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战场的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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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特战队驻训地这座戈壁滩的军人有不少,但经历过战争的并不多,能把战争嚼出味道的更是少之又少。
“指挥官就得知道战场的况味,哪怕是一次又一次的败仗,那才是真正的生死较量。不了解战场,不主导战场,跟着别人起哄,你就是黄河里的尿脬,随大流,你是怎么淹死的都不知道。”一次在演习结束的总结大会上,电视电话会议室里,许克明武武扎扎地吆喝道。那一次,贺天高才知道许克明原来是打过仗的。
几十年前,许克明曾经在丛林里经历过一次巨大的危机。也是在春天,那些日子,前线的官兵已经连续多日没有饭吃了,伤员也没有基本的消炎和止血药品,弹药也即将消耗尽。上级要求许克明所在的连队给前线送给养,连长带着许克明和二十三位勇士背着刚刚出锅的白米饭、药品和弹药,除了枪支,每个人身上至少有一百多斤的负载。跟随这些勇士一起上前线的,还有一个军区的副团职干事,他是跟着部队上前线采访的。夜晚来临后,许克明他们旋即钻入了丛林,朝着敌我犬牙交错的阵地出发。路上,许克明突然心生寒意,他预感到自己正在朝一个看不见的埋伏圈前进,于是他立即喊住了连长,拿出地图开始对标方位。但连长是个不相信地图只相信经验的老兵,他说这趟线路他跑了至少不下三个来回,地图也是熟悉路线的人绘制的,看地图实在没有必要。最终,上过军校的干事力挺许克明,要求连长必须按照上级给的路线图行军,连长只能服从。在战争带来的恐惧和初次带领部队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军带来的满足中,许克明他们按照地图迅速开进,但不幸的是,他们和敌人的一个小队遭遇了。
负重爬山的我方部队尽管人多,但敌人事先发现了他们,而且占据有利地形,一场战斗下来,敌人仓皇撤退,但连长和干事都牺牲了,二十三个勇士只剩下了十三个。副连长许克明带着巨大的负罪感成了这支部队的最高指挥官,他没有掉一滴眼泪,指挥大家把死者身上的给养取下来背上,继续朝着阵地出发。这群好汉在泥泞的山路上像骡子一样负重两百多斤,终于在第三天清晨一个有大雾的早晨抵达阵地。
前线得到了充足的给养,阵地总算守住了。几年后战斗结束,继续担任副连长的许克明在部队回撤前的评功评奖大会上,成了唯一一个没有立功的军官。而且,许多战友指责他把大家带入了敌人的埋伏圈,牺牲了一个副团职干事、一个连长,还有十个老兵,甚至有人要求追究许克明的责任。内心充满负罪感的许克明在等候处理的时候,当时负责守阵地的团长听说了这件事,便乘车来到了许克明所在部队,找到师长后大喊:“要是许克明他们真的听了连长的意见,运送给养的好汉们可能都被埋葬在坡头了。敌人早就知道前线弹尽粮绝,所以每一条通往阵地的路口都设置了埋伏,因为上级知道敌人的阴谋,才给了他们一个敌人不知道,自己人也不知道的运送给养路线。许克明要是不立功,你这个师长就是个混蛋!”骂完师长,瘸腿团长把弹壳做的拐杖一扔,“反正老子撤回去就转业了,你们看着办!”
许克明最终立了功,还被破格提拔为副营长。尽管如此,许克明这辈子一直为自己没能预先判断敌情,导致战友牺牲而内疚。
所以,今年春天在贺天高以为自己遭受了厄运之后,许克明原本打算亲自安慰一下这个年轻人,但后来他想,年轻人如果不遭受一些挫折,未来难成大器。如果顶不住战前这些鸡毛蒜皮的压力,将来打仗的时候,贺天高面对死人,面对一次失误的指挥,一定会气馁甚至一蹶不振的。
“指挥官怎么可能没有失误?何况贺天高没有失误!”那次贺天高把从南方过来的军长张万里和政委祖西安给“搞残”之后,一些人对贺天高颇有微词,许克明粗鲁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一个小小的特战队长贺天高,原本也不会引起许克明的注意。但这个特战队长刚开始打仗,就把张万里和祖西安给拿下了,尽管这场战斗没有丝毫惊心动魄,甚至都没有一点难度。但贺天高这一仗,让全军官兵终于知道什么是“开训就是开战”。
贺天高是“军改”之后第一个吃螃蟹的指挥官,他胆大包天采取欺骗的方式把两个少将俘虏了,而且伤了人家,这完全是因为贺天高知道张万里和祖西安没把这场演习当成真正的战斗。与其说贺天高打败了张万里,倒不如说贺天高打醒了全军部队。
“他张万里面前站着对手贺天高,还摆友军首长的架子,他不吃亏,天理不容!”许克明在知道贺天高生擒张万里和祖西安之后,笑得差点岔了气。因为这一仗,张万里此后一定会知道什么是战场的况味,全军官兵也会知道。
后来在许克明临去世前的几个月,闻讯赶往医院的贺天高坐在床前,他等着许克明专门给他交代一件事。那时候的贺天高已人到中年,官也当得不小了。
“你去看看闵一礼吧,小贺。你一直讨厌也害怕闵一礼。但话说回来,没有他,你怎么强大?高级指挥官,没个强大的内心,你怎么面对战场?”
