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茶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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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瀚海雄风(下)

“我们不会白忙一场,”铁鹰头盔在火把围拥之间晃动而转,身裹甲胄的络腮胡子望向嗡震渐息的铁桶,语声凛凛的说道,“今夜便是祛魅之时,不论其乃何方妖孽,终须要令悪霊消散!”

有个三绺长须如霜之人从墙影里披着黑氅徐徐现身,手搓火球,突然甩去铁桶罩头家伙身上。眼见刑架燃火倍烈,铁桶罩头家伙身影渐掩在熊熊烟焰之中,我忍不住转朝长利叫了一声:“快用你背后那支大剑劈掉刑架上拴系的链索!”

长利抽出肩后的大剑,双手绰握,猛然抡起,朝刑架劈去。斜刺里伸来一剑悄临,寒光凛现古拙图纹字样。持剑之人目光如炬的一闪而过,撩剑拦截,震跌长利之际,沉声道:“悪霊退散,是你挡不住之势。”随即叮一声磕响,他的剑也被震偏开去。那剑士不由称异:“摧不折?原来你这小子拿的是大帝之剑!”

有乐见一个拿着大锤的猛汉气势汹汹地冲长利走来,看不好惹,急忙拉起他跑开。猛汉抡锤追击,挥近我们脑后,呼啸而至,突然嘈杂声大盛,骤震耳鼓,随着一道霹雳闪灭,锤上炽闪冒烟,猛汉闷头而跌,众人顷受纷扰,火把坠落之际,我们趁隙奔入黑暗的夜雾之中,虽亦昏昏沉沉,兀自没头没脑地摸黑乱跑。说来也奇,离开火柱那边稍远些之后,所受嘈扰之感渐减,不意又闻另般声响倏然传至,我旁边忽有一堵残墙震坍。其畔有个卧躺的脸形奇特家伙叫着苦跑开,哀叹道:“处境真是太凶险了,连装死都没地方让我好躺……”

夜空中飘萦着一声又一声交叠有致的异响,仿佛巨物磨擦的动静,又似洪钟浩鸣,雷音振击。摧痛耳鼓,若欲撕裂,却不只是“嗡、嗡、嗡”的嘈杂,而是撞入脑颅深处,在里面轰隆隆地震荡。

长利仰着头朝天上乱望,奔在前边,不时憨问:“上面是不是有什么巨大的物体发出阵阵振聋发聩的响声,可我怎么看不见,只是感觉头顶上悬有浑然大物般的异乎寻常,连后颈每一根汗毛都耸然倒竖起来了……”信孝拿着茄子飞快跑过来说道:“我头好疼!刚才茄子掉地,我俯身捡拾之时,感触到地下也有阵阵嗡震,不知这般剧响究竟是从上面来的,还是从下面发出的……”有个毛发拉杂的捧碗家伙跑在其畔说道:“我曾听大地学院的朋友提及,我们这个星球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活物,古人将它称为‘大地之神’,又名‘盖亚’。不知这些传说是真是假?”有乐啧然道:“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我哥说,从来没有神,只有神话。世上无鬼,只有鬼话,反映出人心鬼蜮。所谓无双大蛇为祸人间的传说,其实只是河川泛滥成灾。至于夜空中不时闪过的幽浮之物,说来也平平无奇。那只不过是风筝、孔明灯、番邦气球、鸟类,以及沼气反射到云层上的亮光而已……”

信孝闻着茄子问道:“那你说现下这个响彻天地间的嗡震之声又是什么回事?”有乐边跑边说:“那肯定是有人在什么地方乱敲东西,并且用超强的喇叭将声音放大。正如你爸爸所言,世人只会一惊一咋,诸多怪事其实说穿了也平平无奇。世上哪有无双大蛇吞吃美丽女孩,其实只是河水泛滥,淹死小孩……”

当下我只想拼命逃离,摆脱异音困扰之苦。不意信雄突然摔倒,拽扯着我也跟着跌在一旁。

电闪雷鸣之间,恍见前边跪伏着一个光头胖子,抱着小孩,搂在怀里。慈祥老者抬起袖炮,黑森森的管口顶着那颗光头。两相对峙之下,那胖子颤巍巍的咕哝道:“世人爱说杀神,然而不知终究是你杀神,还是神杀你?”

慈祥老者语透杀机的说道:“谁好谁坏很难说。在我这个位置上容不得仁慈,走到今时今日,只能遇神杀神……”说完扣下机括,砰一声响,那胖子歪头倒下。

有乐忙打手势让大家趴低,悄声说道:“当心,那个名叫易卜拉欣的老瞎子又拿着手炮在前边转悠着乱寻过来……”

我定了定神,只见雷电交闪之际,映出前方倒趴一具尸体,旁边坐有两三个小孩的身影,在慈祥老者伸近的袖炮之下瑟瑟颤抖。有个毛发拉杂的捧碗家伙爬上前抱孩子们在怀里,刚要爬开,慈祥老者抬起袖炮顶住他额头,却并不开火,两相对峙之下,慈祥老者若有所思的问道:“你们自称有信仰,却混得穷途末路。到了这个地步,你还相信世上真的有神吗?”

毛发拉杂的捧碗家伙在袖炮逼抵眉心之际,面笼死色的说道:“悟道之前,我不相信鬼神。在家乡写传奇故事,却被权奸们诸般指摘,让我写神话只能说无神,不能说有神。写鬼故事只能说无鬼,不能说有鬼。最终我被你们这些权奸处处挤兑逼迫,欺压得一事无成。走上了这条穷途末路,你还问我相信什么?我只能告诉你,到了这个地步,人们知道谁才是最坏的。不论你们说什么、做什么也不管用,我们知道什么样的人和什么样的事情才是大奸大恶。”

慈祥老者绰握袖炮朝他轰击,聆听怦然倒地之声,颊腮微搐的说道:“然而公道不在人心,是非在于实力。谁有实力,就能改变一切,当然也包括民意。我们势力之强盛,早已今非昔比。威压四宇、治理天下之日,垂手可及。纵有百般不服气,谁又能奈何?像我这样的人除了相信实力,已经不想再相信别的什么东西。假如真的有神,我不介意你们让他来杀我试试?我们雄霸天下,羽翼既成;势已如此,唯神能杀。”

长利他们不禁惊呼:“你竟然连托钵僧也杀?”慈祥老者换膛填铳,低哼道:“托钵僧也是人。既然是人,有谁杀不得?你们跟那些刁民差不多,只会一味喧嚷有何作用,我让你们就此消失,连同你们的杂音,还有那讨厌的‘咣、咣’之声……”有乐皱着脸说道:“你也听到了?是‘嗡、嗡’吧?”信孝闻着茄子在旁说道:“我觉得好像是‘轰、轰’作响。”

毛发拉杂的捧碗家伙抬头说道:“这是天怒人怨的声音。”慈祥老者绰握手炮朝他轰击,聆听再次怦然倒地之声,颊腮微搐的说道:“休多废话,死一边去!我从来不相信什么天意人心……”毛发拉杂的捧碗家伙又抬头说道:“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谁好谁坏……”慈祥老者绰握手炮朝他轰击,聆听又一次怦然倒地之声,颊腮微搐的说道:“你这只煮熟的鸭子,光剩一张嘴还硬。然而嘴硬没用,须看谁手段更硬……”毛发拉杂的捧碗家伙抬头说道:“然而天底下像我这样的硬骨头之人多得很,怎样都杀不完……”慈祥老者绰握手炮朝他轰击,聆听又再怦然倒地之声,不由纳闷道:“不信你的命有这么硬,我今天跟你耗上了!”

