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生艇、生死牌和孤岛写作
1993年冬天我来过东营,我去找黄河入海口的朋友,我在他家住了一晚。26年后我再次来到东营,恍若隔世。带着写作的欲望,我观察这里的每一个细节,我发现接待我们的山东姑娘格外纤细瘦弱,笑起来眯着眼睛,就像我与老友王桂林的笑一样。这次来的诗人都有大海的胸怀,没有谁看不起谁的写作,所以这是一次愉快的写作之旅。
让我颇感意外的是海洋钻井公司的人都喜爱文学艺术,他们在海上作业,对诗歌充满了向往,或许受老友王桂林的影响,他们都有超越职业的文学艺术素养。
我们对海上钻井平台一日体验活动都很好奇。第二天早晨我穿上红色工装,顿时有了海上钻井工人与众不同的鲜亮的感觉。经过严格的安全培训后,我们上了一条运输船,要到20海里外的钻井平台上去。一路上海鸥追着我们在天空翻飞,海上风平浪静。一个多小时的航程很快就过去了,我们来到了新胜利5号钻井平台下。从上面放下了缆绳与红色吊笼,我们要站在吊笼上升到147米高的钻井平台上去,对于有恐高症或胆小的人来说,这将是危险而刺激的体验。正是危险与刺激,才吸引我们奔赴渤海。其实事后想起来并不危险,只要内心平静,外面的任何风吹浪打都不是什么事。当吊笼吊起我们的那一刻,我们每一个人或多或少会害怕,但所有的害怕被集体的热情掩盖了。
上了钻井平台,我发现我的名字出现在船舷边一块告示栏上,所有上了钻井平台的人的名字都在上面。我被告知如果遇到紧急情况,逃生时要拿走属于我的那块生死牌。两只黄色的救生艇挂在钻井平台外侧,我试探着进去,但放弃了。里面有水与食物,如果遇到危险时可以在里面生活十多天。
我们在新胜利5号钻井平台内部参观,它的复杂与神秘让我们惊叹不已。在海上座谈时我谈到:当代诗歌来到大海上,来到海上147米高的钻井平台,我们该如何处理这样孤悬的陌生化的经验。前一次在山西长治时我找到了和运煤卡车、武庙与文庙相遇时的诗歌处理方式,那么坐在孤悬于大海上的钻井平台上时,我诗歌的写作出现了眩晕,大海停止之处有我所不知的奥秘。我体验到大海与人类共同在钻井平台上的生活,近距离接触到海洋钻井科技工作者这一个了不起的群体,他们在孤独中专注于海上钻井并不容易,他们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辛。我想海上的诗歌应有相应的表达,语言与节奏必定是危险而刺激的,不能在保险的写作中浪费了大海的恩赐。
每一个诗人与艺术家都应该是一座孤岛。事实上只有成为一座孤岛,才会有写作的价值与意义。只有在孤岛上的大量的写作才会有价值与意义。只有孤岛才有孤岛效应,在孤岛四周才会有流动的海洋。我们终其一生,无非是要在大海里保持孤岛的状态,写作与艺术的创造在海面之上,孤岛孤悬于大海中,众人到达孤岛时,你要逃离,你要到大海深处去建立新的孤岛。
从渤海回到北京,我还在回味吊在大海上高高的钻井平台时的刺激与惊险。人类的孤独只有在茫茫大海上才有价值,只有成为一座孤岛,我才会感受到写作的意义。
2019年6月19日于北京树下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