贺天高握着许克明的手,望着这个长满老人斑的老首长,一时禁不住呜呜地哭了出来。
几天后,贺天高去了中原一个小县城探视了闵一礼。闵一礼年近古稀,正在帮儿子打理一个农庄。闵一礼知道贺天高来了,躲着没见。他儿子很尴尬地请贺天高吃了一顿饭,喝了高档的红酒。没有丝毫食欲的贺天高把四盘菜全部吃完,一瓶红酒喝得连底儿都没剩。离开前,贺天高盯着闵一礼的儿子说:“转告老领导,我没有恨过他,但年轻的时候,曾经鄙视过他。还有,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说过他的一点不是。”
闵一礼的儿子尴尬地笑着,头也没抬,也没有接贺天高的话。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在特战旅大院经常见到贺天高。他知道父亲讨厌贺天高,主要是担心贺天高捅娄子,但今天招待贺天高的时候,他发现父亲的判断是准确的。
“我没有恨过贺天高,但他一直在恨我。他觉得自己是个高尚的人,被我这个卑鄙的人一直压着,不允许他的高尚抬头。呵呵,贺天高说我敏感,他比我更敏感。你去请他吃饭,我就不见他了。”闵一礼不愿看见这个憎恨自己的人,他希望儿子能给贺天高转达一下自己的话,但儿子最终什么都没说。
贺天高离开不久,闵一礼就去世了。从监狱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很老了,还查出了癌症。临终前,闵一礼一直让儿子打听,戈壁滩是否下雪了?但那阵子,是夏天。知道闵一礼去世的消息后,贺天高把自己关在屋里哭了一夜。他感受到了战场的况味,这个战场是他内心深处和闵一礼之间的战场,看不见,摸不着,却伤害得两个人老死不相往来,而且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道不同不相为谋吗?为啥活得这么不轻松啊!”天亮时贺天高凄凉地长叹了一声。
9
今年春天,两支南方的合成旅在军长张万里和政委祖西安的带领下,杀气腾腾地朝西北开进。他们的“敌人”是贺天高所在的特战旅以及和他们隶属同一个集团军的装甲旅。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贺天高他们就处于下风。打仗打的是血性和智慧,但武器的作用谁也不敢轻视。特战旅最厉害的武器就是突击车上的车载炮,装甲旅配备的是装甲车,但张万里的部队除了海军的军舰和火箭军的战略导弹之外,几乎要什么有什么。
但战争永远不会给你选择对手的机会,无论你遇到什么样的敌人,你都得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把脑仁二十四小时供奉起来去打。领受了作战任务的雷公鸣和老王头并不担心胜败,敌人来了,打就是了。胜败就是屁大点事情,特战旅从他们当兵开始,打过的胜仗有六成多,剩下的都是败仗。但是他们的集团军领导却十分紧张。这支在大西北鏖战了数十年的集团军并不是害怕敌人,而是担心他们几代人积攒下来的荣誉被张万里这个二愣子给打没了。
对军人而言,荣誉比生命更重要。武器没了可以抢,可以偷,最不济还可以去买。即使士兵阵亡了,你还可以树起大旗一声召唤,千千万万个浑身充血的男人就会在数日内为你穿上军装。但部队为之骄傲的荣誉一旦被打掉,对指挥官的怀疑、对敌人的恐惧就会从每一个士兵身上蔓延开来,瞬间把一支部队给毁掉。历史上,从来没有一支拾不起信心的部队打过胜仗。
张万里的部队从来都有一个传统,只要上了战场,从将军到士兵,个个变得双目赤红、青面獠牙,他们用最粗俗的语言下达命令,用最残忍的手段对付敌人,用最野蛮的方式掠夺给养。这支南方的军队只要出现在战场上,一股粗鲁凶狠的杀气就会从他们的头顶蒸腾而起,对手常常像见到一只野猫的老鼠一样,在这种无形的杀气中变得虚软迟钝起来。
去年,在北方的草原上,这支由张万里带领的从南方过来的军队和比自己人数多了一半的对手打了三个多月,最终,张万里把对手打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在这场战斗中,张万里似乎成了无所不能的战神,没有见过他们的部队都在疯狂地传说着这支部队的神勇,他们的秃顶军长、秃顶政委成了许多军人顶礼膜拜的对象。
夏天,草原的气候比南方凉爽多了。两个秃顶将军带着部队驻扎进草原之后,在集团军指挥部开辟了一块土地,带着从南方带来的鲜花种子开始种花。许克明视察战场时,发现张万里和祖西安像两个老农一样,一个卷起裤腿松土,一个挑着尿桶在指挥部不远处积肥。臭烘烘的味道招惹了成群的蚊虫,许克明汽车的挡风玻璃上雨刮器一摆动,就有许多虫子的尸体滚落,旋即又有更多的虫子飞来。晚上在臭气扑鼻的帐篷里就餐的时候,许克明终于开口问他们想在这里种什么。
“鲜花,等我们凯旋的时候,首长您得亲自摘下鲜花给我们庆功!”张万里把饭盒中的米粒一粒粒舔干净,把饭盒随手扔给秘书。在许克明面前,张万里的部下都像淳朴的老农,一个个舌头灵活地舔舐着饭盒,那动作看起来熟练而轻松。
“给你庆功?”许克明笑了一声。他不明白大敌当前的张万里怎么还有闲情种花种草,而且两个佩戴少将军衔的人把整个指挥部当成了农家小院,臭烘烘的排泄物在不远处堆成了一个小山包,集团军指挥部的参谋干事们都成了陪军长、政委种地的农民。但打仗是人家的事,谁知道他葫芦里是什么药。许克明有些失望地离去之后,张万里看着许克明的背影冷笑一声,接着又开始了装神弄鬼的积肥。指挥部的军人们也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兵样,他们大咧咧地当着军长、政委的面朝尿桶里哗啦啦地撒尿,对着电台骂粗话。
但一个多月之后,战情发生了变化。张万里的部队在尿液溅起草原泥土的时候,接连打掉了对手的两个合成旅。有知情人发现,每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张万里指挥部的高级军官几乎倾巢出动,去了作战第一线,指挥部就剩下军长、政委和少数参谋人员。
这其实是张万里棋高一着的地方。狡猾的张万里从不相信电台传递的情报,白天,他们常常会给部队下达一个作战命令,但到了晚上,指挥部的高级军官就会带着他们重新制订的作战计划亲临一线。这经常让对手摸不着头脑,最后,对手不再相信张万里下达的作战任务,在没有一点防备时,他们常常惊恐地面对张万里突然杀出的部队而无所适从。张万里这支浑身农民气息的部队几乎成了草原上唱着酸曲捕猎的狮子,他们粗卑凶猛,猥琐残忍。
当草原上的部队最后被打得只剩下三个营的时候,他们费尽心机地策划了一次绑架张万里的秘密军事行动。说是绑架而不是突袭,这是因为败军们也想把张万里活捉之后,羞辱他一顿。即使部队战败了,也绝不能让张万里扬眉吐气,否则如何重振他们的士气,将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黎明到来之前,将近三十人的敢死队终于摸到了张万里的指挥部,他们几乎是用“同归于尽”的方式干翻了指挥部前哨的警卫人员,而且没让这些警卫人员有报信的机会。最后剩下的七个壮士,爬在草丛中匍匐前进了一两公里,当他们即将冲入军部的时候,正在吃压缩饼干的张万里和祖西安昂着锃明瓦亮的脑袋,提着头骂着脏话,赤足迎着七个壮汉扑了过去。
没人知道这两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是怎么打这场架的,但这七个壮汉有三个被头打折了腿,一个被打成了脑震荡,一个屁股上的一块肉划着草原上即将枯萎的长草飞出去了十五米,剩下两个敢死队员昏死了过去。有人说他们是被吓晕的,也有人说他们是被诈死的秘书打了闷棍。总之,这场策划了一个多月的“绑票”行动没能成功。
那天晚上,草原上响起了张万里部队庆祝的号叫声。天亮之前,七名偷袭者被张万里脱光衣服,吊在了七根木杆上,放出话要草原上的军长、政委来领人,否则,这七人将和他们种植在草原上的鲜花一起,在部队回撤的时候被当作战利品带回南方。
这事最终惊动了导演部。许克明要求张万里他们放人,但这两个秃顶将军没有答应。
“战利品凭什么要上缴?他们要领人,就让集团军领导来!首长,要是我张万里被绑架了,吊在木杆上的就是我。”张万里口气生冷而决绝。
“他敢!你是军长!”许克明恼怒了起来。
“那他就是孬种!我是军长,我是他们敌人的军长,他有什么不敢的?再见!”张万里挂了电话,拿着剪刀去剪已经快开败的鲜花去了。
最终,草原上的集团军派了一个副军长万分羞愧地把这七个勇敢的俘虏带了回去。临别前,张万里手指头戳着副军长说:“回去告诉你们老王、老孙,不服气,咱再干!只要军委同意,地方你们选。不过副军长,在你们自己的草原都打不赢我张万里,你在哪能打赢我张万里?有人说我张万里叫‘嚣张万里’,我告诉你,这就对了!我是‘嚣张万里’的张万里!”
