我一位老人独自在这里生活了近50年,转让契约上说他是一位运河劳工。他去世后,多年前就已买下这间小屋的房产开发商开始将它挂牌出售。她不甚清楚老人是在哪里去世的,可能是在这里,也可能是在医院或养老院里。
小屋疏于打理,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破烂的窗户被破旧肮脏的蕾丝窗帘遮盖着,黑乎乎的窗台上落着一些死苍蝇。房间里空空如也,充满人去楼空的屋子里特有的那种令人伤心沮丧的氛围。尽管水电正常供应,房间里的设施却都很陈旧,只有一个破败不堪的室外厕所,厕所门已从合页上脱落下来了。前门边上的垃圾桶里有装满粪便的塑料垃圾袋。
我在附近一个古老的农舍里度过了自己的童年时光。那个农舍闹鬼,至少,住在农舍对面的怀特夫妇是这样说的,过去我很喜欢拜访他们。他们说夜里院子里会出现一辆邪恶的四轮大马车和几匹马,屋子里会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这是个匪夷所思的故事,自然而然地,我会想象那位老人的鬼魂仍然在这间小屋里。
“这间小屋我要了。”我说。
地产经纪人带着怀疑地表情看着我。
“您不要再做个调查吗?”
“不用了,我会自己做所有的修建工作,而且它看起来还可以。”我信心满满地回答,但同时又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完成这项体力活,也不确定在没有路通到这里的情况下,我又该如何完成这项工作。或许我不该如此雄心勃勃,执着地笃信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或许自己去做与否已不再重要,我应该雇一个建筑工人。此外,尽管我想拥有一个工作室,但我又不确定是否真的想独居于这个孤零零的、可能会闹鬼的小屋里。
“这样的话,您最好给我们的办公室经理皮特出个价。”她回答道。
第二天,我驾车回伦敦。一路上我心神不宁,想到自己将会在这间小屋里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时日,最终会在那里死去,我的故事也将终结于此。我想,既然我要退休了,就应该让一切重新开始。但是现在,我的时光所剩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