有乐悄拽毛发拉杂的捧碗家伙过来,小声说道:“你抱着别人的小孩,不要跟他玩儿命。”信孝闻着茄子困惑道:“他怎么打你不死啊?”毛发拉杂的捧碗家伙晃头说道:“因为我摆动脑袋很快速。做给你看,比如这样,又这样再这样然后这样,还可以这样再这样然后又这样……”长利在一旁憨笑道:“那老瞎子打不准的。从我蹲在这边的方位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每一铳都打偏……”

“谁说我打不准?”慈祥老者换膛填铳,又轰了一发,冷哼道,“这回你该死硬了罢?”

信孝闻着茄子惑问:“他轰射的那个是谁的尸体来着?”毛发拉杂的家伙瞅了瞅怀里的小孩,低声说道:“那个光头汉子似是宫里的杂役,不知在哪儿找到这么小的孩子抱在襁褓里,却不幸在此处撞上了老瞎子,横遭不测,说来真是不走运。”

我正要把小孩抱过来,有乐悄打手势说道:“先别乱动,大家赶快躺下装死。老瞎子有手下搜近了……”随着脚步声响,残墙外边果然有数人趋近。一个黑衣髯士问道:“大人,可有吩咐?”慈祥老者低哼道:“你们来得正好。这儿有些小杂碎,喧嚣吵闹,甚至敲敲打打,发出扰人的杂音,须一并清理干净。”

耳听脚步声疾传而近,托钵僧们纷纷躺下装死。有乐按我脑袋往墙根那儿趴低,转面看见有个毛发稀拉的家伙躺在角落里,掏出一瓶东西往身上倒。有乐悄问:“你那些是什么?”毛发稀拉的家伙边倒东西边回答:“椒汁肉末。倒在身上像不像血肉模糊的样子?”有乐忙伸手去沾一些过来,往我脸上乱搽。我避开他伸来的手,躲去信孝那边。却见其畔有个毛发蓬乱的家伙拿出一盅东西,拔掉木塞,往身上乱倒。信孝闻着茄子问道:“你倒出来那些会蠕动的是什么呀?”毛发蓬乱的家伙告知:“蛆。这样往身上一洒,更像死尸了。许多蛆满身乱爬的样子很恶心,他们不敢多看就会急忙避开我。”有乐啧然道:“你刚死掉,尚属鲜肉,怎会有这么多蛆?”

我挪身避去另一边。长利趴在墙脚,指着前边那丛茂盛之物,悄悄跟我说:“看见没有?”我伸眼瞅了一下,惑问:“什么啊?”长利小声说道:“你面前那一团是鸵鸟的后股。瞧见没有,想是要下蛋。”信孝凑近问道:“真的吗?”有乐挤过来瞧了瞧,说道:“总之,肯定要绽放出什么东西……”话声未落,脸被喷溅一沱儿粘稠之物,其臭难当。

我挪到另一边,刚去墙根儿边伏下,长利悄言道:“都别作声,易卜拉欣的手下牵着狗搜寻过来了!”我见蚊样家伙在旁先已动作凝固,脸上表情又显露出无语而问苍天的样子。我忍笑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暂不动弹。忽然吃痛难耐,不禁叫苦:“唉呀,你踩到我的手了!”

“是吗?”一个面额有疤的黑须扈卫拿着火把,低头瞅了瞅,却不挪开脚,仍然踩住,冷哼道,“踩到你诈尸了?”

我只好用另一只手掩着嘴巴,忍痛不叫。但见一只大狗淌着涎从我身上急蹿而过,先去闻信孝手捏的茄子,乍嗅即缩,退了开去,转头伸向毛发蓬乱的家伙,被他身上蠕蠕而动的蛆沾鼻爬脸,惊叫了声,甩头跑开,去舔那个毛发稀拉的家伙身上显似血肉模糊之处,津津有味地舔着,不舍离开。又一条大狗从另一边跑来,踩在有乐身上乱闻。有乐忍不住低声叫苦:“拜托挪挪爪子,你别踩在我‘小底笛’上……”

大狗咂叭有声地舔他脸上粘着的粘稠之物,随着气味儿寻到有乐旁边那团茂盛东西,大狗似觉纳闷,伸鼻去拱它眼前那坨奇怪物事。

鸵鸟跳起身来,猛然发踹,大狗猝不及防,被蹬得嘭一下掼撞墙头。没等反应过来,又挨一腿,嗖的从我们头顶飙飞而过,摔出老远。有个黑衣甲士拿着火把闻声转望,不意大狗迎面撞来,将他砸翻,连人带犬一齐跌去残墙后头。

另一只大狗闻声转头,舔着舌头所沾椒汁肉末,没等扑上前,便在半道横吃一脚踢飞。我抬面而望,倏见又有一只鸵鸟振翅而起,跳起身来,连踹数下,将旁边搜寻而近的黑衣甲士踢开。那只大狗撞在墙壁,又弹躯而回,鸵鸟蹦在半空,复又一蹬,将它踹去另一个方向,却被先前那只鸵鸟迎个正着,再挨一踹,飞越墙头,跌没了影。

“什么动静?”因闻慈祥老者在巷墙外边发问,面额有疤的黑须扈卫探手揪我头发,口中说道,“回禀大人,属下找到这边残巷里藏匿有一伙装死的男女……”

黑须扈卫揪我头发,本想拽我起来,不料却拽了个空,眼见手里拿着一团发套,兀自怔觑,慈祥老者抬起手炮转身轰射,墙头有个黑衣随从应声倒下,撞在黑须扈卫身上,两人跌作一团。黑须扈卫不顾手中发套落地,抬首惊问:“搞什么名堂?”随即又挨一下轰击,肩头溅血而倒。有乐不安道:“当心那老瞎子又拿手炮乱射一气!”我连忙捡回发套,跟着他们猫腰往墙后跑避。

“中了没?”慈祥老者换膛填铳,连问几声,不闻回应,难抑懊恼道,“苏里曼这小光头又溜去哪里了?怎么半天没他动静,也不来跟我说说,刚才到底射中谁了?”