副军长尴尬地笑了一下,准备离去,祖西安旋即喊住他说:“站住!这么高级的领导干部,基本礼仪都不懂?敬礼!”
副军长顿时恼火起来,他回头瞪着张万里他们说:“怎么,还想把我吊起来?给敌人敬个锤子的礼!”
张万里大笑了起来,冲副军长的汽车吆喝道:“没胸怀,那就等着张万里给你们敬礼!”
张万里确实是个睚眦必报的莽夫,导演部在草原上进行演习总结的时候,数万胡子拉碴的男人列着整齐的方队,等候战胜者和战败者的将领站上自己部队的排头,聆听许克明的讲评。在许克明还没到来之前,张万里和祖西安两人站在一辆敞篷的猛士车上,一人怀抱一捧即将开败的鲜花,汽车缓缓行驶到了战败者的面前,他们冷笑着看着被打败的“敌人”,在所有人屏气敛息时,张万里突然一声呐喊:“敬礼!”
于是,穿着礼服的张万里和政委当着数万将士的面,一齐给战败一方的军长、政委庄严地敬礼。最后,汽车缓缓行驶到自己部队的前头,张万里又粗鲁地呐喊一声:“敬礼!”于是军长张万里和政委祖西安一齐对着他的部队抬起了胳膊敬礼,敬礼足足持续了将近一分钟。张万里的部队旋即整齐地给军长、政委还持枪礼,将士们抬起提枪的胳膊时,有人说那种呼啦一下的声响,几乎穿透了草原上的云层。
张万里和政委祖西安给自己的部下敬礼,这是真的敬礼。完毕之后,他们抱起鲜花,当着数万人的面,把鲜花一朵一朵地投掷到自己部队的方阵之中。战败方的部队迅速骚动起来,有人甚至听到了他们抽泣。但张万里根本不理会其他人的情绪,他和政委祖西安趾高气扬地站在了自己方阵的前头。
草原上的军队被彻底羞辱了,从南方的丛林到北方的草原,全军传遍了张万里他们的威名,留给草原的,是神秘而恶臭的一个巨大粪堆,还有他们伸长舌头舔舐饭盒的陋习。
后来许克明才知道,心细如发的军长张万里之所以要在指挥部前堆积粪便,就是为了让粪便滋生大量的蚊虫,这些蚊虫引来了大量飞鸟。这些飞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悄然聚集在指挥部四周十多里之外,团团把指挥部包围起来。只要有敌人摸过来,或者敌人的无人机朝这里靠近,就会惊起一群飞鸟。飞鸟和蚊虫成了张万里的哨兵。
张万里初次在草原作战,却把草原的蚊虫当成自己勇敢的士兵,并成功鼓动了起来,的确是个打仗的天才。至于张万里的部队吃饭必须舔舐饭盒,这是张万里在长期研究作战中积累的经验,如果部队的剩饭堆积起来,同样会引来老鼠和虫子,老鼠和虫子聚集起来就会召唤捕食的飞鸟,那么部队的行踪也会瞬间暴露。
今年春天,嚣张的张万里要来大西北的戈壁,和贺天高所在的集团军决战。不客气地说,贺天高的军长、政委确实心生恐惧了。
自从知道对手是张万里之后,整个骁狼特战队就被一股看不见的杀气笼罩了起来。一天,刚出完早操的兵王挂着枪找到贺天高,有些担忧地望着远处道:“这两个光头都是诡诡货,天高,咱得防着。”
兵王说话的时候,贺天高注意到一个细节,兵王的右手食指紧紧地压在步枪保险上头,这是他做好随时开枪准备的一个习惯。连老辣的兵王都被张万里吓破了胆,像梁军需这样的新兵,说不定已经尿裤子了。
“必须把这个张万里拽下神坛,而且要让他像暴雨中的纸老虎一样难堪狼狈,否则,骁狼特战队从不知道畏惧的士气,就得毁在我贺天高手中。”兵王紧扣步枪保险的食指戳得贺天高心疼,但也一下子把贺天高隐藏在心底的狂野给释放了出来。
连贺天高也不了解他自己,他是一个从来不怕强硬对手的愣货,对手越是强悍,他的内心越是豪迈,越是充满自己都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来的仇恨。从小到大,贺天高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挑衅,在他的潜意识里,所有的挑衅都是对他人格尊严的羞辱。这一次,嚣张的张万里来了,准备羞辱贺天高和他的战友们。贺天高特别想得到一次和张万里决战的机会,他要让张万里的光头暴露在自己的枪管下,然后让他的士兵用不怀好意的目光去藐视他。
骁狼特战队是草原上的蜜獾,虽然体型小,但休想藐视它,你只要敢来,我豁出去这一身肉,也得把你拿下。蜜獾这辈子不是在厮杀,就是在厮杀的路上,直至把自己活活整成了濒临灭绝的稀有动物。
10
戈壁的春天极少有冻雨。但今年潮湿的气候让戈壁在春天的时候下了一场冻雨,地面的薄冰结实光滑,炊事班饲养的几只鸡抢食的时候,都得扑棱起两只翅膀不停扇动着,才不至于滑倒。就连闵一礼养的那只野猫,走在路面上都像一位矜持的贵妇人,小心翼翼。但是集团军的直升机还是在一个夜晚平稳地降落在了特战旅的营区。
那时候,张万里的部队已经开始和装甲旅作战了,雷公鸣的特战旅按计划还不能进入战场,所以他们只能把自己憋在营区。
心情沉重的副军长在直升机上接见了雷公鸣和老王头,他把一份在自己看来应当属于机密的情报口头传达给雷公鸣他们。传达情报的时候,副军长使劲吞咽了几口唾沫,这才严肃地说道:“我们要是被张万里打败了,我将会带头申请处分。”
“首长您没必要,不打败仗的将军不是好士兵!”老王头打趣着让副军长宽心。
“呵呵,行吗?失败了我就下连当兵,从列兵开始,一直往上干,干到连长差不多就该退休了,年龄也到了。”副军长有些悲伤。
“他不是这个意思,他意思是说,胜败乃兵家常事。”雷公鸣掐了老王头一把,急忙给副军长解释。
“你不要做小动作,掐他干什么?胜败是兵家常事,但我们的部队已经很多年没打过仗了,咱们集团军至今还沉浸在几十年前那场战斗的胜利中,他们很有信心,但要是真被张万里给打败了,官兵们就会觉得我们这届班子很无能。被下级小瞧了的指挥官,就没有什么威望了。”副军长看了一眼外边,闵一礼正站在寒风中端着一个盛满开水的纸杯,小心地望着直升机微笑,他是听到副军长来了,想见见面,但副军长只见了雷公鸣和老王头。
“张万里算个锤子,他又不是三头六臂,您怕什么?还有我雷公鸣带着我特战旅和他干仗呢!”雷公鸣曾经和副军长是军校校友,彼此十分熟悉,所以雷公鸣对副军长的怯懦十分不满。
