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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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假夫妻

白宝元想到的,正是自称为“富华商贸公司”生意人的那几名男女。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往事也就滔滔不绝地涌了出来——

他首先记起的,就是在这间酒楼的二楼席面上、初识“富华商贸公司”女经理的场面;他记得那个漂亮的女人姓王,手下的副经理姓李。那一天,杨耀康就在隔壁包间请客,文城的日本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后来到场;而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王姓女经理曾经拐弯抹角地套他这个酒楼掌柜的话、打探日本人的底细;

接下来有一天,漂亮的女经理开着气派的洋汽车来酒楼要外卖,与她同行的是一名其貌不扬的女人;而那个女人,则在后来莫名其妙地被日本人的便衣追捕、并在这间酒楼的外面遭孟龙生截杀;

再后来,那个姓李的副经理独自来酒楼吃喝,自己虽一再试探,对方却对所有的嫌疑一推六二五,摆出一副无辜、无所谓的姿态……

此刻,白宝元品着一壶温热的花茶,渐渐将往事捋出了一道脉络:先是日本人来了文城,随后富华公司的人也在文城蹊跷地出现(说蹊跷,是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竟然有女人跑出来做生意);更蹊跷的是,富华公司的女雇员随之被日本人追杀;最终,杨耀康的维持会遭到灭顶之灾——是巧合吗?如果不是,那么这家至今也没听说做成什么生意的富华公司,就是来者不善!

身为关门山匪帮的二当家的,白宝元这几年借着经营酒楼,在文城可谓是见多识广。他知道眼下在山西的抗日力量分为多股,既有阎老西的晋绥军,也有蒋委员长的中央军,还有共产党的八路军。这些力量除了共同打小日本儿,彼此之间也明争暗斗——从前在文城驻扎的是山西土皇帝阎锡山的晋军独12旅,现如今他们被日本人赶跑了;而据大当家的讲,关门山一带已经来了共产党的八路军,番号是林师徐旅一部;如果孟龙生刚才所言不虚、这次大闹文城的果真是国民党蓝衣社,那他们当属蒋委员长的嫡系。

一座文城,好多杆子啊!(作者注:杆子系土匪黑话,代指不同的武装盘踞势力)

那个漂亮的王姓女经理,会是蓝衣社吗?!

城北的杨柳巷一号院,王穗花刚刚收到了山西站的来电,站长对情报二组主动出击当地汉奸伪政权的行动,给予肯定和奖掖,但要求务必注意行动后的安全隐蔽。同时提出,国军二战区长官部所在地临汾失陷后,日军占领的同蒲铁路又得以向南延伸了一大截;军统西北区部已经研判,日本人接下来必将不遗余力全面打通同蒲铁路。为此,情报二组当前任务为密切注意以文城为中心的铁道沿线的日军动向。

军统女少校注意到,站长在电文里仍然没有提及“风计划”。

“看来,站长的确对那个鸟计划不放在心上了,”看罢电报,王穗花对守在一旁的李彦说:“他认为那个计划就是与日军濑名师团一部南下同蒲路作战有关。现在卫立煌的中央军一路败退,基本要退入中条山了——南同蒲路即将无战事。所谓的风计划嘛,似乎可以随风逝去了。”

“你是不是、还有点不甘心?”跟在王穗花的身后回到了她的屋子里,李彦试探性地问:“觉得那个该死的风计划,还藏在小榆树山里?”

王穗花看了看自己的男下属,耸耸肩,没置可否。

“我想尽快把老方调回来,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临汾,我不大放心。尤其是——”王穗花说了一半的话突然咽住,李彦明白她又想起了已经牺牲的方墨书的妻子周怡。军统男中尉叹了口气,说他会尽量找机会争取将长途电话打到临汾那个旅馆去,但愿方墨书还没有尾随着下元师团继续南进。

“说到小榆树山,二组既然已经重新将视线瞄向了那里,就断无放弃的道理;”王穗花的思维开始跳跃:“我们给秦忠孝发报,让他即日开始派391团的弟兄化了装往山里摸,看看那座小榆树山究竟藏着什么。”

李彦点点头表示赞同。391团人马众多,干这个应该不成问题。

“还有,文城的汉奸侦缉队长,是咱们的下一个目标,那个姓孟的,必须得到制裁!”

或许是刚刚想起了同志周怡的殉国,或许是刚刚在市公署大获全胜,军统女少校的杀机又勃然而生。

而李彦却突然因此想到了宝元酒楼的掌柜,他瞄了漂亮的女上峰一眼,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杀了那个姓孟的,宝元酒楼的白掌柜,就不必再计较了吧。

王穗花一怔。此事她与这个男下属的看法颇不一致,按照她的本意,酒楼掌柜是必须杀了灭口的——姓白的知道的未免太多了!