信孝闻着茄子伸眼瞧见慈祥老者摸索着走来,忙又蹲下,在墙后悄问:“咱们为何不趁他未近,先撞墙逃掉?”我忙着戴回发套,在旁没作声。有乐小声说道:“有些人失散了,怎么好撇下他们溜走?”我闻言忙寻觑道:“信雄呢?还有我家翁,以及宗麟和信照好像也不在这里……”信雄在不知哪个藏身之处发出甜嫩的声音:“我在这里。先前在黑须先生那边被鸵鸟踢到后股,好疼!”有乐从暗处拽他出来,安慰之:“没事的没事的,你股厚肉多,再挨多一脚也料应无碍。”

“话不是这样说啊,”信孝伸茄子指着一堵凹陷半窝的巷墙,说道,“它们很会踢呀,而且发腿有力。你看先前有个狗挨踢过来撞凹了这面墙,还有那边更被直接一脚踢倒了半堵残垣,你看见没有?这帮家伙组队踢球一定很厉害,我们应该带一些回家去,让它们替咱下场出赛,去踢公卿……”

“公家球队又不厉害,干嘛大材小用?”有乐捋衫察看信雄后股,见瘀黑一片,兀自愣眼,闻言说道,“不过据说他们邀请了辉元家的人也要组队前来出赛,听闻辉元那边帮他打仗的鹰轮战船有维京的巨人,家康说他们球队的教头来自英格兰,是个球技出众的鸡窝头,其祖上是个有名的雇佣兵,曾经打过突厥人,从君士坦丁堡到贝尔格莱德围城战都有参加……总之他们很厉害就是了,或许我们可以拉些鸵鸟回去加以训练,预着一手。”

信孝闻茄说道:“贝尔格莱德之战,我也尝有耳闻。只不知详情到底怎么回事?”小珠子在信雄耳后细声细气的说道:“占领君士坦丁堡三年后,穆罕默德二世率兵出征贝尔格莱德,企图打开通往匈牙利的道路。匈牙利名将匈雅提率领耶稣教联军支援贝尔格莱德,重创突厥大军。穆罕默德本人也负伤,被迫撤退。在这场史称‘贝尔格莱德之围’的大战中,穆罕默德二世面临他阵营内部守旧派策动的兵变,却意外地获得来自威尼斯、希腊、德意志、东欧等各地一拨能人异士的帮助,平乱之后势力大增,走上成为雄主之路。虽说数年后穆罕默德再度出兵,最终征服了塞尔维亚王国。然而对于条顿骑士团当中一些人在此事里究竟起到了什么作用,从来是个谜。他们在守城战有参加,围城后期突厥兵变,据说一伙骑士经由托钵僧暗中牵线,与某些威尼斯人和希腊人一起帮助奥斯曼苏丹平叛,并促使其撤围,有些条顿里面的人材被留下帮他改新图强,彻底摆平了守旧著称的耶尼切里禁卫军和蒂玛铁骑军团。这些融合兼蓄的锐意改新使奥斯曼得以巩固了它的帝国基业。”

长利在旁憨笑道:“条顿是不是真的很厉害呀?先前看他们牛气哄哄的出场,虽然模样邋遢,却又显得霸气侧漏有没有?”毛发蓬松的捧碗家伙从暗处叼烟伸脸出来插话道:“这跟我们差不多。真正了解俄罗斯的人都知道,服装混杂,武器五花八门,衣衫不整,这才是俄罗斯精锐武装的真正样子。而那些服装整齐、装具鲜亮的军队,一看就知道缺乏战斗力。原因就是服装整齐亮丽的属于御林军之类,大多以纨绔子弟和混饭的市民为主。而服装杂乱的,其实是各路半官半匪出身的民兵势力,他们的战斗力尤其强悍。正是有了这些亲兵集团和蛮族士兵,成为支撑俄罗斯的军事支柱和强邦身架。”后边有个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接茬儿道:“这在历史中并不鲜见。古罗马、大唐、大明,也都如同一辙。富裕士民逃避兵役,军队缺乏战力,有时须要依靠收罗化外部族的番兵去打仗。从前我们那里有些朝代的祖辈就常招抚突厥人来帮着打仗……”

信孝闻着茄子摇了摇头,说道:“提到能打,人们通常都会想到圣殿骑士和条顿骑士团,但其实三大骑士团当中,真正能打的却是医院骑士团才对。”

“这个说法我赞同。”毛发蓬松的捧碗家伙歪叼卷烟草棒儿从墙影里现身,在微弱光线之下徐徐转面,吞烟吐雾的说道,“俄罗斯人对那些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吝啬,这方面我们对拜占廷帝国深有同感。东罗马帝国的衰败,也随着他们在最该花钱的地方却很吝啬这个毛病变本加厉,最后无法收拾局面。在这一点上,我们无法跟奥斯曼帝国相比。他们很舍得花钱,狠下本钱不惜代价去扩张势力。”

有乐拿我掏出的药去敷搽信雄腰股,来回涂抹之际,闻言啧然道:“人家在说骑士团!”

“我不是在说骑士团吗?”毛发蓬松的捧碗家伙歪叼卷烟草棒儿,在光线之下冒着烟转觑道,“俄罗斯并非一尘不染。从来不虚伪,我们就是那样。反观西方那帮家伙,你看他们有多恶劣,并且伪善!那个法兰西王尤其坏,为了图财害命,居然拉教皇同谋,陷害圣殿骑士团,指控这群慷慨救济穷人的贫苦骑士为异端,加以捕杀,并抹黑他们名声。正如世人所知,骑士团本无财产,其活动的资金主要来自信徒捐赠和寺院扶助,也有受其保护的城堡和庄园主资以赞助。贫苦骑士团被称为十字军东征期间威名最显赫、财富最强大的骑士团,因而树大招风,引致欧洲君主对其财产的觊觎。可是他们自从被阿喇伯人逐出巴勒斯坦之后,多年流浪各国,辗转迁徙,一路救济穷人,慷慨解囊,哪里还有余财剩下?最后却被教廷和君王们指控为‘异端’,为逼问财产下落,纷纷捉起来折腾死……”

信孝伸茄子触过他兄弟后股,抬起来闻了闻所沾药味,皱眉说道:“我们在说谁最能打,不是比谁有钱。罗德岛之战,医院骑士团以七千人抗击突厥二十万军队乘坐的四百艘战舰围攻,虽然实力对比悬殊,但骑士团依然独力坚守了半年才撤走,使突厥军队据说有五万人在战斗中丧生。随后在马耳他大围攻的战役里,医院骑士团又以少御多,而突厥军队损失达到三万余人。‘医院’他们人数虽少,却动不动就杀敌几万人之多,这种战斗力你想一想……”