但雷公鸣的强硬并没有让副军长充满信心,他深知这些年来,自己的部队已经远离战场了。打仗打的是血性、是经验,从来没打过铁的人看见火红的铁块都会发怵,更别说抡大锤溅火花了。副军长最后告诉雷公鸣,一定要抽调特战旅最凶悍的部队,在戈壁滩和黄土高原交汇的一个叫沙海子的地方设伏,先把张万里的通信保障大队打掉,没了通信联络的张万里就像没了眼睛,不出二十天,张万里的部队一定会被消灭在大西北的戈壁滩。
最终,副军长和雷公鸣敲定,由贺天高的骁狼特战队在沙海子设伏,今夜就去,三天后,张万里的通信部队必将经过沙海子。
“情报准确吗?”雷公鸣递给副军长一支烟。
“你说呢?我亲自给你们送情报,乘坐直升机送情报!”副军长把雷公鸣的香烟塞进迷彩服口袋,冷笑了一声就把雷公鸣和老王头推下了飞机。猝不及防的老王头跳下飞机的时候在地上滑了一跤,刚爬起来又滑倒了。副军长看着站都站不起来的老王头,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愤怒让他冲着老王头狠狠地啐了一口。直升机的螺旋桨旋即急速转动,打滑的飞机趔趄着升腾到半空,然后响声很大地飞走了。
雷公鸣和老王头都看到了闵一礼,但他俩并没有理睬他。这段时间,闵一礼反复向所有的上级表现,那种刻意让雷公鸣觉得难受。
两人在光滑的地面上小心地朝办公楼走去,雷公鸣一边走,一边拨打贺天高的电话,他让贺天高和陈斌火速到旅部报到,同时,骁狼特战队进入最高战备。
副军长明明看见了伺候在边上的自己,却像没看见似的;雷公鸣和老王头回去的时候和自己连一声招呼都不打,闵一礼暗暗笑了,笑得孤独决绝。
“没什么,理睬不理睬我,是你们的事情,出现不出现,是我的事情。出现在你们的面前,永远保持着一个下级应有的谦卑和恭敬,是人情世故。”闵一礼微笑着目送雷公鸣他们离去,这才把已经冻成一杯冰疙瘩的开水郑重地投进了垃圾桶。
他站在寒风中让冷风刺激着自己,这不是虐待自己,这只是卧薪尝胆的冰山一角。那个当年帮助自己当上副旅长的首长听说最近被查了,小心驶得万年船。闵一礼坚信自己最终能挺过这一关,今夜的寒冷一定是对自己的一次考验。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闵一礼拿出手机,百度了这篇文章,一遍遍默默地背诵着。他痛恨自己对文字的迟钝,一篇古文背了不下一百遍,到现在还没背出来,他痛苦极了。
贺天高和陈斌全副武装赶到旅部的时候,已经是大半夜了。当贺天高听说要在沙海子设伏袭击张万里的通信部队时,他的直觉是,这个情报是假的。
“沙海子是一条长一百六十五公里,宽度只有三公里的沙漠带,张万里能让通信部队从沙海子行军?通信装备一旦进了沙尘,设备功能会大打折扣,这个情报不靠谱。”贺天高着急起来。
“张万里的通信部队朝西三公里,就是黄土高原,朝东三公里,就是戈壁滩。无论是黄土高原还是戈壁滩,汽车不但能跑得更快,而且装备不会受沙尘的破坏,他为什么要选择沙海子?”稳重的陈斌这次也破例着急了起来。
“副军长乘坐直升机亲自送的情报!”雷公鸣有些底气不足。
“我们也经常窃取敌人的情报,有些情报是诱饵!”贺天高望着老王头,他渴望老王头能支持他的观点,但老王头却捋着自己稀疏的毛发一言不发。
“这是咱们副军长从导演部找熟人弄来的情报。嗯,我估计导演部为了考验他们在沙漠作战的能力,才让他们的通信部队进入沙海子的。”雷公鸣被迫无奈,最终说出了实情。
贺天高和陈斌一时无语了,既然是从导演部托关系搞来的情报,那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临出门的时候,贺天高发现陈斌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于是从心里笑了。这个和自己搭档多年的老实人其实一点都不老实,他和自己一样,已经做好了违抗雷公鸣,不,是违抗副军长指令的准备。
“擒贼先擒王。”贺天高悄声冲陈斌说。
“张万里就是个贼。”陈斌抓住贺天高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踩着光滑的台阶下到院子,却发现闵一礼还站在办公楼前的操场上。看到贺天高他们出来,闵一礼就像担心滑倒的母鸡一样张开双臂,小碎步在冰面上移动着,他以从未有过的热情向贺天高和陈斌伸出了双手。
“辛苦了,未来的旅长、政委,你们辛苦了!”闵一礼冰冷的双手攥着贺天高和陈斌,笑得十分温暖。
“天高,斌啊,这场仗打完了,听说要研究干部。旅长、政委估计都要高升了。副军长是代表组织给旅长、政委送蛋糕来的,直升机专程送作战命令,我是头一次见,也是头一次听。这就是组织对我们特战旅的偏爱,谁让咱是新型作战力量呢?”闵一礼头一次这么推心置腹,让贺天高和陈斌一时摸不着头脑。
“其实组织上早早已经拟定了,这场仗,特战旅无论如何一定要赢。这样,咱们敬爱的旅长、政委才能如愿以偿地步步高升了。特战旅是个出人才的地方啊,将军的摇篮,风水了得。你们俩也是未来的将军,大家都有目共睹。恭维的话老哥就不说了,天高,这次在哪打?打谁?怎么打?告诉老哥,我是副旅长嘛,又不是阶级敌人。其实我就是想提点建议,虽说我是搞后勤出身的,但也是后来进修过的陆军指挥人才嘛,打仗,还是要参与的。”闵一礼看着贺天高和陈斌木讷的脸,他的温暖与慈祥也旋即消退,取而代之的又是往常一样的官腔。他慢慢地挺起了胸膛,双手也背在了身后。
“实在对不起,副旅长,旅长、政委专门交代,这次行动属于绝对机密,和这场战斗无关的人了,不能讲。”陈斌有些尴尬,但最终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哦,我成了和这场战斗无关的人?呵呵,你们骁狼特战队是旅长、政委的私人部队啊?原来如此。可是我总觉得,骁狼是党的骁狼,部队是党的部队。不知道我这句话有没有说错,二位?”闵一礼又一次愁苦地仰面望着天空,“这是原则,是底线!”
