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虔信者
大楼十七层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靠在轮椅里的女孩偏偏头，刚才还看着电视傻笑的脸瞬间变成委屈脸，唯一能动的右手使劲拍着大腿：“你怎么才回来！肉呢！我的肉！”
方栋看着姐姐巨大臃肿的身躯，摇了摇手里的肥肉。
厨房里乒乒乓乓的响着，母亲大喇叭一样的声音响起：“少给你姐姐买肉！胖的轮椅都塞不下了！”
“不要你管！我还没你胖呢，肉……唔，真香！”轮椅上的胖女孩嘴里被塞进一片肥肉，顿时眉飞色舞的嚼了起来。
方栋安静的坐了下来，抬头望了一眼姐姐方琳的脑袋，因为肥胖，她两鬓的头发稀疏露出白色头皮，鬓角下各一个暗金色的光环，在姐姐的皮肤上闪耀。
这是虔信者的标志。
日主殿堂每月会给虔信者发放粮食，作为对她的神恩补助。
如果不是因为手术瘫痪了没法继续上学，姐姐会过上多么幸福的生活，一天八顿肥肉都绰绰有余吧。
母亲陈莲风风火火的从厨房里端出三盘菜，一盘酸辣土豆丝，一盘红烧土豆块，一盘黄油土豆泥。
一边大声嚷嚷着：“儿子，三盘大菜，庆祝你考了全市第一！我已经和工段长说好了，你接你爸的班，没问题！明天下井打矿，早上五天班还能多挣点儿。”
方栋垫着脚，从堆叠的废纸箱上取下碗筷，无奈道：“妈，不是说好了吗，虽然我蒙受不了神恩，但可以去见识一下潮汐啊。”
陈莲转身去盛米饭，不耐烦道：“去吧去吧，你什么也做不了，看一天就看烦了，那场面还怪吓人的，早点儿回来挣钱多好。”
钱？
方栋不自觉摸了下右边的裤兜，那里有一张金灿灿的宣传单。
刚才那个传教士的话值得信任吗？
“给你姐姐翻身，我去上班了！”
乒里乓啷的将碗筷扔进水池，陈莲急匆匆的换好工装，她侧着肥嘟嘟的肚子从方栋身后挤过去，堆起来的纸盒差点被撞倒。
方栋安静的收拾好碗筷，把方琳的轮椅推到电视前，掀开了自己的沙发床。
“姐，我的相机呢？”
“内存卡我用来下片儿了，机器丢垃圾桶了。”方琳歪着脑袋，右手啪啪的敲着遥控器。
“我们班今天要拍合影的，卡先给我。”
“拍什么拍，”刚才还一直傻笑的方琳一下暴怒起来，摇晃着轮椅：“你那些同学，等你上不了神殿学院都不可能再联系你！谁会在和一个注定的废物拍照！”
方栋沉默的站起来，拍拍方琳的肩膀，语气轻柔。
“我不是废物。过去不是，将来也不是。”
他卸下电视机侧边的内存卡，从垃圾桶里翻出相机，给方琳重新连上了U盘。转头看了一下拥挤不堪的房间，找出仅剩的一包油渣饼干，和姐姐日夜祷告的日主雕像，一齐放在了方琳随手可拿的右手边。
“姐，你也不是废物。”
方栋背上了书包和相机，轻轻带上了房门，假装没看到方琳眼角的晶莹。
街道上。
人流明显多了起来，家里有16岁孩子的信徒今天都被批准放假，参与孩子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除了陈莲。
她是主动加班的，既免去孩子是无信者的尴尬，又多赚一天工钱。
方栋站在电车上，从矿业街道一路到东城门处，到处都是兴高采烈、又忧心忡忡的父母。
蒙受神恩，对人类来说是大日子。
七十四所中学的两万多名孩子，今天都要迎接生命里最重要的一次考核。
方栋拉紧了背包，路上所见的同龄人，那些奇异瘢痕已经爬上了他们的脸。
少年们开始脱掉上衣，来展示自己满身的红褐色、灰蓝色瘢痕，每一条诡异的暴突血管里，都如呼吸般涌动。
甚至女孩也开始参与进来，满身的瘢痕如同一件荣耀的战衣，让她们大方的和男孩一起狂欢。
有人放起了音乐，一群人只穿着短裤，尖叫着跳起两只老虎。
电车上的人大声给他们鼓掌，夕阳下的城门仿佛成了节日的狂欢。
“这儿！方栋这里！”
他的班里同学集合在城门一角，班长张角向着方栋大喊。
“来了！”方栋眼睛一亮，故意不理那些望向他的不屑眼神。一身正常模样的方栋，此时却是人群里最不正常的。