“这些战迹我没听说过,不知是哪个年代之事?”毛发蓬松的捧碗家伙在光线照耀之下冒着烟说道,“医院骑士团全称是‘耶路撒冷圣约翰医院骑士团’,又被称为圣若翰骑士团,最初是由勃艮第公国贵族和几名同伴在耶路撒冷的圣若翰洗者教堂附近的医院里成立,主要目的是照料伤患和朝圣者。他们当初的职能是提供医疗以照顾病人或受伤的朝圣者。随后开始向朝圣者提供武装护送,不知不觉地发展为军事组织。同时也始终保持着医疗慈善的老本行。由于朝圣者无私的付出让医院修会迅速发展,医院骑士团的医疗事业也受到了耶穌徒们的广泛赞誉。修会同意将分散耶路撒冷的领土之财产,可以交给医院骑士团。教廷和驻在国也不让他们缴税,反而给他们诸多便利。可见他们真的很有钱,不过他们花钱也如流水一样。俄罗斯人对那些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吝啬,这方面我们比不了。”

有乐搽过药膏,帮信雄拉上裤裙,转身拿烟棒儿去吸一口,问道:“最后谁先完了?”毛发蓬松的捧碗家伙取烟棒儿回来叼在嘴上,唏嘘道:“贫苦骑士团先完了。可见没钱真是惨!我们俄罗斯人一直不怎么有钱,更要命是对那些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吝啬,比方说派我出来走任务,连路费也没给够……”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在后面插一嘴:“我的盘缠早就花光了。最惨是赴任撒馬儿罕的时候,还被打劫,且遭弩温答失里恐吓……唉,没钱真的很凄凉。来世我一定要做个有钱人!”毛发蓬松的捧碗家伙叼烟惑问:“这家伙是谁来着?”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伸头过来说道:“不好意思,我姓马。来自报恩寺,天顺元年三月以都指挥佥事贺玉指挥使金贵使哈密指挥使锦衣卫正千户提升,转任撒馬儿罕公使……”

我坐去信雄旁边小声问道:“后来呢?”小珠子在信雄耳后细声细气的说道:“三大骑士团中最早成立的是圣约翰骑士团,通常被称为医院骑士团,它一直延续不灭,被称为马耳他骑士团。由于他们曾长期驻扎在罗德岛,之前也曾被称为罗德骑士团,成员多为法兰西骑士、北意大利骑士、西班牙骑士。第二个成立的是圣殿骑士团,是十字军东征期间最为财雄势大的骑士团,不过结局也悲凉,成员基本为法兰西骑士。第三个成立的是条顿骑士团,它的成员是清一色的德意志贵族,在耶路撒冷期间由于四面环敌使条顿骑士团无法发挥实际作用,但它后来回到欧洲,在德意志东扩的历史上给世人留下浓重的一笔。最后除了圣殿骑士团遭法兰西王陷害而被教皇克莱门特五世下令正式解散之外,另外两个骑士团虽然屡受挫折,却都顽韧地存续不亡。离开了马耳他岛之后,医院骑士团失去了领土,但作为一个组织仍然存在。他们租房居住,在罗马重建总部,终于再次稳定下来。其军事使命已经完结,此后主要从事慈善。条顿骑士团改称德意志骑士团,其总部设在奥地利的维也纳。从此专事慈善,包括照料病人和老人。”

“在这儿开故事会吶?”正说话间,不意那慈祥老者摸索而近,随着一声冷哂,抬手炮朝低语之处乱指过来,口中说道,“小胖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躲到这里。角落处那甜美的声音,是不是绰号‘嘀咕者’的你所发出?”

信雄摇头不迭,刚要以甜嫩的声音说:“不是我……”有乐忙掩住他嘴巴,慈祥老者竖起耳朵,用一只手持握火器,另一只缠裹布巾的染血之手摸寻过来,有乐见其触近腕边,先挪开手臂,顺势抓起蚊样家伙搁在旁边的手,放去先前之处。蚊样家伙抬眼瞧见慈祥老者探爪攫近,赶快移开那只手,又把有乐的手推向前去。有乐抬头瞅见慈祥老者正摸过来,慌忙又挪开手,伸去抓起蚊样家伙欲缩不及的那只手,不顾挣扎,递向前去。

蚊样家伙使出独门手法,擒拿扣腕,反将有乐之手扳住,抓握其臂,伸去慈祥老者跟前。有乐见拗不过,挣扎着将两只手推去信雄嘴边,小声说道:“快咬!”信雄张口便咬,有乐叫苦道:“谁叫你咬我的手?咬错了!”信雄改而另咬,有乐转面问道:“怎么样?疼就放开我这只被你扭住的手……”蚊样家伙摇头说道:“不放。因为他咬的不是我……”有乐闻言一怔,转觑道:“啊?他咬住了谁的手?”

慈祥老者吃痛猝呼道:“谁在咬我这只伤手?”我抢在他抬起手炮轰射之前,急拽信雄避开。

砰一声响,硝烟弥漫之中,有乐他们抱头乱蹿。趁慈祥老者在后边急促装弹,我拉着信雄,摸黑找地方躲。还好这片残园里处处古旧墙柱遗迹,尚可遮蔽身影。往墙影杂乱之处溜了一段,只见长利在墙头打手势示意赶快蹲低,我拉着信雄刚去半堵矮墙后藏起来,前边有人问道:“左近似有鎗炮声传来,你们听见动静了吗?”

残垣暗影里有人说道:“打仗好。我常盼望最好是尽快打大仗,越大越好。”

随着脚步声响近,夜雾中现出几簇晃闪的火把光焰,迎面走来一伙服色各异之人,其中有个披裹破布的家伙唉声叹气地说道:“为什么不少跟我一样的人盼着打仗?因为生活越来越不好过,衣食住行皆涨价,工又不好找,吃住犯愁,活计倍渐艰难。日子越来越煎熬,眼看都快过不下去了!最好是四处都打大战,赶快打起来。打仗难免要死人,死越多越好。我常想自杀算了。在家乡那边我常为此而苦闷,什么太平盛世?谁的太平、谁的盛世?这种苦日子已渐没法过下去。下个月我吃什么?哪来钱交房租?去哪里能找到活干?唯有盼着赶快打仗吧!就算我立刻在战火中被打死也无所谓,毕竟自杀又下不去手。谁行行好,赶快来杀掉我!”

