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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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解救敌人,善心可鉴

好水川战事惊动了朝野。待陕西经略副使兼朝廷招讨副使韩琦率领的泾州和渭州大军赶到战场时,西夏大军已经撤离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漫山遍野的尸体。

韩琦率军路过羊牧隆城脚下的郝镇时,有人禀报:寺庙里发现了西夏人留下的墨迹,讥讽朝廷。

韩琦便策马直奔寺庙。

寺庙门前的墙壁上,写有几行诗句:

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

满川龙虎辈,犹自说兵机。

诗句似乎墨迹未干,色彩黑中带红,似以锅墨醮着血液写成。诗句后面赘述着一大串头衔:“西夏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张元随大驾至此。”

张元这位汉人军师的狂妄之势跃然墙上。

韩琦一看,心中的愤慨可想而知。年轻气盛的他,骂了一句“无耻”,便拔剑直刺那歪诗。随从也动手,几下子便将张元的诗句刮掉,只留下绺绺道道的痕迹。

韩琦路过的消息传遍了四周,家有参战人员的,都捧着亲人穿过的衣物,哭喊着亲人的名字,来到了韩琦的马前,齐刷刷地跪了一大片。人们哭叫着,诉说着:

“韩招讨,韩招讨,您先前带走了我们的亲人,您回来了,可是我们的亲人哪里去了?”

“韩招讨呀韩招讨,我们的儿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啊。他如今在哪里呢?”

面对如此悲哀的场面,韩琦也是痛苦万端,流下了辛酸的泪水。他双手抱拳,垂着泪说:“众位父老乡亲,你们失去了亲人,我韩琦有罪啊!我们也是悲痛万分。”随后又说,“你们的亲人牺牲沙场,也是为国尽忠,报效朝廷。我回朝后一定奏明圣上,加封阵亡的将士,安抚大家安度晚年。乡亲们就节哀吧。”

看到这种情况,韩琦一连两日寝食难安,心神不定,晚上睡觉也是恍恍惚惚,似乎有部下如影随形。有人提醒他,如此惨烈的战事,阵亡数以万计的将士,他们肯定阴魂不散,是要跟随他们生前的主帅南北闯荡的。作为活着的人,心里会一直不安宁的。应设立法坛,做道场,安葬他们,来超度亡灵,让他们入土为安。

韩琦觉得有道理,便安排后军操办,择日作法超度。

羊牧隆城的两位将领王珪和南山虎,一死一缚,大半兵士有去无回,这使当地百姓不寒而栗。家有参战士兵者,更是悲痛有加。

南山虎家就在城北的这个郝镇上。

他家与最底层的平民百姓有所不同,其父南翔是朝廷最基层的命官——路监户(相当于后来的保长)。

南翔娶妻吴氏,生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儿,儿子山虎,女儿山秀。还收留了一位也因战事父母双亡的女婴山红,她也以南为姓,南翔视如己出。也许因为战乱的缘故,南翔也让儿女们从小习武,兄妹仨师从杨家将杨文广和杨排风,因而练得一手好功。

山虎此次出征,做父母的自然牵肠挂肚,全家人茶饭懒用,彻夜无眠,盼望山虎能够平安归来。可是王珪战死的不幸消息还是很快传到了镇上。

山虎没有回来,自然凶多吉少。

当差吃粮,流血牺牲不可避免。全家人在一起流泪伤感之后,也筹谋着为他收尸安葬。

南翔带着夫人和两个女儿,来到了好水川。他希望能找到儿子的尸体,以便入土安葬。

战后的好水川,血流成河,尸骨堆山,哀鸿遍野。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两天时间过去了,战场上仍然死尸如蝗,乱七八糟地躺着、牮着,断头的,缺胳膊少腿脚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吴氏及两个女儿见状,吓得以巾遮面,不敢正视。

如此惨烈的场面,横尸遍地,哪个是儿子山虎呢?

与此同时,韩琦也派人查验尸体,寻找任福等几位主将。

南山红到底是习过武艺的女孩子,经过一阵胆怯后,便回归到现实,感情驱走了懦弱。是啊,山虎在她心中,可是占满了位置的人。两个人自幼一起玩耍,后来又是一起拜师学艺。他们彼此已经将对方当成心上人了。心上人如此惨烈地走了,她总得看他最后一眼吧?即使他身首异处,她也要为他整容,为他换衣,为他安葬,为他披麻戴孝!

南家的其他三个人心情自然是相同的。一家四口人用心地察看着每具尸体,辨识着每一张脸孔。

一张张血肉模糊、扭曲变形的脸面一一从他们眼中掠过,竟是陌生异常。已经到了正午时分,太阳晒得尸体和地上的血迹发了黑,起了卷,一阵阵腥臭味直冲鼻孔。他们一家四人都有些难以坚持了。

突然,一阵呻吟声传了过来。尽管呻吟声很微弱,但在这静谧异常的空间,还是让人感到森然和恐惧来。

“哎哟——哎哟!”