“这场战斗,是指挥官的事情,特战旅最高军事指挥官是雷公鸣旅长,最高政治主官是王政委。您管的是带鱼,是从甘肃买来的静宁红苹果,还有几十万块钱的净水器。当然,还有部队的安全管理。”多年后,贺天高自己都惊讶,当年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少校,怎么能让闵一礼如此难堪。
陈斌紧张地拽了一把贺天高,却被贺天高推了一个趔趄。
“敬礼!”贺天高看了一眼陈斌,猝不及防的陈斌下意识地跟着贺天高冲闵一礼一起敬了一个礼,然后两人搀扶着,钻进汽车就出了旅部。
贺天高相信自己绝对不是小心眼,更不会睚眦必报。在闵一礼被逮捕后的一些日子,有传言说贺天高有察人识人的慧眼,说贺天高肯定是早就预料到闵一礼要出事,所以才敢和闵一礼较劲。等听到这些传言的时候,已经是两三年之后的事情了,那天贺天高正在过自己三十岁的生日。他有些悲伤地发现,而立之年这个世界赠予他的礼物,是几乎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了一个见风使舵、察言观色的智者。这些传言让贺天高像吃了苍蝇一样反胃恶心。他闭上眼睛,决定把这个崇拜智者的世界关在门外。如果他真的早就预料到闵一礼会被逮捕,他贺天高肯定会找到闵一礼,言辞恳切地去规劝他,让糊涂的闵一礼快点刹车。
今夜,他要打仗,但闵一礼却在冻雨中想打听作战方案,最后竟然搬出了副旅长的权威,企图再一次用他的身份把贺天高压垮。但是被“阉割”的贺天高仅仅只是被阉割了表达的权利,并没有被阉割思想。这种被阉割的表达找不到宣泄口的时候,闵一礼适逢其时地碰到了贺天高压抑了多年的软钉子。
在回骁狼驻训地的路上,贺天高不容置疑地告诉陈斌,沙海子根本不可能出现张万里的通信保障大队。
“这是副军长从导演部托关系搞来的情报。”陈斌有些底气不足。
“许克明首长是打过仗的。仅仅三公里宽的沙漠地带,一旦打起来,张万里的部队会在最短的时间冲出沙漠,进入戈壁或者黄土高原。所以在沙海子锤炼他们的沙漠作战能力,不可能,这是个局。还有,通信保障大队可能单独行动吗?最差,也得配属一个武装侦察营当护卫。”贺天高对陈斌的糊涂有些恼怒。
“那情报呢?是托熟人搞出来的。”陈斌依旧纳闷。
“也许给情报的熟人,就是故意用假情报忽悠副军长,现在在风口浪尖上,谁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透露情报,你想想。”贺天高盯着陈斌的眼睛说道。陈斌最终点了头。的确,“军改”后的导演部打死也没人敢把作战情报泄露出去,这搞不好会被处分。最大的可能就是副军长要情报,被许克明知道了,故意给了假情报戏弄想弄虚作假的副军长。
“在沙海子边的黄土梁找张万里,不要让旅长、政委知道。从现在开始,关闭电台!”回去的路上,贺天高伸手把车载电台关闭了,在驾车的黑蝎子古怪的笑声中,汽车加足马力,碾压着冰雨无法冻结的戈壁卵石,一路冲向骁狼驻训地营区。
半夜,贺天高把部队分成了两组,副队长李瑾带着大部分人去了沙海子设伏,他和陈斌、兵王、黑蝎子、周虎、文斗才几个人去了黄土梁。之所以让李瑾带人去沙海子,是因为贺天高想让给假情报的导演部吃一嘴的黄连。你导演部以为我们得到一份假情报就视为珍宝,我必须让你等着看笑话的时候,给你出其不意的“惊喜”,你盼着我上当,我就演给你看。
贺天高的判断没错,当李瑾带着人马悄然潜伏在沙海子的时候,导演部通过卫星侦察清楚地看到了他们的行动。恼怒的许克明端起茶杯准备摔下,但他忍住了。副军长想通过关系窃取演习方案的时候,那人把副军长的意图直接汇报给了许克明。愣住的许克明沉思半晌后,决定让那人给副军长一个假情报,他想用这个假情报把副军长美美地忽悠一次,让他最终知道打仗只能靠自己。但当李瑾他们悄然潜伏在沙海子的时候,许克明的火气还是压制不住冒了出来。对特战旅,许克明从心底一直十分信赖,但雷公鸣和老王头竟然也相信了副军长提供的假情报。
“不唯实,只唯上,你雷公鸣也成了投机取巧之徒,那我就不客气了,咱等着看你的笑话!”许克明恼火地闭上了眼睛。
天色即将放亮的时候,贺天高几个人已经到了黄土梁。他有个强烈的预感,导演部给了假情报来忽悠他们,那么沙海子附近的黄土梁肯定会出现张万里的部队。因为只有这个黄土梁,才是一支对戈壁相对陌生的部队能寻找到一点安全感的地方。这里有一条高达三十多米的黄土悬崖,悬崖下是一条笔直的黄土大道。光秃秃的黄土崖根本无法掩藏部队,即使派飞机骚扰,这面断崖也能起到隐蔽部队的作用。所以贺天高抱着碰运气的心理,和陈斌他们一起来到了这里,如果真遇到张万里的部队,他们就演戏,演一出悲伤透顶的苦情戏,先抓几个张万里部队的指挥官,用来祭奠这场战斗的大旗。但是他没料到,原本想擒获个营长或副参谋长,结果等来的是张万里和祖西安。
闵一礼也没料到,贺天高竟然会当面羞辱自己,报几年前的一箭之仇。他委屈得几乎哭出来,但胸腔里却裱糊着一层薄薄的牛皮,就是哭不出来。
“是啊,在特战旅,领导们看不起我,可还轮不上他贺天高呢。你娃娃翎毛还没长全,就缠上门找人薅,那我就做个好人,成全你娃娃!”月光下清冷的寒风让人感觉更加寒冷,但闵一礼此时却明显感觉浑身在燃烧着羞耻的火焰。
“但愿马德龙不要出事,这家伙要真出事了,我这辈子也许就走到头了。”闵一礼突然想起了马德龙,这个几年前主动和自己交朋友的富豪到底是什么底细,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一想到这里,闵一礼不由得双腿发软,虚汗瞬间流了出来,以至于模糊了双眼。
马德龙承包了特战旅戈壁滩训练场边上的宾馆,是闵一礼私底下给开的证明。
“阎王要命总是找病秧子,这两年我闵一礼不顺啊。”闵一礼在心里害怕地哭了起来,他艰难地朝着办公室走去,心里祈祷着马德龙是个守法的商人,但他越这么想,越觉得马德龙有问题。
11
都说寒冷像是刀子,没在西北戈壁生活的人不知道,寒冷更像一张锋利无比的铁网,从头上落下来,缠绕全身的时候,每一寸皮肤都被割得生疼。忘记关门的雷公鸣和老王头在办公室被冻得缩成了疙瘩,就是想不起来快点把办公室的门关上。
“这是副军长坐着飞机送来的情报,假不了。”雷公鸣有些焦躁,他夺下老王头的半支烟扔在地上踩了一脚。坐在椅子上几乎把脑袋塞进裤裆的老王头在电灯下的秃头闪着油光,他拿起空荡荡的烟盒看看,扔在一边,又推开雷公鸣的脚,把地上的烟捡起来,慢慢地捋成圆柱状,再把烟屁股上的灰尘擦掉,这才叼在嘴里,挑衅地看着雷公鸣点燃。
“看我干什么,什么屁?放!”雷公鸣和这个搭档已经认识二十多年,之前他看不起这个二十多岁就谢顶的“蔫蔫货”,但后来两人一个当了旅长,一个当了政委之后,雷公鸣才发现老王头确实有着过人的判断力。和老王头在一起,雷公鸣只要有不顺心,就会拿他出气,老王头尽管很烦雷公鸣,但却从不因为雷公鸣的无礼而恼火。
这是有默契的一对铁搭档。雷公鸣有一次好心给老王头花大价钱买了一顶假发,结果让老王头一下子怒了,他把假发扔在地上拿脚踩着喝道:“你雷公鸣看不上我的秃头,秃头怎么了?草原上一个秃头军长、一个秃头政委,联合起来把一个半集团军打成了死狗!”
