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阴雨连绵杀人时
莫约三个甲子年前是一个名为大周的王朝独霸天下,周朝自开国以来便以分封之制治国。初始各国还受周王室约束,并未太过造次,但各个诸侯国历上百年发展,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综合国力直追一统天下的大周朝,诸侯国们便不再甘心于受周朝管辖,纷纷揭竿而起,为自己的独立可谓是机关算尽。当时各国纷争不断,相互之间吞噬、合并,多时诸侯国可达百余个,直至现如今处于微妙和平的三大王朝格局。
处于当时的春秋乱世,各家思想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无不想要让各国以自己的思想治国。墨家作为当时诸家之一,自然也想在这场学术界称名为百家争鸣的思想碰撞中,脱颖而出。
孟胜蓦然间神游万里,思绪如飞。
墨家第四任钜子逝世之后,族内支持孟胜与赵析鹿上位的都在五五分成之间。这二人虽同处一家,但各自的思想已经出现了些许偏差,谁都各执己见,偏偏谁都有道理,这让众多人看来,便是后来墨家一分为二的重要祸根。但此时正被赵析鹿追杀的孟胜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一下子就不那么敢确定。
自他在安槐国如鱼得水,仕途一道大可说是平步青云,几乎无甚阻碍,然而越是轻而易举便越让他觉得心头不安,他每每深夜复盘,怀疑过曾被自己作为棋子,却愈发的不受控制的法家陆乣渊,怀疑过任何安槐朝堂与他关系不融洽之人,甚至曾一度将目光放在安槐手握天龙身披黄龙那人身上。然而不论他从何处何人入手,却依旧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实在没辙的孟胜也只能将此事暂且阁下,会时常默念可能是安槐皇帝的慧眼识珠。
现如今纵观整局,孟胜终于想的通彻了,他能在安槐国如此轻易便位居要职,深受安槐皇帝器重,这背后恐怕少不了赵析鹿的布局。与其说自己和赵析鹿布了一场能震惊天下的局,倒不如说这场他自以为能够震慑所有英雄豪杰的局,不过是赵析鹿更大的另一场局的关键一步,而自己,也是他赵析鹿整场布局的关键一子,能够衍生出众多惊喜,无论放在棋盘哪个位置,都能大放异彩的一子。
八年前墨家因内部矛盾不断激化,分裂为了两派,孟胜与赵析鹿自然而然不负众望的分担两派钜子,一人在安槐一言九鼎,一人却在黄庭国埋于黄尘。若是放在几年之前,孟胜肯定是认为安槐皇帝的知人用人使得自己位高权重,但现在回首也只能自嘲一句“当愧不如”。赵析鹿从八年前那场墨家剧变中就已经开始了一场直到现在的天下布局,墨家思想出现分歧是真,可还远远到不了各立门户的地步,然而现实分派自诩钜子的背后,恐怕少不了赵析鹿的顺水推舟。
他将墨家一分为二,一派打入安槐内部,另一派虎盘黄庭。为得就是前两日青州城外那场一人战万军的神来之笔,让墨家在青栀国扎根开花。孟胜心头一惊,随即咧嘴笑了笑,艰难起身摇摇晃晃朝北一揖到底,喃喃自语道:“赵析鹿,我输了,输的心服口服,墨家交给你,相信无论在哪个朝代,都不会泯然众人。”
花中抬额任由倾盆大雨打落在脸庞,随后混着泪水悠悠坠落,闻着经雨水冲刷沁人心脾的杂草芳香,撕心裂肺般失声痛哭。
颓马长鸣撕碎了乒乓的雨打浮萍之声,便在这倾雨之大,坠身吃痛的鼙声中,也显得明亮不已。随后,见本应飞驰的马车缓缓停下,花中凝神望去。
透过密密的雨帘,只见幽窄道路尽头,一个身着漆黑斗篷瞧不清面容之人顶着阴雨站立,狂风席卷,撩起那人用来遮挡暴雨的黑袍斗篷,显露出其贴身而着的灿白锦衣,好像丝毫不介意一时阴雨会打湿那价值不菲的衣衫。
花中眼见来人,不说二话,手臂一抖借力拉扯手腕,锃的骤然清鸣连同三尺白芒齐起,皆是一闪而逝。陡然间,在雨天的破旧小道上杀意纵横。
花中的腰中长刀出鞘的同时瞬间丢掉马鞭,迅速起身猛踏马车借力,一跃向前那不速之客的头顶上空而去,车身震荡,无形中荡起万千水花连同暴雨倾洒而下。空中花中双手紧握刀柄,高举过头顶,刀身斜向挺立,在漆黑夜道中勾勒出一道耀眼白芒,闪耀之下凌厉撕碎虚空,卷起周遭雨珠直直牵引了过来,仿佛一条狰狞蠕动的龙蛇望而生畏。
他面无表情,有的只是对自己刀法大幅自信!这刀身携带的威势并未在身处空中的缘由而有所降低,反而在刀刃之后千百滴水珠汇集而来,沿途周遭所有水珠如丝如絮般拉成一道笔直长线,长线耸动中化为了一条莫约百丈长的水龙,金刚怒目,随着花中单刀的当头劈下,骤然活络,猛地向那黑袍人撕咬而去。
在花中手中长刀那黑袍人头顶略微停留时,他便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剑气压迫,瞬间笼罩了自己周身各大要穴,顿时使得他战意攀至顶峰,体内气机倾巢而出,死死抵御剑气入体,手中长刀割韭菜一般略过黑袍人磅礴护身剑气,猛地竖劈而下,耀眼白光一瞬间照亮了黑不见指的泥泞土路。
昙花一现,又陷入漆黑。
不见黑袍人表情,可见黑袍人动作,极其闲适,抬起手臂只留食指中指岔开,其余三指回曲。随着花中长刀的劈下,悠悠并拢将其夹杂指腹当中,砰的一声刹那狂风暴起,以二者碰撞之地为中心向周围激荡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带起水幕散向一边。水龙出世还未显威,便伴随着眼前这个强到可怕黑袍人双指微颤下长刀的折断,烟消云散!