呻吟声再次传来。两个女孩子本能地依偎在两个大人身边,紧紧抓住了大人的胳膊。

南翔立即反应过来:有人还活着!

他们认真地搜寻着、辨识着呻吟声传来的方向。

结果,确定了呻吟声来自于一堆尸体下面。

到底是成年男人胆大。南翔迅速走了过去查看。呻吟声果然是从几具尸体下面发出的。堆积在南翔面前的尸体,足有五六具,一具压着一具的头,或者盖着另一具的脖子。有张着口的,似在呐喊,似在呼唤,又似在叫屈;有瞪着眼的,似在怒视,似在质疑,又似在凝视;有攥着拳头的,还有紧握兵器的,似在奋力拼搏!

南翔顾不得目睹这些惨状。他小心地搬移开压在上面的一具具尸体,将下面呻吟者挪动出来。呻吟者伤着了胸脯和脖子,大腿上也有刀伤,鲜血已经凝固成黑痂。也许是搬动触动了他的伤口,使他清醒了过来,他呼出了很是吓人的一声惨叫:“哎哟,痛煞我也!”

这是谁?他是哪邦的兵士?

这边南家一家四人的发现也惊动了韩琦手下的兵将,他们一帮人迅速向这边围拢过来,他们也希望尽快找到任福他们的尸体,以便向上司交差。

负责寻找宋朝将官尸体的宋将名叫尹雪,他发现还有活人,便仔细查看。他希望这是任福,或者是任福手下的任何一员大将,这样他的功劳就大了。可是他一看衣服,却有些失望。生命垂危者是一个西夏兵,官职不是很大,充其量是个百人军头。

西夏将士,在宋军眼中,自然是势不两立的仇敌。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尹雪做好了结果他性命的准备。他抽出了腰刀,要割下他的头颅,献与主将,以得封赏。

南翔一看情景,便明其情。他真的不是宋朝兵将,而是一个西夏兵。可是,他也是一条性命啊。要是有人当着他们一家四人的面结果一个性命,他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的。

这时,吴氏和两个女儿也赶了过来,见此情景,惊恐之余有些欣慰。她们自然想到了家人山虎,如果是他该多好。

可是当她们得知这是一位西夏低级将官时,沮丧之情溢上心头。山红第一个发出了不屑:“哼。就是你们这帮家伙兴师动众,害得我们黎民百姓生灵涂炭,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说着就要上前踢他。

吴氏颤抖着声音劝阻:“红儿莫可。再看看他是何人?要是山虎……”

面对一个受伤的西夏兵,南翔有些为难了。

救吧,他是敌人,是杀害众多宋兵和老百姓的西夏侵略者。如果救了他,不仅家人心理上难以接受,乡亲四邻不答应,就是面前这个尹将军也断然不会答应。如果禀明朝廷,那可是引狼入室,与敌人沆瀣一气,吃罪不起啊!

不救吧,这是一条性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见死不救,罪莫大焉。这可是千古善训,至理名言。看着一个年轻的生命将要消失,善良的南翔于心不忍啊!

眼看尹雪的刀刃就要刺向伤者的脖颈了,妻子提到了儿子山虎,他顿受启发,大喝一声:“将军且慢!”

他以双手本能地护住了伤者,接着说:“他好像是我儿子山虎!”

他这一说,在场的兵士都惊觉起来,把审视的目光投向这个满脸悲痛的汉子。

尹雪按着出鞘的腰刀,目光严厉地问道:“他真是你的儿子?你儿子叫甚名字?他如何能到这里?”

尹雪一连串的发问,使南家一家四口人心跳加剧,悲痛加恐惧,不知所措。

此时的南翔,正义和善良驱走了胆怯,他拨拉了一下伤者的脸面,突然大声哭喊起来:“哎呀,虎子,我的儿啊,你受罪了啊!”他回头示意了一下妻子和两个女儿,又哭道,“儿啊,你大难不死,全托圣上的福啊,全托韩将军的福啊。也是这位尹将军救了你啊……呜呜呜,快随老爹回家吧。”

吴氏和山秀、山红两个女孩子也受到了启发和感染,她们三人也恸哭起来。“虎子、虎子”和“哥哥、哥哥”的哭叫声回荡在尸骨遍野的好水川,也感动(蒙混)了在场的宋兵。

西夏伤兵获救了。

有诗赞曰:

各事其主尽忠心,宋兵夏兵都是人。

救得貔貅一条命,天地有灵鉴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