旁边一个白脸汉子插话道:“你越想死,越死不掉。”

披裹破布的家伙继续说道,“每次打大战,就会死很多人。打过了仗之后,活下来的人会发现日子变得好过了。由于很多人在战争中死掉,幸存的人在战后出去找工干又好找了,不再出现千百人求一职那种添堵的糟心事情。并且因为死人多,腾出许多空屋可以入住,整个的房价也会掉下来。最值得高兴的是,平时找媳妇很难,然而打过大战之后,这方面立刻不成问题了。因为打仗通常会死掉很多男人。大量女人成为寡妇,从而独守空房,使她日子难过。另外还有许多小女孩变成大姑娘,加上本来就是大姑娘的老姑娘们纷纷待字闺中,难以出嫁,而致婚配无望。战争之后由于缺少男人,幸存下来的光棍们立时摇身一变,从以前找不到老婆的困窘,转为广受女人们爱戴,变成奇货可居。甚至被女人争抢,仿佛奇珍异宝一样……”

旁边那个白脸汉子插话道:“期盼战争的那些人,你最好是还没有老婆和女人,以及房子。不然打完仗之后,你的女人会被别人娶走,房子会被别人住进来。”

信雄忍不住嘀咕道:“为什么这片园子没人住啊?”有乐本要伸手掩嘴,中途改为敲他脑袋,啧然道:“这家人死光了,就没人住了呗。你想搬过来住吗?”

服色各异之人闻声纷纷吆喝:“什么动静?谁在说话?识相的就赶快出来投降,及早跟我们相向而行。立马出来跪在我们面前,给你们机会改邪归正。还口就是挑衅,反击就是不义,胆敢还手的结果只能是地动山摇!”

有乐哀泣道:“命运,真是好惨啊!”服色各异之人惊问:“天这么黑,谁在残垣败瓦里面哭哭啼啼?”

我纳闷地转觑,只见有乐挪去墙影下,凄凄恻恻地啼哭:“真的是好惨啊!”服色各异之人纷悚道:“这里如何竟会有人向隅而泣?”有乐转面讶问:“你们也知道‘向隅而泣’这个成语呀?”

“怎么不知道?”服色各异之人拿着火把乱照过来,搜寻道,“我们就是那边来的……”

“原来如此,”有乐伸手一指,好心提醒道,“这儿有一簇草,最好是别踩着它。尤其不要拿火把去点它。”

“我们一定要听你的吗?”有个披裹土布之人低哂声中,伸足踢了一下,顺势将火把撸向有乐所指的那簇草团儿。不意眼前倏然激尘乱扬,有一团黑影儿蹦起身来,披裹土布之人劈头盖脑不知挨了多少下重击,跌掼开去。手上火把落地,有乐急拾而起,转头朝信雄他们说道,“我一扔过去,你们赶快从这边跑。”

说着抛出火把,落去墙边两簇草团儿之间。有乐见那些服色各异之人转头楞望不解,就加以点明:“它们就跳起来,给你们劈头盖脑一通乱踹……”信孝闻着茄子去捡拾火把,往草间照觑道:“然而这两簇是真的草丛呀,并非鸵鸟之股。”

有乐上前一瞧,懊恼道:“看走眼了……那还不赶快跑?”服色各异之人正要来揪,刚才那只鸵鸟又从墙后蹦出来,出乎不意地蹿入服色各异之人正中,噼嘭乱踢,没等他们看清,顷间又有几人挨踹,跌飞撞墙。另有两只鸵鸟受惊跳起,振尘飞踢。随着哗啦一响,其中还有个家伙撞塌了半堵残垣,晕头晕脑地摔到我跟前。

“它们真是很能打,”有乐跑过来,见我兀自和信雄一起愣望,便拉起就跑,说道,“比你那个莫名其妙的家翁强多了……”

我一听又着急,顾望道:“不知他去哪里了?可别有事才好……”有乐拽着我边走边说:“能有什么事?大不了他玩完在这里,还好他早已结婚,留下长子为嗣。其嫡子信玄提前掌权,后来照样没他什么事了。不过这样一来,假如你家翁过早死掉,没命活到晚年又生庶子,世上就没有你老公了。那你所怀的小孩,究竟是谁的骨肉?所以我常说,‘穿越’这种事情真是太荒谬了,不合情理之处甚多,以前我从来不相信真有这种事……”

信孝闻着茄子说道:“听说她老公未必果真是信虎的亲生骨肉吧?毕竟他那么年老,很难在那般岁数又生出儿子来的,那年他抱着幼小的儿子来我们家作客时,大伙儿私底下都怀疑,就连我父亲也不信那小孩是他生的……”

“那小孩当然不是你父亲生的。”有乐伸手卯他脑瓜,说道,“我哥哥怎么会生她老公出来?他又不认识信虎的那个小妾……”

“认识呀!”长利跑来插话于旁,“我们哥哥认识信虎后来新纳的那个小妾。她就是远州那个谁家的闺女,祖上是卖马为生的那个马氏宗族,后来他们继续养马为业,主要提供战马。不过我听说他们最好的马种是从明朝和高丽那边贩运过来的,其中竟然还有蒙古马。信虎在东海流亡的时候,不记得是在你那‘发小’家康发动远州侵攻之前或是之后,她家族被那谁排斥,在那边站不住脚,一度曾经避来了我们清洲这边,她还到我们家里住过。那时听说她是来照顾谁妈妈的,以侍女的身份来跟我们住过一阵子。不是一般婢女丫鬟那种,属于有身份的侧近陪侍。总之她后来又回东海去了,到骏府做工,经人介绍,去寿桂尼那边当陪侍,眼瞅着要出家为尼,却被信虎先看上了……”

“呵,我总算又听到长利的声音了。”有乐转面寻觑道,“你还没死,真好!”

“这家伙为什么死不掉啊?”信孝闻着茄子,望着残垣外边火光晃耀之处,纳闷道,“你们看他身上又有一根箭掉下来了……”

我伸头一瞧,只见那个头罩铁桶的家伙被绑在着燃的十字桩上,有一支箭从他胸前脱落坠地,籍借跳闪的火光,但见他脚下撒了许多箭矢。十字桩虽然点燃,却似并没烧到他身上。而在雨雾渐厚的迷朦之中,刑柱上的火势愈显减弱。稍觑不一会儿,已将熄灭。

那人虽是头罩铁桶,竟似知晓我在望着他。徐徐转头过来,我觉得有个声音仿佛在脑袋里对我说:“他就要来杀我了,距离此处已经很近。大家都不安全,赶快释放我……”

“谁?”我不免惊异道,“谁要来杀你?”

有乐伸头来瞅我脸色,奇怪的问道:“你在跟谁说话?为何突然自言自语……”我未及作答,嗖一声响,有根长鎗投来,扎进那个头罩铁桶的家伙肩窝,深嵌贯透。我吃了一惊,眼见又有一名铁甲之人绰鎗欲投,当下未暇多想,急抢上前,拽扯锁链,不顾烫手,要解开他。有乐忙来帮我,虽是显得满脸不解之色,仍跟随拽链,随即称奇道:“当心烫着嫩手……咦?这些锁链先前被烧炙得冒烟,这会儿摸上去怎竟又不如何觉得烫呢?”

