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中国传统文化的思维结构
一、辩证关系的整体思维
辩证思维是一种认识世界和理解社会现象的思维方式,古代中国思想学说中就有着辩证关系的整体思维。辩证关系的整体思维,体现的是一种用变化发展的思维方式来看待一切事物,强调事物的整体性、流动性和关联性,认为世界万物都是相互联系、相互影响的,并且一定条件下相互转化,这是一种动态的理解事物发展变化的思维方式,相对于形而上学的静态僵化的思维模式。
中国古代的辩证思维有着对事物生成、发展与变化规律的解释。郭齐勇就指出:“中国哲人观察宇宙人生,以一种‘统观’、‘会通’的方式,即着眼于天地人我、人身人心都处在不同的系统或‘场’之中,肯定各系统、要素之内外的相互依存、密切联系。”中国古代的阴阳五行学说中蕴含着丰富的辩证关系和整体思维。阴阳五行学说是中国古代朴素的唯物主义哲学,它并未将矛盾的双方视作绝对的对立关系,而是相互补充、相互渗透、相互依赖、相互转向、彼此共生的关系。
所谓的“阴阳”,指世界上一切事物中具有的既互相对立又互相联系的力量,即“阴阳者,阴中有阳,阳中有阴,动静无端,阴阳无始。一阴一阳之谓道”。五行即指“金、木、水、水、土”等五种元素,这五种元素在属性上不同,是相互对立的,甚至是相克的,但它们间不乏相互依赖、彼此共生的关系。阴阳与五行两大学说的合流形成了中国传统思维模式的原始框架。中国古代的五行思想,强调在世界形成中五行即五种元素间相克与相生的关系。如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的相生关系,如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的相克关系。
先秦典籍《周易》当中包含着丰富的辩证思维。何谓“易”? 《周易·系辞上》中说“生生之谓易”,即事物生生不息的发展变化。《周易》所讲的“八卦”以及八卦相叠而为六十四卦的学说,就是从正反两方面的矛盾对立统一来说明事物的变化和发展。《周易》所说的“无平不陂,无往不复”,即是说“平”与“陂”、“往”与“复”的对立统一关系。对于《周易》中的辩证思维,当代学者郭沫若给予了高度的评价:“从《易》的纯粹的思想上来说,变化而透辟地采取着辩证的思维方式,在中国的思想史上的确是一大进步。”
老子的《道德经》中也充满了辩证思维,是中国传统整体思维的典范之一,可以说,一部《道德经》就是一部辩证思维的著作。如《道德经》第四十章讲道:“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第二十四章讲道:“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老子所说的“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讲的都是矛盾双方既相互依赖而存在、相互对立而统一,并且矛盾双方又可互相转化的道理。
辩证思维注重整体统一,这是中国传统思维方式的特征之一。它坚持从整体原则出发,强调事物间的相互联系和整体功能,以求得天、地、人的和谐统一。这种思维方式视天道与人道、自然与社会乃至万事万物为有机整体,使人们要从整体上、全局上把握认知对象。这一独特的思维方式对于保持人类的生态平衡、促进社会的和谐稳定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中国传统医学更是充满着辩证思维,中医以“天人合一”“天人感应”等思想观念为理论依据,并将这一整体思维观念具体化、实践化。中医医学理论将人体看成一个有机联系的统一整体,认为人体内部各个组成部分及各个组成要素之间既是相互联系的、不可割裂的,又是互相制约、互为作用的。中医反对简单的“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强调全面诊断、辩证解释。
二、直觉体悟的思维方式
直觉体悟是与“逻辑思维”相对的一种思维方式,其重直觉悟性思维,轻理性逻辑思维。这种思维方式的特点在于,它不须借助概念、判断、推理等逻辑形式,不对外界事物进行逻辑分析,也不借助任何中介,完全凭借主体的内心体验,瞬间把握事物的内在本质。张岱年、方克立主编的《中国文化概论》中说道:“中国哲学认为,对于宇宙本体,不能依靠语言、概念、逻辑推理、认知方法,而只能靠直觉、顿悟加以把握。”如老子所讲的“涤除玄览”,庄子所讲的“以明、见独”,孟子所讲的“尽心、知性”乃至佛教追求的“顿悟”和后来程朱理学讲求的“格物致知”,陆王讲求的“求理于吾心”,等等,都具有直觉思维的特点。直觉思维的本质是对逻辑思维的超越,是一种利用悟性和非理性思维获取知识的方式。
在中国古代思想史中,道家最先提出并且在实践中运用直觉思维。在道家看来,“道”是宇宙万物的本体、世界的本原,但“道”的存在是不可闻见、无以名状的,是不能用人的理性思维去把握、用人的感官去描述的,只能靠直觉或体验加以感悟或体认。作为先秦道家学派重要代表的庄子,他倡导“心斋”和“坐忘”的修身方法。所谓“心斋”,就是排除一切现有的知识后,保持内心的虚静,从而对“道”予以全面把握、整体感悟。所谓“坐忘”,就是毁弃四肢百体、屏黜心智,超然物外,以便全面把握、整体感悟超然之“道”。
