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她不一样
在这皇宫里,知道绡绡的身份,又要帮她掩饰身份的,除了容千寻,就只有寒琅了。她左思右想,也觉得容千寻没那么神通广大,困在皇宫里做人质,怎么还能遥控千里之外的归灵寺?
那么,只能是寒琅了?
归灵寺失火在前,他们在碧音水榭碰头相认在后,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在关注她了?
他跟这个江如瑟,已经密切到不惜为她杀人放火、掩饰真相的地步?
一想到杀人放火,绡绡心里就发毛。死者无辜,他怎么可以枉顾人命呢?可是,他如果不那样做,也许要被揭穿、犯欺君之罪的人就是她了!她越想心越乱,寒琅那个谪仙般的人儿,举手投足都在她的脑子里晃悠。
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时而像流星明朗而狂放,时而却像暗夜深沉而神秘。那副绝世的容颜之下,到底还隐藏了些什么?
如果她一步步靠近,一点点看清,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绡绡心神不宁,等夜晚天渐渐黑了,她趁容千寻睡着以后,悄悄地又溜出了绿曦园。
寒琅已经在碧音水榭里等着她了。
她行了个礼道:“寒大人,今日绡绡得见圣驾,有惊无险,还得多谢你的提醒。”
原来,绡绡之所以能在楼湮祺面前对答如流,是因为寒琅早就事先通知过她,所以她做足了准备。
她说完,还不等寒琅开口,又冷哼了一声道:“大人要我见过皇上以后就来跟你汇报情况,可你是东御府的都尉,皇宫里的事情还能瞒得过你?何必非要我再来多说一次?”
寒琅略有些吃惊,他看得出绡绡的态度并不和善,疑惑道:“你怎么了?”
绡绡的眼神更厉了,问:“大人知道皇上今天给我出了哪几道考题吗?”
寒琅点头:“嗯。”
绡绡说:“那……他还告诉我,归灵寺失火,烧死了人,你又知道吗?”
寒琅皱眉头问:“你想说什么?”
她道:“据说,死的人里面有一个叫江如瑟?”她顿了顿,“哼,我可是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呢,那个死掉的江如瑟,也不知道是哪儿冒出来的替死鬼。我在想,究竟是谁这么神通广大,能在归灵寺纵火?又是谁这么好心,为了免除我的后患,不惜杀人放火?寒大人,你知不知道?”
寒琅袖子一拂:“你是在说我吧?”
绡绡看他气定神闲,不禁有点心寒:“大人,是不是你?”
他道:“以前,你从来不问我。”
绡绡急得跺脚:“到底是不是?”
他轻轻一叹:“是,的确是我。”
绡绡脚步一退:“你!你!你怎么可以滥杀无辜呢?你害人性命的时候,夜里不会做噩梦吗?你手染血腥的时候,就不怕被冤魂缠身吗?你还能这样气定神闲的,一点愧疚的神色都没有吗?!”
寒琅被绡绡指着鼻子骂,又气恼又难过,道:“瑟瑟,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绡绡还在气头上,脱口而出说:“我以前是什么样的?难道我跟你一样,是个冷血无情的坏蛋?”
寒琅的眼睛里顿时怒火熊熊,烧化了他瞳仁里的满川冰雪。
“瑟瑟,我已经不是当年在你面前卑躬屈膝、任你指骂的寒琅了!如今没人再敢挑衅我,你还敢这么跟我说话?”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好像要把她的骨头捏碎了。
“你……你放开我!再不放我咬你了!”绡绡说着,真的一口朝他的手背咬了去。
寒琅气得把手一甩,绡绡退后两步,撞在栏杆上。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忙伸手去扶她:“瑟瑟……”
她抬脚踢他:“离我远点!”