老王头嘴里的秃头,就是他们目前面对的“敌人”,一个张万里,一个祖西安。
“贺天高不会听你的话,咱打赌!”老王头吸完被雷公鸣踩扁的半支烟,又捡了一支烟屁股皱着眉头点燃,打火机突然冒出的火花把他左边的眉毛一下子烧得焦黄,但老王头根本没有理会。
“他敢!”雷公鸣盯着老王头,浑身一下子僵硬了起来。要是往常,他绝对信任这个从来不会丝丝合缝地按照上级要求打仗的贺天高,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副军长亲自送的情报。
雷公鸣僵硬地提起电话,接通信息保障大队之后有些失态地喝道:“想办法,接通贺天高,就说我找他。”
在老王头似笑非笑的眼神中,雷公鸣挂断了电话。也许早就预料到雷公鸣会来电,贺天高擅自修改了通信频道,除非是黑客,没人能联络到他,但特战旅唯一能攻入别人通信系统的那个黑客是文斗才,他就像贺天高的影子一样从来不会离开骁狼特战队。
雷公鸣盯着似笑非笑的老王头,问道:“怎么办?”
“我没那么长的鞭子抽他。”老王头开始扫去地上的烟屁股,戴上帽子准备下楼,但被雷公鸣一把揪住。
“任务是副军长亲自下达的,要是贻误战机,都得完蛋。”雷公鸣盯着老王头,脑子开始急速转动,他必须迅速拿出新的解决方案。但老王头显然看穿了雷公鸣,他一把脱下帽子,对准雷公鸣当头抡下。
“不准你干涉贺天高!”老王头发怒的姿势反倒让他看起来十分英武。
雷公鸣盯着老王头洁净微红的头皮,突然想,如果把自己一脸的络腮胡移植给老王头做头发,老王头一定比自己帅太多。每到老王头焦躁的时候,雷公鸣知道,老王头已经成竹在胸了。
“他会不会捣鼓出什么乱子?”雷公鸣看着老王头把帽子歪歪斜斜地戴上。
“最大的乱子可能就是把张万里给收拾了。”老王头冷笑一声,“仗已经打起来了,部队已经进入战场,咱俩还在大本营的办公室抽烟熬夜,扯淡。”
老王头的镇定让雷公鸣宽慰不少。不管了,部队派出去了,仗怎么打是他贺天高的事。其实贺天高这些年在特战旅是个极具争议的人物,有些人说贺天高狂妄冒进,打着练兵打仗的旗号给自己揽功劳,多亏老王头在每次的干部会议上,十分强势地把贺天高一步一步推到现在的位置上。
“你们谁要是能像贺天高一样,二十四小时都在战场上,我姓王的把政委的位子腾出来给你们。看不上我的位子,我把雷公鸣撵走,让他给你们腾位子。”这句话,老王头一字不改地讲过两次,一次是在贺天高从连长提升副队长时,一次是贺天高接替柴胜华当队长时。
其实,贺天高怎么打仗,老王头确实不知道,他闷头抽烟的时候,其实一直在分析贺天高回去后,会不会按照他们的要求在沙海子设伏。最终,深谙人心的老王头知道贺天高不会,因为副军长的情报有明显的漏洞。可惜,集团军的领导们却对此深信不疑,无非是因为这份情报来自导演部。但老王头知道,军队改革之后,导演部也变得狡猾起来了,一般人根本把不准导演部的脉。
老王头提着裤子紧紧腰带,和雷公鸣下楼的时候,闵一礼艰难地迈着两条已被冻僵的腿正准备上楼。当看到雷公鸣和老王头登车出发的时候,闵一礼咬紧牙关忍着疼痛挤上了汽车。
“不放心,部队都出动了,就几十号人留守,这么大的院子,万一进来个小偷,就出乱子了。咱们都不在,留守人员也得盯紧,半夜翻墙出去,跑镇上喝酒吃烤串啥的,都不好。围墙我挨个看了,都安全,旅长、政委放心。”汽车上,闵一礼向雷公鸣和老王头汇报自己一整夜都干了些什么。老王头发现闵一礼虚弱的样子,他有些后悔平日对闵一礼有些刻薄,于是关心地拉着他的手,把他送到了卫生队,然后才和雷公鸣直奔戈壁等候打仗的部队。
12
天奇怪地晴了,清晨的太阳在戈壁滩的天际线上一冒头,整个东方的天际就被染成了一片血红,间或黑色的云块镶嵌在血红的深处。这种景象,常常会让战场上的士兵联想到血流成河的场景。
在太阳露头的时候,贺天高和陈斌都没能等来敌人,贺天高顿时紧张起来。按照他的判断,黄土梁一定是张万里派兵路过的地方,但战斗已经打响了,这阵子还没有发现敌人的半点影子。
但就在这时,文斗才意外截获了一个情报,黄土地上估计要来一个大人物,因为南方的一个指挥官用十分隐晦的明语和正在朝黄土地上赶来的部队联络。尽管这个指挥官的明语十分隐晦,但他说话的口吻充满了讨好和巴结。
“他们的部队正在乱打,装甲部队已经被打乱了。嘿嘿,半个月,我们就可以回去了。”指挥官的语调让文斗才迅速捕捉到了。
张万里毫无疑问是十分狡猾的,这种半真半假的明语通话,往往会让敌人摸不清虚实,但文斗才却从指挥官的语气中判断,敌人的汇报是真实的,而且,他在向大人物汇报。
捕捉语气的本领,缘于雷公鸣当骁狼特战队队长的时候,他制定了一个十分严苛的要求,只要上了战场,哪怕是一个列兵给将军通话,都必须用命令的口吻。当所有人的口吻都是命令的语气时,即使敌人截获了情报,也无法判断指挥官的位置。但是能打仗的张万里骄气太盛,以至于他的下级任何时候都对他毕恭毕敬,极尽讨好,这给了文斗才一个机会。
文斗才把消息传来之后,贺天高脸上旋即竖起了根根汗毛,他又一次紧张起来。他看着悬崖下一条狭窄的通道,突然推了一把黑蝎子,几乎是颤抖着说:“开一辆车停在悬崖下,然后,把悬崖炸了,把路封了!”