儒家也很重视直觉思维。先秦时期,孔子所说的“默而识之”,孟子所说的“尽心、知性、知天”以及“良知、良能”,都具有直觉思维的显著特点。宋明时期,程朱所说的“格物致知”,陆王所说的“求理于吾心”,等等,更是在认识论角度对直觉思维的具体展演。梁漱溟指出,“孟子所说的不虑而知的良知,不学而能的良能,在今日我们谓之直觉”。贺麟进一步指出,“陆王所谓致知或致良知,程朱所谓格物穷理,……是探求他们所谓心学或理学亦即我们所谓哲学或形而上学的直觉法”,都是对直觉思维的实践。
佛教也重视直觉思维,尤其是中国化的佛教禅宗。中国佛教所讲的“般若”,即是一种直觉思维的形式。佛教的直觉思维有其特点,既排斥感性认识,又排斥理性认识,强调通过“般若”的虚静智慧来洞察宇宙万物的真理。中国禅宗吸收了玄学的方法,并与佛性的本体论相结合,提出了“顿悟成佛”理论,把中国古代的直觉思维发展到了极致,成为中国传统直觉思维最鲜明的代表。
可以看出,直觉思维是思维过程省去了中间推理和探究阶段,不需要严密的逻辑辩证分析便可得出结论,这不同于常见的重思辨的逻辑思维,是中国传统思维的一个显著特征。当然直觉思维具有逻辑思维不能替代的优势,但直觉思维重灵感、轻逻辑,重体验、轻思辨,容易导致思维的不严密,其不足之处也是客观存在的。
张岱年曾指出,宋代理学家朱熹所说的“置心在物中,究见其理”,其实就是一种直觉思维,这种直觉思维“只是一种主观的神秘体验”,可惜的是,“中国传统中缺乏近代的科学实验方法”。蔡元培也曾指出,直觉思维“必须同逻辑思维相结合,以逻辑思维为前提,才能发挥其创造性作用”。遗憾的是,“中国的直觉思维恰恰缺少逻辑思维作为前提条件,因而具有整体的模糊性和神秘性”。因此,直觉思维欲获得客观的认识,须借助逻辑思维的加工和整理,才能经受住实践的最终检验。
三、中庸的思维方式
中庸之道是中国传统思维方式之一,是一种不偏不倚、折中调和的处世态度,反对偏离常态、走极端。《论语·庸也》中说道:“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中庸之道是中国古代哲学思想,出自儒家的典籍《中庸》。《中庸》对“中庸”的定义如下:“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意思就是人的内心没有发生喜怒哀乐等情绪时,称之为“中”;发生喜怒哀乐等情绪时,始终用“中”的状态来节制情绪,就是“和”。“中”的状态,即内心不受任何情绪的影响,保持平静、安宁的状态。始终保持和的状态,不为情绪影响和左右,则是人生的最高境界。总之,所谓“中”,其确切含义即孔子所说“过犹不及”“无可无不可”。古代中庸思想其实是一种辩证法的思维,它的本质就在于把对立的双方统一起来,反对走极端。《礼记·中庸》中说道:“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
中庸之道是一种处世态度,是一种认识论和思维方式,它关涉个人、群体、社会,是协调人际关系的价值准则,其以追求平和、协调、统一为目的,讲求人的思维和行为等不偏不倚,追求矛盾的调和统一,不注重矛盾的对立面。中庸思维有利于人们和谐相处,促进社会的和谐稳定和人类的和平发展。
四、知行合一的思维方式
知行关系是中国古代哲学讨论的一个重要命题,“知”与“行”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范畴,两者不是对立而是统一的,互为表里,相辅相成。所谓“知行合一”,是指客体顺应主体。“知”是指良知,“行”是指人的实践。“知”与“行”的合一,既不是以“知”来替代“行”,认为“知”即是“行”,也不是以“行”来替代“知”,认为“行”即是“知”。可以说,“知行合一”是一个认识论和实践论的命题,涉及道德修养、道德实践方面的话题,也影响并形成中国古人普遍具有的一种思维方式,是人们行为取向的一种价值尺度。在古代哲学家看来,知行是同样重要的,只有“知”和“行”合一,才能称得上“善”,知行合一被赋予了道德属性。
明朝心学大师王守仁集中阐释了“知行合一”理论。在他看来,“知行合一”是一个重要的哲学命题,先有致良知,而后有知行合一。明武宗正德三年(1508年),王守仁在贵阳文明书院讲学,首次提出“知行合一”学说。王守仁所讲的“知行合一”,不是指一般的认识和实践关系。“知”,指人的道德意识和思想意念;“行”,指人的道德践履和行动,两者处于不同的层面和范畴,但彼此间是统一的。
可见,王守仁所讲的知行关系,实质上是道德意识和道德实践的关系,这也是儒家思想学说的一大特点。王守仁的“知行合一”思想包括以下两层含义。一是知中有行,行中有知。王守仁说道:“知行原是两个字,说一个工夫。”二是以知为行,知决定行。王守仁说道:“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工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道德是行为的意念产生的起点,合乎道德准则的行为是“良知”的体现。古代“知行合一”思想深刻影响着中国人的观念,形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思维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