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医生就是终极成就
其余的工作留给杰夫,我来到手术室旁边的外科休息室,躺在了宽大的红皮沙发上。这是几年前我为科室购置的。随后我又想到,人生中的许多经历都是机缘巧合。神经外科手术后,所有的患者都会被麻醉师迅速唤醒,这样就可以知道他们的身体是否遭到了某些伤害。对于比较复杂的手术,所有的神经外科医生都会焦急等待麻醉失效后患者的苏醒,就像这台手术,虽然明知不会造成伤害,也要如此。她醒来后一切正常,我查看过后就离开医院径直回家。
骑着自行车从医院出来,天上乌云阴沉,不过我心里有那么一点愉悦,以前动脉瘤手术成功后,我也会有这种感觉。年轻时,顺利做完一天的手术后,我会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振奋;当助手跟在我身边去各病房巡视时,患者和家属会对医生表达诚挚的感激,而我就像战斗胜利、成功占领阵地的三军统帅。过去那些年,有太多的灾难和意想不到的悲剧发生,我出现了太多的失误,以至于无法体会与此时类似的愉悦心情。
总体而言,我对这次手术的过程非常满意。我避免了灾难的发生,患者的状况也比较良好。我想,这种透彻心扉的感觉除了神经外科医生之外,几乎没有人体会过。心理学研究表明,实现个人幸福最可靠的方式就是使别人快乐。我用成功的手术给许多患者带来了快乐,但也有许多可怕的失败案例。事实上,大多数神经外科医生一生中都会不时出现几次深深的绝望。
那天晚上,我又回到医院去看望这名女患者。她上身直直地坐在床上,一只眼睛又青又肿,额头高高鼓起,接受这种手术后许多患者在接下来几天中都是这种状态。她告诉我,她感到恶心、头疼。当我迅速采取措施为她进行脸部消肿、减轻术后疼痛时,她的丈夫坐在我的旁边,一直瞪着我。也许我本该表达更多的同情,但经过九死一生的手术,我发现自己已经很难再认真地处理术后的琐事。我告诉患者手术十分成功,她很快就会恢复。很遗憾手术之前我没有机会与她的丈夫好好聊一聊,以往我很重视与家属的沟通,可能他对手术风险的预知没有妻子那么透彻。
作为一名神经外科医生,患者完全康复、把我们忘却,我们就会有成就感。所有患者都会在手术成功之后立刻对我们表示感激,但是如果这种情绪一直持续下去,那就通常意味着潜在的疾病还没有被根治,他们担心将来某一天还会需要我们。患者认为自己必须恭敬地对待我们,仿佛我们都是瘟神,后者是他们命运中不可预测的因素。他们会给我们送礼物、寄贺卡,称我们为大英雄,有时甚至叫我们上帝。然而,当患者返回家中继续生活,再也不用与医生打交道的时候,我们的成就感才最终实现了最大化。
毫无疑问,他们心存感激,但又满怀欣喜地把医生和恐怖的疾病抛到了九霄云外。也许他们从来没有意识到手术曾经多么危险,他们能恢复得这么好是多么幸运。或许,只有神经外科医生在那一刻最清楚,天堂与地狱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
(1) 血管造影是一种介入检测方法,将显影剂注入血管里,因为X光无法穿透显影剂,血管造影正是利用这一特性,通过显影剂在X光下所显示的影像来诊断血管病变。——如无特别说明,文中注释均为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