寒琅顿时僵住,夜风幽冷,吹着他的发丝凌乱飞舞。
绡绡揉着被撞疼的腰,说:“第一,以后不许再叫我瑟瑟。叫我绡绡!第二,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是为了保护我,可那些人命,她们死在你手里,却背负在我的身上,你要我怎么去面对?你难道要我背着一条一条的人命坦然地活下去?……大人,你这样的好心好意,绡绡受不起!如果你觉得,要生存在这皇宫里,就必须用这样的方式,那我告诉你,我跟你不一样,请你……以后不要再靠近我。我的生死安危,都跟你没有关系!”
“瑟……绡绡!”寒琅错愕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千言万语,却竟然融化在她那双噙满了泪水的眼睛里。
他几乎不敢相信:“你……你竟然哭了?”
记忆中,江如瑟是从来不哭的。她那么凛冽乖张的一个人,怕冷,怕疼,也怕死,可就是不轻易掉眼泪。
以前,他们犯错受罚,被关在黑暗的囚室里。寒琅那个时候年纪尚小,胆子也小,关着关着就哭了。江如瑟骂他:“堂堂男子汉,怎么这么没出息!”江如瑟没少骂过寒琅,要他端茶递水,背黑锅挨打,心情不好,还用恶作剧戏弄他,只图自己开心。寒琅从来没有过半句怨言。
他从小就喜欢她。喜欢她那一身桀骜疏狂的气质,也喜欢她的刁钻刻薄。他总觉得她跟自己不一样,她的身上有他所向往的光芒。
后来,渐渐地长大了,那份心意始终都在。但他也知道,她的心不在他身上,也不在轰轰烈烈闯一番事业,她想要的,从始至终,都只有自由。
他只能低微地仰望着她,默默地注视着她。
她一直不改嚣张的气焰,对他颐指气使,要他鞍前马后,还总是挑剔奚落。他越来越受不住,开始会反抗了,摔过她的梳子,砸过她的酒壶,还跟她打了几十个回合。打架的那次,她输得很惨,知道她输了的人都在笑她。她当众说了狠话,要跟寒琅老死不相往来。那次之后,他们很快就分开了。分开多年,再重逢,就是在这座皇宫里。
她是新入宫来的采女,而他已是权力巅峰的东御府都尉,再不是当年在她面前低到尘埃里的少年了。
在宫里,他们很少有机会接触,大凡是看见她,他的目光都会暗暗追随。他知道,无论过去多久,她都是他心头那朵带刺的玫瑰。他曾嗅过她的芬芳,那阵香味多年来一直盘绕在他心上。后来知道她疯了,关在冷宫,他不信,怎么也不信她是真的疯了,还试探过,但也没有结果。
其实江如瑟装疯是为了摆脱锦仪司的掌控,她离她的十件功德遥遥无期,但她却不想出卖自己的身体,投入到后宫无休止的纷争暗涌里面,去博取一个陌生男人的欢心。所以她装疯,想为自己搭建一条逃生的后路。
从来她要做的事情,他不能干涉、不能阻止。
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守着,像眺望着沙漠里的海市蜃楼。
这一次,他也是想尽一己之力,为她免除后患,可是,她却说他做错了,口口声声指责他,好像忘了他和她都曾经杀人如麻。
她竟然还为那些死去的人哭了。
她的眼泪如珠似玉,他发呆地看着,心绪起伏,什么话也没说。她的肩膀一起一落,哭了好一会儿,最后转身跑开了。
薄雾像透明的轻纱,温柔地缠在他身上。
明月清辉,寂寞空庭。
他想,他走这条路,忍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的难,走到今时今日,莫不是为了她当年对他的冷漠和看轻。是她说过,如果不能出世,那就入世,一旦入世,就要做强者,绝不能庸碌软弱。
他做到了。
现在的他再也不是从前的他。而她呢?除了容貌声音以外,她几乎也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江如瑟了。
从前的她是滔滔江水、奔流不息,令他可望而不可即;但现在的她,变作了涓涓细流,她的真实与温柔,就在他的面前,触手可及。
虽然她刚才打他骂他,还说出那么决绝的话,可是,看到那样的她,他竟还是觉得欢喜,心里面软软的,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庆幸。
他这样一想,反而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