黑蝎子是骁狼的工兵,有时候也做狙击手周虎的助手。这个满脸只有牙齿和眼球是白色的“黑货”一贯心狠手黑,他知道贺天高的意图之后,就开了一辆突击车停到悬崖下,而后攀上悬崖,不知塞了多少炸药,响声之后,半壁黄土顺着悬崖扑落下去,狭窄的小路被堵得严严实实。
通道被堵塞,那么途经这片黄土地的大人物只能绕上悬崖通过黄土崖了。贺天高准备用一个卑劣的手段擒获张万里,尽管这个手段对于真正的敌人未必管用,但在今天的演习场上,也许管用。
这是一场杀人的战争。不管此时的敌人是真的敌人还是假的敌人,但只要你把自己装扮成敌人,我就得想尽一切办法把你擒获或者一枪击毙。
黄土梁在太阳的辉映下,像才从地底下被挖出来一样鲜活。这时候,两架直升机嚣张地从贺天高的头顶一掠而过,不多时,就有二十多辆装甲车扬起烟尘朝着黄土梁开了过来。他们在远处停下,观察了一阵被黑蝎子堵塞的小路之后,按照贺天高的预期,从悬崖顶上冲着贺天高他们来了。这是个大人物亲自带领的队伍,头顶是护卫的直升机,前后左右是护卫的装甲车,还有驾着机枪的猛士车。
这支队伍看起来不是打仗的,倒像是巡游的帝王,在荒蛮未开的土地上准备开疆。在距离贺天高他们大约几十米的时候,车队停了下来,带头的装甲车上下来几名军官,警惕地看着贺天高,然后吆喝着要他们让开。
“我要见你们军长张万里!”贺天高指着几名军官怒吼。
“你说什么?疯了你?滚!”带头的少校十分生气。
但很快,文斗才就跑过去躺在装甲车前边吆喝开了:“有种把我轧死,我们要见张万里!”
兵王、周虎、陈斌此时也跟着躺在路上,只留下贺天高一个人恼怒地盯着张万里手下的少校。
“耍死狗呢?滚!军长不在这里!”少校带人拽文斗才,被文斗才抱住腿咬了一口。少校身边的军官们大笑了起来,他们不明白穿着特种兵服装的中尉文斗才为什么会像一个无赖一样咬人。
担心被打了黑枪的张万里和他的政委最终从装甲车里钻了出来,在众多警卫的保护下,贺天高和陈斌他们被带到了张万里跟前。
“什么事?想投降?行!投降了我请你吃汗蒸全羊。”张万里大笑着问贺天高。
“仗,咱先不打了。咱到导演部打完官司再说,如果不打这个官司,今天你们就把我们几个轧死!”贺天高不敢相信自己像一个优秀的演员一样,委屈愤怒,无助又强硬。
“到底什么事?”政委祖西安有些恼火。仗还没有打起来,对手就开始找他们去导演部打官司,而且来了这么多人,还躺在了地上。
祖西安稳住情绪,指着贺天高说:“年轻人,什么事?说,我是政委祖西安。”贺天高说张万里的部队把骁狼的梁军需同志的腿打折了,而且脾脏似乎也被打坏了。至于为什么打人,贺天高说他不知道,但梁军需因为奶奶生病,要去镇上给奶奶汇款,结果就遇到了张万里的人。
张万里和祖西安都被贺天高的鬼话给糊弄住了。狡猾的祖西安看着贺天高过度的愤怒,总觉得这个小伙有些演戏的嫌疑,但他身边那个叫陈斌的教导员,看起来憨厚实在,他的嘴唇一直在哆嗦,估计自己的部队确实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如果真的把人家的脾脏打破,这就是人命关天的事。而且那个年纪挺大的老兵甄志国大有一副要把事情捅到军委的架势。于是政委祖西安心虚了,他的部下确实野蛮,对“敌人”确实残忍,但如果他们莫名其妙地拦住一个因为奶奶生病要去汇款的孩子暴打,还打出了事故,这算什么打仗!
愤怒的张万里开始用电台呼叫他撒在戈壁的部队。当张万里和他的部下通话的时候,躺在地上的文斗才把张万里的部队布防位置瞬间给摸清了。
张万里的部队是被贺天高冤枉了,但张万里不相信部下的辩解,他焦躁地在警卫部队中间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挥着手吆喝:“查!查清楚!谁要是敢给老子隐瞒,查出来,从营长到排长,全给我撤职!”
张万里焦躁地来回踱步,军长的威风终于冲散了警卫部队的布防队形。就在这个瞬间,贺天高突然像一只豹子一样扑过去,一把搂住张万里的腰,朝着悬崖边上猛地一扑,两人就顺着黄土坠落下了悬崖。
猝不及防的政委祖西安还没明白过来,就被兵王一拳捣在肋骨上,扛在背上也跳下了悬崖。反应过来的警卫部队狂叫着阻拦陈斌他们的时候,周虎一脚把文斗才踹下悬崖,一枪托打翻一个上校,自己也纵身跳下了悬崖。疯了的警卫们开始对着陈斌下手了,一个凶猛的中士抽出匕首对着夺路而逃的陈斌插了过来,匕首插进陈斌肩头的时候,陈斌挥起另外一只拳头对着中士的面门就捣了出去,然后带着匕首纵身跳下了悬崖。
黑蝎子的汽车从黄土下冲了出来,贺天高成功地绑架了张万里和祖西安,不顾悬崖顶上骂脏话的“敌人”呼啸而去。等张万里的警卫部队跳下悬崖的时候,黑蝎子的汽车已成了一个黑点。
半路上,文斗才迅速接通雷公鸣,把张万里部队的指挥部位置逐一汇报之后,他颤抖着说:“喂,告诉你!奶奶的,我们把张万里和他的政委活捉了!对了,两人不是秃头,头发比我还茂密。”
政委祖西安沉默着,他看着被挤在车内的陈斌吃力地朝外拔出匕首,自己包扎,忍不住问了一句,“疼不疼?”陈斌瞪了他一眼说:“你试一下?”祖西安顿时噎住,悲伤地说道:“万里,咱把人丢到大西北了。你就该把这几个畜生给一枪崩了,都打仗了,哪来和咱打官司的?”