我扯动缠绕的链索,向有乐说道:“你快拔那根嵌肩的长鎗。链索让我来解开……”话未及毕,只见长利从后面拉出嵌肩之鎗,有乐皱起脸说道:“唉呀,你怎么突然从背后来这一手?”随即又咦了一声,伸眼凑近而觑,惊诧道:“他身上怎么没有血也不见伤口啊?按说肩窝这里应该有个洞……”

长利也凑近背后瞧来瞧去,察看之时憨然道:“确是奇怪。那次权六在长岛负伤,我从后面突然拔出插穿他腿上的投鎗,就有一个冒着血的大洞。当时权六猝痛而呼,恼道:‘谁这么缺心眼,突然从后面给我来这一手?’也跟你说的差不多……”

“权六有去过长岛打仗吗?”有乐在前边摸来摸去地问,“印象中那时他应该是在越前领军作战才对吧?怎么跑去长岛挨戳还被你折腾啦……”

“听说他最初是去支援过长岛战场的,”信孝拿茄子伸去铁桶下方给那家伙闻气味,在旁接茬儿道,“然后又因越前局势急变,火速带伤赶往奔援利家他们……总之,后来他就一直留在越前那边指挥,还一度打去了越后,错过了长岛战局最后的落幕。包括最精彩和最激烈的高潮大混战,就是我们家死最多人那一场。对了,那时全家差不多都去了,你在哪儿?”

“我在家。”有乐摸那个头罩铁桶的家伙,来回揉按,说道,“没人守家怎么行?”

我忍不住说道:“你们赶快帮忙放他下来,不要只顾着乱摸。”长利扯着链索说道:“我没乱摸,不过这些锁链缠缚得很奇特,极是难解也还罢了,你们有没发现他身上还有些其它的束缚之物显似不一般?”信孝伸头往后边瞧了瞧,忽有发现,抬手去摸,称异道:“他脑后嵌插的这是啥东西,好像钉子一样打进去。你看后颈这里也有……”昏暗中有人吆喝道:“便宜占够了没有?”

“谁呀?”我闻声转望,不见有人在畔,但感耳际嗡鸣嘈杂,难免纳闷道,“谁在发话?”

“你们不要瞎搅和。”有个铁甲衣的人影在雨雾里若隐若显地说道,“走开!不论你们来自何处,识相就别插手,再挡着我们做事,小心遭殃!”

“做什么事啊?”我蹙眉问道,“你们无非想要折腾死他。这个人到底干了什么坏事,你们非要灭了他不可呢?”

“坏事?”铁甲衣的人影在雨雾里愕顾旁边,其畔之人纷皆摇头,铁甲衣的家伙随即失笑道,“不论干没干,决不能饶。他不是人!”

“世间骂人都爱这样,无非又属于‘妖魔化’。”有乐摇了摇头,伸嘴凑近铁桶边,低声问道:“不知究竟有何恩怨,这些人非杀你不可?甚至还把你‘妖魔化’为非人……”

“没干什么。”铁桶微摇,我耳际有语低喟道,“不过对于这一切,我早有所料。当年那位孤独的老人在野外采食,以虫为饭。这位面容愁苦的老人遇到我之时,我就跟他说道,人之为人,怎样不类于兽?我们在野外之夜交谈过后,他若有所悟,以为神灵在跟他说教,就四处去向别人传授心得体会。后来由而萌生出多个看似不同,其实渊源同出一脉的信仰教派。我以为人心会因而渐渐变好,然而恐怕也未必……长青主,你以为呢?你观察人性最久,有何观感?”

小珠子缩在信雄耳后,细声细气的说道:“不想跟你说话。我好害怕……”

“你该害怕的不是我,”铁桶又微摇,有语喟然道,“而是即将寻来杀我的那一位。他才应该令你们害怕。”

我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杀你呀?”我耳际有语低叹道:“或许只因不喜见我在人间行走。总之,你们时间不多了,先前听到的阵阵巨响,是他追来搜寻渐近的声音。”

“怎么办呢?”我扯不脱链索,无奈之余,难免沮恼道,“刚拽扯得稍微松开又缠回去了,我们解不开你……”

“锁链好办,”铁桶微摇,我耳际有语低喟道,“然而‘缚仙索’是我眼下解不开的困扰。除非先拔出嵌插在我脑后的三枚仙王钉。长青主的哥哥陡然撞击‘跨维桥’之余波,出奇不意的与娲星圣女撞闭天缝,以及蛇身巫师‘水神共工’功败垂成的那一撞形成刹那间异曲同工的交错效应,扰动六维时空,不意摧毁了‘天狱’。我逃出‘仙宫’之时,已料到必有‘诛仙’之日。迟早有那么一天,‘仙班’要遭倾覆……”

“诛仙?”有乐闻言不禁好笑,挠着嘴说道,“封神榜的民间故事里周武王拜姜子牙为帅兴兵伐商,大破通天教主所摆的‘诛仙阵’这种明代流行脍炙人口之桥段看来你也有读过。”

“后来你们去‘仙后座’找不着他们,到处空空如也。”铁桶又微摇动,有语低叹道,“那是因为‘仙宫’已遭倾覆。”

有乐望了一眼周围那些不耐烦的铁衣身影,忽感好笑,抬手掩着嘴边说道:“那些废物懵头懵脑急着要打要杀的,搞不好反而是他们平时爱拜的神也说不定……”

“世人从来有眼无珠,”铁桶微摇,我耳际有语低喟道,“不过我原谅他们。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在无限深奥不可知其底细的大千世界面前,终归无知,倒也不算是罪过。我曾劝‘仙班’的那些老同行,不要以为位居高维就可以目空一切,其实天外有天,毕竟我们之上还有更高境界的存在。没有终极,只有更高。可他们还是愿意去做不自量力之事,宁可自取灭亡……”

“先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有乐瞅见四周刀光剑影环伺,逼势渐近,惊慌之余,不由纳闷道,“不管你这家伙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当此情势之下,无论何方神圣,我们都该避而远之才对。可为什么我们没有远避,反而不由自主跟着她凑过来围着你这样靠近呢?”

“谁知道啊?”我闻言也自困惑道,“我也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就忍不住过来给他解脱束缚。似乎突然有一股力量在脑中驱使,说不上来是怎样一种念头……”

“他为什么头罩铁桶?”信孝从股后拔出一棵黄瓜,敲打铁桶,琢磨道,“留意看,桶上还分布有些封印、符咒之类名堂,他身上衣服也有。再借火光照耀细瞧,可以分辨出他前胸后颈的皮肤上也被人刺纹了符咒。不知那些人究竟害怕什么,才这样搞法,显得如临大敌,但究竟是不是真的敌人,也很难说……”

“你们不要被这家伙蛊惑了!”墙影里有个披罩白巾布之人抬眼投来,拢手于袖内,忽哼一声,说道,“神的使者在人间行走,某些经书故事里虽有提及,却不是他那般样子。”

信孝以黄瓜和茄子敲打铁桶,咚咚有声,边敲边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比如说,他本身就是‘神’,而不是你们以为的天神使者。神之为神,行事往往神秘莫测,超出人们想象,不可以常理而论,更不会拘泥于人之常情,其实你们不知道而已,世人根本不了解他们各自供拜之神的真正面目,你们以为的只是你们想当然的。”

“我不认为他是上帝,”毛头蓬松的捧碗家伙叼着烟草卷叶棒儿伸头过来,小声表示疑惑。“你看他裤子都快掉了。这种光着臀股的落魄样子以及潦倒困顿的处境跟我心目里的上帝形象简直偏差太大了吧?”