见女上峰没有立即重复必杀令,李彦急忙往下解释:“我后来又想了许多,觉得与其灭口,不如封嘴——索性向他挑明一下我们的身份,让这个老江湖有所忌惮。他毕竟不是汉奸,不愿也不敢去向日本人告发。而他那个酒楼,三教九流来往密切,我们今后甚至可以利用那里的特殊风口,搜集情报、散布消息。”

王穗花越发沉默了,她在认真地思考李彦的这番话:似乎有道理。军统虽然是秘密组织,但在沦陷区有时候也半公开地行事,为的就是拉拢中间力量以及策反汉奸群体。她抬眼又望了望李彦——关键在这家伙判断的准确性上。

“你有把握、那个白掌柜不会出卖我们?这可是一招走错、满盘全失的关键棋子,你确定落子无悔?”

面对军统女少校一脸严肃的逼问,李彦的内心有些发毛,可他还是相信了自己的直觉:那天在宝元酒楼,对方绝对是猜出了自己身份不一般的,但自己终究平安无事地从酒楼走出去了。

“我有把握,”军统男中尉下了决心:“说实话,上次一个人去酒楼,发现白掌柜有所识破后,我是抱定了必死决心的,所以故意在酒楼吃喝了半天,为的就是给他留下行动的时间。如果他通日本人,我就绝对不能再回到这里连累你们了——事后证明,那老江湖即便没相信我的解释,至少也没去给日本人通风报信。”

王穗花盯着侃侃而谈的男部下,内心忽然泛起了一缕激动——这个心思李彦以前没有提透露过!抱定牺牲自己的决心来保全其他同志,这原本是军统特工面临危险时的不二法则。可是,眼前这个动辄就色心萌动、极少正经的家伙,竟然在那一刻做出了如是决定,这让军统女少校感到了些许震撼。

李彦这时发现女上司的目光和脸色有些不对头,他当然不知道王穗花此刻的心潮起伏:“怎么?你还是决意要除掉白掌柜?”

听到下属诘问,王穗花意识到了失态,于是假意起身倒水掩饰了过去:“你既然有把握,就照你的意思办吧。找个时机,你重新去宝元酒楼会会那个掌柜的,见机行事——我让中央军特务连的人暗中保护你,一旦有什么不测,会及时掩护你脱身。”

李彦喜出望外,连连答应。

“我可不想失去你这个助手。拿你换酒楼那个掌柜的,不划算的。”

王穗花笑着补充了一句,明眸皓齿的样子,楚楚动人。李彦登时看傻了眼,目光开始在女上峰窈窕的身材上转来转去,随即壮着胆子心怀鬼胎地说:

“你看,上次我贸然当着维持会和日本兵的面,说咱俩是夫妻,那肯定是冒失的,后来你也教训了我。不过,既然话都说出去了,恐怕也只能将错就错了,以防在维持会汉奸那里露馅…...”

“好啊,那也照你的意思办吧。”

李彦险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看着王穗花随口说出这句话的轻松神态,禁不住目瞪口呆。

“我们今后可以以夫妻的名义在文城行走。你说的对,那样可以化解掉敌人对这个院落的怀疑,毕竟这里住的青壮男人太多了些。”王穗花语气平静地继续说着。

李彦的脑袋仍是懵的,眼睛却亮了起来,幸福来得如此突然,让他有了一种不太真实的感受:“你……说话算话?那我、我这就去通知大家了,顺便把东西搬过来。”

看着李彦喜不自禁地往外走,王穗花却叫住了他:“你搬什么东西?”

李彦乐得咧开了的嘴角仍合不上:“拿我的铺盖啊!我们既然是夫妻,当然要住在一个屋子里啊!”

军统女少校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没有结过婚的她完全忽视了这一点:“那不行,你住到我这屋子里算怎么回事?我们、我们对外可以称作夫妻,对内就不必演那个戏了。”

李彦立即表示强烈反对,声称天底下没有任何夫妻是不住在一个屋子里的,演戏就要演得像,否则再有维持会的人甚至日本兵突然登门搜查,所谓的夫妻却一个自己住、另一个和伙计们一块住,马上就会穿帮。

这回,轮到王穗花傻眼了。她之所以刚才轻易答应,一则是李彦已经在日伪面前公开表述过他们是夫妻,不好再改口;二则也考虑到,以夫妻的名义的确能起到更好的掩护作用。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家伙竟然得寸进尺、提出了要与她共住一室的要求!而且,这要求至少在理论上,是完全站得住脚的。

“你放心,组长,我一定坐怀不乱,我们虽然睡在一铺炕上,但我保证规规矩矩的。”

军统女少校感到一阵眩晕:他妈的,竟然还要睡在一铺炕上,想得真美!

打量着本来就比东屋小了许多的这铺窄炕,再看着眉宇间大放异彩的男下属,王穗花气急败坏地喝道:

“做你的清秋大梦吧!——你想什么呢?我看你的皮是又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