花中眼见一击不成,连忙使个千斤坠落地,纵手丢掉半截长刀,握拳直击那人面门,拳罡涌动,坠落在花中握拳手臂周围的倾盆大雨,瞬间改变由空中下落的轨迹,顺着他一拳递出,率先直扑那一袭黑袍。
黑袍人冷笑出声,“妇孺之力。”
他这一拳出去,不论声势,还是实势,皆可谓是惊天动地。花中除去刀道、刀意强横之外,锻体也从未放下过。花中由保护墨家巨子第一战而江湖闻名,但世人广泛以为他刀法繁杂棘手,自身体魄却尤为不堪,这事实上本身便是大错特错。当年江湖上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的势力门派,应该是遭到庙堂勾心斗角的风波,屡屡派人追杀孟胜,他们只是顾忌花中斗法难觅对手,忽略了他也是近身肉搏的武道天才,至使那个本称的上是二流垫底的势力退到三流末位,传为江湖笑谈。
所以花中在这黑袍人手中次次回合吃瘪,并非是江湖各方宗派过于抬高,名不副实,委实是眼前这位斗篷男子实力太过雄厚。
那人并不进攻,只是微泛冷笑,纵身向后一荡便躲过了花中凶猛一拳,闲庭信步般搽地掠出,在泥泞的道路上留下一道悠长深邃的沟壑,瞬间被大雨填充了浑浊污水。两次花中自以为极其凶悍的攻击,却都被这个黑袍斗篷男子轻松抵挡和躲避,即便痴傻如他,也早已知道双方之间的庞大差距。
但花中从未想过要退,也始终会死战不退!只见他有意绕过那条水渠,大步向前助跑,身形猛地停顿双膝微曲,借前冲之势并腰骤然发力,砰的一声如炮弹般弹射而起,在他站立之处踏出两个幽深的土坑。花中双手虚握,双臂伸直停留在头顶上方,体内气机倾巢而出,引用周身磅礴雨水,汇集成一柄巨大水刀,紧握刀柄凛冽向着黑袍人的头顶竖劈而下。
与先前花中在马车那边,如出一辙。
黑袍人轻蔑摇头,冷笑道:“仗势倒是不小,可威力嘛,简直如那稚童妇孺的拳头般令人发笑。”
抬手曲指轻轻弹向身前一滴毫不起眼的水珠,便猛地朝身处虚空的花中飘荡出去。在花中凝视下,这滴不过一寸大小的水珠毫不客气的集用途中其他雨线。
一滴。
两滴。
十滴。
千百滴串联成线,汇聚成剑,顺势刺向花中胸膛!
花中悍不畏敌,一刀斩下。
水刀对水剑。
不同与先前的浩荡声势,此次却是天地万籁俱寂。下一刻,是花中被狠狠洞穿胸膛后的闷声轻哼打破了寂静,只见他吐出一口腥浓鲜血,倒飞而出,直接撞向身后不远处那乘坐着墨家巨子的马车,蓦地里一声巨响,本就晃晃悠悠的马车被撞的四分五裂。
那黑袍斗篷男子没有乘胜追击,只是轻轻抹去并未紧扣在头顶,却始终未曾被激斗的狂风掀翻的帽子,若是现在有人旁观这场大战,必然会大吃一惊,那个挡得住花中一刀,然后一剑洞穿江湖中闻名已久之人的人,竟是如此年轻:他观之不过弱冠年岁,面容白皙俊逸,身材匀称高大,实是位难得一见的美男。
他抿了抿嘴唇,长叹道:“孟钜子,咱们该上路了!”
花中挣扎起身,连忙上前扶了孟胜,满脸担忧。孟胜微笑着闭上眼,轻声笑道:“南边九五至尊广施仁政以贤治国,北边那位天龙,有野心却没野胆,墨家要想在青栀扎根,看来只有这一步啊。”
无数雨丝坠落在他的英俊面庞之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黑袍男子抬起手,修长五指大开并无丝连,天地瞬间凝滞,迈入止境一般大雨不再,唯有漫天水珠悬浮,万籁俱寂,随着黑袍男子轻轻握下,顿时那悬停的成千上万道细密雨线,化为一柄柄锋利小剑,铺天盖地般笼向风流一世的墨家巨子孟胜。
这雄奇瑰丽的一幕看似很长,实则很短,刹时便在孟胜浑身上下,刺出无数道深浅不一的血柱,一代枭雄就此陨落。面对着这具伟大的灵魂,黑袍男子缓缓下跪,声音嘶哑显得轻不可闻,但却足以贯穿千秋万代:“孟钜子,墨家史册必有您浓厚的一笔。”
远在青州城南城头,一个面容凌厉的中年梳冠男子,双手抱拳向南一揖到底,死死的抿唇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