有乐啧然道:“瞧你说的,就算没东西穿,女神照样还是女神。难道一定要裤子不掉,才是女神吗?神也要吃喝拉撒睡,不能穿着裤子洗澡,以及如厕……”毛头蓬松的捧碗家伙叼着烟草卷叶棒儿反驳:“吃喝拉撒睡就不神了。神不吃喝拉撒睡,人和畜生才那样。”有乐问道:“神不睡觉,他每天怎样打发?”毛头蓬松的捧碗家伙猜想道:“还不就是天天盯着你看,没事到处逛,偶尔泡个妞?”

铁桶里的家伙咕哝道:“并不经常泡妞。其实我跟希腊神话里的宙斯不一样,‘仙宫’里某个家伙才像他那样自命风流。还有一个家伙扮相像维京神话里的奥丁,行事却没宙斯那样任性。我们这一族也没剩几个同伴了,孤寂得很。然而大体上也皆自律,最后剩下终极一脉五位留在‘仙宫’守望这个寂寥的宇宙,除了少许几个地方尚有生气,到处举目荒凉,重复循环的日子过得没趣味。几千年来,我只尝试过跟一个少女心灵相通,不久她生了孩子,长大后当木匠,其实有饭吃也有妞泡,却不安于从事木工活儿之本份,由于四处说教,到底被掌权者捉拿诛杀。我一直怀疑那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的骨肉,因为我们这一族本身没有骨肉……”

信孝停止敲打,转头惑问:“本身没有骨肉,是什么意思?”小珠子在信雄耳后细声细气的回答:“六维生命属于超频流动的能量体。确切地说,也就是无常态,仿佛风无形云无定。人所处的此种四维度,才适合你们这样的形态,但也因此制约,使人们这般形态不利于往高维度发展,若不摆脱,只有受困于此,直到灭亡也只是低维生物。因为跨越不同维度,需要改变形态,越是能变换自如,就越好适应变迁。除非拥有‘仙宫’那般跨维转换能力强大的超空间装置……”

信孝又敲打铁桶,问道:“谁说没形,他不是有个形体在这里吗?”小珠子嘀咕道:“假的。虽然他困在里面许久出不来,总之你们杀不死他,赶快跑吧!”

数人拖来一具尸体,扔在刑柱之前,垂着布罩遮脸的矮个儿家伙揪起死尸头发,让旁人拿火把照亮脸面,赫然现出囧样面容。我吃了一惊,有乐下意识地抬手伸来遮挡我眼前。我听到长利愕问:“怎么又有一个啊?”垂着布罩遮脸的矮个儿家伙鼻不是鼻,眼不是眼的忿然道:“还不是他搞的鬼?就跟当年差不多,刚安葬我妈,回家又看见她在菜园摘瓜。”

有乐凑过来察看囧脸尸体,又转面望向我旁边那个铁桶家伙,惑问:“到底哪一个才是你妈呢?”垂着布罩遮脸的矮个儿家伙揪着囧脸尸体,啧然道:“这些都不是我妈。他当年大概是路过我们村那里,去菜园摘我的瓜吃,被我发现之时,突然扮作我妈,想忽悠我。这家伙似能迅速扫窥人们脑中记忆印象,用以蛊惑。但我刚安葬老妈,哪有这么好糊弄过去?”长利憨问于旁:“那么这个被你揪住不放的囧脸老年人又是谁来着?”

垂着布罩遮脸的矮个儿家伙揪起囧脸老人瞅了瞅,说道:“我怎么知道这是谁?”有乐转脸惑问:“那你又是谁呢?”垂着布罩遮脸的矮个儿家伙支吾道:“你管我是谁,又不关你事……”长利从信雄兜里掏出个碗,递过来说:“是不是你的碗掉了?”

有乐转开脸笑:“唉,又玩试探这一手……”毛头蓬松的捧碗家伙叼着烟草卷叶棒儿伸头来瞅,随即惕觑道:“这个混进我们里面的家伙不是真的托钵僧!”垂着布罩遮脸的矮个儿家伙眼光闪烁道:“谁说我一定要拿个碗才是托钵僧?”

铁桶罩头的家伙忽道:“你们躲开些,他不是人!”有乐啧然道:“请停止互相‘妖魔化’好不好?当年一向宗发动农民起义,包围我家的时候也是这么骂我:‘你们不是人!’没想到你们也这样,让我听着很好笑……”

话未及毕,只见垂着布罩遮脸的矮个儿家伙晃手发出三簇亮闪闪之芒,飕击铁桶罩头的家伙胸前,刑柱渐熄之火顿时倍炽,霍一声大燃。信孝陡眼见到手上的瓜和茄子着火冒烟,吃惊丢开,向后跌退。我拉信雄刚要走避,但听“嘭”一声响,铁桶自里朝外现出一道凸隆的掌印。

垂着布罩遮脸的矮个儿家伙应声震躯摇荡,掉落一团黑乎乎看不清形态之物,往地上打了个滚,又扭头欲返,随着接二连三的嘭嘭振击之声,铁桶骤然又多了几道向外鼓突的掌印。

垂着布罩遮脸的矮个儿家伙震躯难定,不断掉出东西,纷纷撒落满地,没等有乐他们蹦跳着脚瞅清楚那些是何物乱爬,又快速返转,欲往垂着布罩遮脸的矮个儿家伙脚下聚拢而回。

我见状不禁说道:“又爬回去了!”铁桶罩头的家伙微哼道:“那就一下震散它们!”随即只听嘭一声大响,桶底朝天鼓凸一道掌印,有乐他们一起仰着头张望道:“天上没什么呀,你为何打去天上,这一掌落空了吧?”我忍不住要过来帮他摘掉铁桶,好心上前,说道:“有个桶挡住眼睛,让你看不见,乱打一气没准头,这样干架是会吃亏的。”

但听一声“蓬”的巨响,地面撼然。有乐他们纷纷应声震倒,眼见垂着布罩遮脸的矮个儿家伙顷遭震散其躯,所立之处遍撒乱冒焦烟之物,散落于一道凹陷土中的巨掌印痕之内。有乐惊咋了舌儿道:“哇啊,没想到你打出一记巨大的劈空掌,在地面留下个这么大的手印,仿佛传说中的如来神掌一样……”长利小声憨问于旁:“他其中一个‘马甲’会不会真的是如来佛呀?”有乐卯其脑袋,啧出一声:“这家伙裤子都快掉了,模样这么潦倒,你说他是佛祖?对此我无法接受……”