“呦！一哥来了！”只穿着一条红色短裤的罗波那像鱿鱼一样缠上了方栋，他全身瘢痕占了七八成，两乳之间一条深蓝色血管像是泵压般跳跃：“相机带了没，快给我拍照！”
“带了，别贴这么近，你这不会压碎吗？”方栋开心的看着围拢在一起的同学，矮个子的班长张角踮起脚，用力的拍拍方栋的肩膀：“还好你来了，不然咱们班少一台相机！”
张角个子据说有1米58，方脸上绒绒的一圈黑色胡须。他穿着一个马甲，只露出了两臂的瘢痕，从人群里挤进去：“大家听教员的安排，马上五点了，我们要出城了，大家站好队形，遵守秩序，哎呦，谁绊我！”
罗波那抢过了相机，一手拉低了裤腰带，得意的向下拍摄，嘎嘎笑道：“我有两条！这下牛皮了！”
哄闹的男同学拉住了他的裤子，猛地向下一拉，惹得女同学们惊叫着捂脸跑开。
“你们这是嫉妒！”罗波那头顶的棕发烫成一朵云，大大的眼睛向方栋瞟来，慢条斯理的拉好短裤：“怎么样？”
方栋笑着点头：“加起来没我大。”
“怎么可能！”罗波那一把攥住了方栋的长裤：“比比！”
“滴滴！”一声汽笛声响起，教员们站成一列催促起来：“矿业街道中学的，按班级顺序出城！”
方栋跟着人群迅速被排成一列。
“小罗加油，坚持！月主在上！”
罗波那转过身，向同样一头爆炸云的老爸挥动双臂：“老爹，我会成为虔信者的！月主在上在在上！”
“加油坚持啊！神灵会祝福你们的！”
“兵主在上！一定要坚持五天啊！”
无数家长站在街道两边，向着孩子们送去最真挚的祝福，城门口的城卫军站成笔直的两列，欢送着这群少年参加人生中最重要的仪式，十六名军需官将五天灵能潮汐的生活物资发放下来，这是神殿对贝通城信徒们的福利。
方栋跟着人群快速前进，陈门外的黑色泥土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一股咸腥气扑鼻钻来。
“罗波那？30265287号。”
“是！”罗波那接过一个黑色包裹，轻飘飘的甩到了肩膀上。
“方栋？30265299号”
“是。”
方栋接过同样的黑色包裹，两手一沉，险些没拿住。
他看了一眼军需官，一脸淡然的军需官沉默的盯了他两秒钟，挥挥手：“快走，别挡住后面。”
方栋默不作声的抱紧黑色包裹，装进了自己的背包里，跟着人潮走出了城门。
黑色的滩涂上，兴奋的少年们缓慢的移动。方栋看着滩涂上站立的那些长袍身影，他们手持木杖，引导着人群，都是五大神殿的传教士，他有些心虚的拉紧背包的拉绳。
人群尽头，欢呼的少年少女跳进了大海，贝通城七十四所中学两万多的中学毕业生们，在海风的吹动下，形成几公里宽的人潮缓缓散开。
离岸很远的地方，每隔几百米便是一座巨大的白色石碑矗立在蔚蓝色的大海中，一道道光华从石碑上射出，不停的洒向海面，让远处的海平面美轮美奂。
海边滩涂分割成了七十四块，传教士们按照联考排名，拉着少年们坐到一个个划好的位置上。
一个男子传教士看了看手里的花名册，再打量了下方栋干净的身体，摇头可惜道：“阳主在上，一个无信者竟然是联考第一名，浪费了灵能潮汐的位置。”他指了指最前方的滩涂，前凸的三角位置上插了一面小旗，写着“1”。
“教士，我能和其他人换位置吗？”方栋看了看坐到114号的罗波那，他盘腿坐在人潮的中间位置。
“现在不行，大潮开始之后，你们随意。”
传教士板着脸，抬头望向远处的海平面。
贝通城的东城墙高达五十米，通体由黑色玄武岩打造，无数家长也被破例允许站上城垛。
城墙距离海边五百多米，早已看不清孩子的身影，他们抬起头，紧张的不停向远处张望。
“来了！灵能潮汐来了！”
城墙上的欢呼声传来，少年们不安的抬起身子。
一股轰鸣声从大海上传来，地面缓缓的震动，似乎有无数巨人在向这里狂奔。
“来了！”
百米高的滔天巨浪，从大海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