黄昏时,雷公鸣和老王头他们分头带人按照文斗才给的坐标,接连端掉了张万里三个指挥部。指挥这场战斗的军长顿时喘了一口气,仅仅两三天时间,战斗局面瞬间就被扭转了。副军长在得意自己成功窃取情报的时候,导演部总指挥许克明却愣住了,他不明白张万里为什么突然就转到了下风。没多久,他就接到了张万里部队的情报,张万里的参谋长沉痛地告诉许克明说,他们的军长、政委失踪了。
“失踪了?”许克明紧张起来。
“不,是、是这样的,首长,军长、政委被骁狼特战队给绑架了……”参谋长羞愧地垂着脑袋,握着话筒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许克明忍不住一下笑了出来:“继续打!没了军长、政委,你和政治部主任上!不要气馁嘛!刚好你就接替军长,展示你的才华。”
但笑完之后,许克明却忍不住沉重起来。仗才打了一天,张万里和祖西安就被绑架了,在草原上逞能的张万里怎么一到戈壁,就成了肉票?这太令人恶心了。
无论谁输了,许克明都是痛苦的,他知道自己的性格缺陷,但没有办法克服。自从担任联合参谋组织的演习总指挥之后,许克明经常指挥自己的左手打右手,他希望左手和右手一样能战斗,但也希望能迅速分出高下。许克明这些年来就是这样一直处在矛盾中,但他无法摆脱这个矛盾。
张万里从南方一路杀向大西北的戈壁滩时,许克明曾经苦恼地以为,大西北的装甲旅和特战旅也许无法和张万里抗衡,但战争不会给你选择对手的机会。战斗开始之后,许克明心里就想,只要雷公鸣的特战旅和他的友军能坚持半个月,那雷公鸣他们也算得上是能打仗的战将了。可是战斗才打了一天,张万里和他的政委就被贺天高绑架了。虽然贺天高绑架张万里的办法有钻空子的嫌疑,但贺天高却从谋划绑架一开始,就把张万里当成了死敌。
“张万里他活该!战斗已经打响了,还没有树起敌情观念。只要贺天高的绑架能让张万里猛醒,这场演习就没有白搞。”许克明咬着牙和导演部的专家们说道。
在他刚刚讲完话的时候,有人报告,军长张万里的腿断了,政委祖西安肋骨断了三根,都是被贺天高他们给折腾的。
每次进入战场,贺天高就开始怀疑自己的胸襟气度,这时候的他变得残忍自私,甚至有些卑劣。他带着张万里和祖西安一路赶到骁狼特战队潜伏的沙海子之后,招呼副队长李瑾把全队集合起来。他必须当着所有兄弟的面,让他们看看不可一世的张万里是如何被自己俘虏的。
阴郁的李瑾听说要审讯张万里,早早就指挥人用沙子和石块做了两把巨大的太师椅,椅子上铺着他们的大衣。
张万里下车的时候,他看到眼前站着数十号冷酷的士兵,这些士兵和他的士兵不同之处是,他们一个个脸上都挂着龟裂了细小口子的高原红,眼神冰冷,表情淡漠,所有人的目光像短小的匕首一样投射到自己的脸上。一下车,张万里就摔倒了,吓了一跳的贺天高立即扶住张万里。
“腿断了!”张万里的内心复杂极了。他感慨大西北的特种部队有让他也发怵的杀气,但更多的却是羞耻。自己堂堂的少将军长,被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人俘虏了。
张万里和他的政委最终被李瑾胁迫着坐在了太师椅上,兼任卫生员的梁军需给他们吃了药,捏了腿骨。陈斌有些内疚地告诉张万里,等他的思想教育完毕了,就把两个受伤的将军送往医院。祖西安几乎要哭出来,堂堂的军长、政委被这群臭狗屎当成了思想教育的道具。
“这个,叫张万里,是军长;这个,叫祖西安,是政委。你们看,他们不是秃顶;你们再看,他们没有三头六臂!”憨厚文弱的陈斌丝毫没有对战俘的尊重,粗暴地指着张万里和祖西安。但说着说着,陈斌就冲着他的士兵怒吼起来。
“你们吓尿了没有?”陈斌突然转身,对着自己的士兵。
“没有!”士兵们兴奋地高呼。
“他们是不是人?”陈斌看都不看张万里,继续吆喝道。
“不是人!”士兵们又是一阵爆发。
“放屁!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一张嘴巴两只手,两条腿,一条还是断的。他不是人,他是神吗?还没有看见敌人的时候,你们就被流传在草原上的传说吓蒙了。你们不敢面对光头张万里和光头祖西安。光头怎么了,光头就一定粗鲁,一定凶猛?何况他们不是光头。”陈斌肩头的血开始流出来。张万里盯着陈斌,想扑上去把陈斌放翻,甚至想着等他回到部队,一定要逼着他们的军长、政委处分这两个小子,全集团军通报批判,然后降职,再让他们转业。
“演习就是演习,演习不是打仗。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靠欺骗的手段绑架自己,这传出去不仅丢的是他张万里的脸,而是整个解放军的面子。天底下没有这样的演习,自己确实曾经把偷袭过自己的几个俘虏吊在木杆上示众,逼迫他们的领导来领人,那是因为我张万里是军长,是少将,我在打仗的时候抓了俘虏。你们两个没大没小的家伙,不要以为你们这种做法是发生在战场上的战斗,你们在找死!你们用两个少将的尊严玩小孩子的游戏,这玩笑确实开大了。”张万里咬牙切齿地想着,但当他看到兵王被陈斌指着鼻子训斥的时候,张万里觉得,在自己看来幼稚荒唐的绑架游戏,对特战队来说,似乎是一件无比庄严的战斗,于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甄志国!”陈斌指着兵王吆喝。
“到!”兵王被突然喊蒙了。
“亏你还是老兵,提起张万里,你的手都不由自主地扣住了枪械保险,你给骁狼做的榜样呢?”陈斌突然的爆发让贺天高也猝不及防。兵王毕竟是兵王,他没有反驳陈斌。
“张万里不是神,打仗是和人打,不是和神打,只要是人,就没有什么特别。要想特别,就把你的睡梦也当成战场,你的敌人才会把你当成最特别的对手,解散!”陈斌一挥手,部队解散。梁军需迅速拿着止血包过来帮陈斌止血。
张万里和祖西安被黑蝎子送到了医院。张万里退出战斗之后,他的集团军在大西北就变得特别水土不服,导演部预判需要一个月的战斗,最终仅仅持续了十三天就提前结束了。他们准备回到南方的时候,张万里驾车到骁狼驻训地的不远处,看着这座戈壁滩中孤零零的营区,他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
张万里最终没能压制愤怒,他把贺天高打折自己腿骨和政委肋骨的事情反映给了许克明,并暴怒地说:“贺天高完全是在使诈,而且对一个将军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祖西安在和贺天高的集团军政委通话的时候,话中有话地说:“以诈骗的手段实施绑架,胜之不武;以诈骗的手段打胜仗,打的是你们自己的脸面。我祖西安往后走到哪里,就把你们的英雄事迹讲到哪里。处分不处分贺天高,是你们集团军的事情,但是,这事情要发生在我祖西安的部队,我会把他降职处理,然后让他打背包滚蛋。一点军人的素养都没有,这是什么玩意!”
贺天高最终被人当成了一个诈骗犯,甚至连他的军长都被认为是依靠钻空子打胜仗的懦夫和无赖。军长在一次检查特战旅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告诉雷公鸣,说和张万里的战斗,他宁愿战败。军长无意间发的一次牢骚,却让闵一礼抓了个结实。
特战旅召开了一次党委会,闵一礼慷慨激昂地说:“自己从来没有看错过一个人,贺天高为人虚伪,喜欢标新立异,喜欢在上级面前表现自己。要不然,怎么能想出绑架张万里的馊主意,而且在张万里没把他当成敌人的时候,突然对人家下手。”
“这种人要提防,提拔使用干部,绝不能用这种动歪心思的人,我闵一礼的意见是,往后就不要再过分地夸大贺天高了。”闵一礼盯着老王头说了这些话之后,老王头那天破例没有替贺天高辩解。
贺天高明显感觉,特战旅的战士们看自己的眼神变了,这种古怪的眼神让贺天高萌生了脱下军装的念头。半个多月后,特战旅要派一个营出国参加联合军演,原本这个名额非骁狼莫属,但贺天高和他的骁狼最终没能去成。
这是今年暮春的事情。那阵子,戈壁的骆驼刺已经变得翠绿,没能参加联合军演的贺天高被冷落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他打电话给老王头的时候,老王头推托自己很忙,有事见面聊。他打电话给雷公鸣的时候,雷公鸣干脆不接。下午吃完晚饭,没事干的贺天高一个人靠在魂毅园的石碑前,揪着骆驼刺咀嚼着,骆驼刺的苦味腐蚀着他的舌头,他像呻吟着一样在心里嘟哝了一首诗,他不敢把诗念出来,他怕闵一礼听见。
哎,我……
杀死了敌人的腿骨
三根肋骨
杀死了自己
在杀人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