信雄忽有所见,爬起来追一团从巨手印痕之畔急移之物,却绊了一交,眼瞅着那团黑乎乎之物朝黑暗处急蹿没影。信雄愣望道:“有个东西跑掉了,那是什么呀?”有乐转望道:“我也觉得好像有个活生生的‘腰子’从眼前溜走。那边还跑了个‘小底笛’模样的毛乎乎东西,不知究竟是啥?”铁桶罩头的家伙语声微弱的说道:“那是他其中一个组成部分。哼,这家伙全是由活物组合而成的,无非仿生机械拼凑之物。‘死圣’手下有不少这样的斥侯,你们以后要当心了。”

长利憨问于旁:“他妈妈是不是真的在菜园里种过瓜啊?”铁桶罩头的家伙低哼道:“是。不过后来这家伙的形态被‘死圣’派来的斥侯取代了,还拿走了他的记忆。”信孝拾起焦黑之瓜,不顾烫手,咧着嘴指了指那个囧脸死尸,问道:“这个面容冏形的老年人又怎么回事呀?让我猜猜,其原形是不是被你模仿过……”

“这还用说?”有乐啧他一声,转觑遍布掌印鼓突错落之桶,诧异道,“其实更神奇的是,铁桶罩在脑袋上,而这家伙的手先已束缚住,他究竟是用什么往头罩之桶里打出这许多向外鼓突的掌印呢?”

“我奇怪的是,”墙影里有个披罩白巾布之人抬眼望来,目露惊疑不定之情,惑然问道,“那家伙怎竟突然能够纯以念力隔空遥发虚空掌了?你们对他做了什么,是不是有人擅自拔出脑后嵌插的不明来历钉子,或是偷偷动了我们给他施加的封印?”

“对呀,”有乐亦自奇怪,在四下里纷举渐近的火把光亮中转顾道,“我们做了什么?”

信雄缩到我身后,正要遮掩手里悄拿的东西,被小珠子抢先揭发:“他干的!”我从信雄手里硬取过来察看,觉似一枚晶寒剔透的钉子,却轻若无物。信孝举着手,报告给有乐知道:“我看见信雄刚才偷偷从后面拔掉一枚怪异的钉子。他本来还想再拔一枚,那垂着布罩遮脸的矮个儿家伙急忙抛射火芒把刑柱更加炽烈地烧起来了,才阻止了信雄靠近……”

“信雄这混蛋很坏呀,”眼见四下里越发剑拔弩张,情势紧迫,有乐不由着恼道,“瞧你干了什么?先前你没听见这家伙本来在什么‘天狱’坐牢吗?想是也跟七仙女一样动了凡心,忍不住下凡勾引许仙或者耶稣妈妈,结果被他那些‘仙宫’里的同族视为触犯天条,派遣天兵天将擒拿回去加以惩罚,为免他不肯好好服刑,就用所谓‘缚仙索’再加上几根天钉,克制其能力,岂料他仍然不老实,竟又偷跑了出来,依靠身上少许剩余法力,溜回人间躲藏……总之,他本来就会变来变去,还杀不死,被多道封印镇住尚且已然有够厉害,那些钉子你拔出来干什么呢?看他都能打出如来神掌了!”

“赶快把钉子再插回去!”一名银甲之人抢身逼近,朝我伸手,急要抢夺之际,忽嘭一响,躯震而跌,甲胄碎撒,随即远远掼摔没影。数名甲士纷声呼喝,齐将长鎗投向铁桶罩头之人。我转头瞧见铁桶接连凸现多道掌印错落交加,截空摧去投近其躯的鎗戈,顷间多人震倒。长利在掼飞的人影之畔愣立惑望不解,憨问于旁,“为啥只有他们纷遭震飞,我们其他人站在旁边却又没给波及呢?”

墙影里有个白髯之人搓手打出一团火球,噗的甩去铁桶罩头家伙那边。随即桶壁又鼓突两记掌印,白髯之人震躯翻掼,撞陷残墙,摔得没影。

眼见刑架燃火倍烈,铁桶罩头家伙身影也渐掩裹在烟焰熊熊之中,我忍不住转朝长利叫了一声:“快用你背后那支大剑劈掉刑架上拴系的链索!”

长利抽出肩后的大剑,双手绰握,猛然抡起来,朝刑架劈去,但见眼前焰光绽炸,随即砰然爆开,那些掉地的火把亦皆熄灭,四周沉陷入一片暗寂无光。出乎不意之间,耳际又响起嘈杂纷扰之音,比起先前所闻,甚或更加剧增倍盛。

我只觉头脑甸然有如灌铁一般,晕晕沉沉地让有乐拉着摸黑乱跑。即便混乱之中,也没忘拽住信雄。惊霆霹闪之间,萦空震荡的巨响骤剧,我旁边忽有一堵残墙震坍,墙后鸡飞狗跳。有个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蹦出来叫苦道:“我说什么来着?先前我就提醒过你们不止一次,‘魁星踢斗’这个法阵太险恶了,连装死都没地方躲……”

“那就没什么好说了,”有乐连忙招呼我们聚拢过来,摘下毛发蓬松家伙嘴叼的卷烟叶棒儿,点燃一块随手抓攫的布袂,拈起来照耀四周,随即啧了一声,抢去半堵残墙边,揪住欲缩不及的蚊样家伙,催道,“趁这里有墙,咱们先撞个墙避过这阵要命的噪音,回头再作理会……”

毛发蓬松家伙拍打身上冒起的火光,从我们中间蹦跳开去,惊呼道:“哇啊,你为什么点火烧我裤子?”

“真是水深火热,”我正迷糊吐水,愣望一只小弹跳鱼在眼前乱蹦,宗麟冒出来叹道,“宿醉果然很难受。刚才淹在海里,我差一点儿挺不过来,还好旁边这个鸡窝头的哥们儿够意思,不顾风大浪大,一迳儿捞起我搀住不弃……”

“这是哪儿?”我抬头惑望四周,眼见帆影蔽日,海天明丽的光景,不禁愕然问道,“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那边甲板上传来玛拉贡纳或者什么地方的民谣没有?”宗麟悄打手势,示意小声,蹙眉说道,“水手们弹琴唱歌,船上所悬挂的旗帜显然是西班牙人的船只。再看海面,会吓你一跳……”

我伸头一看,海上帆帜如云,声势雄壮。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趴在舷板边张望,咋舌儿说道:“西班牙无敌舰队,这时候就有七海霸主的气象了。”

“要看‘这时候’是哪时候?”信孝爬起来捏着一条鱼闻了闻,不安的说道,“你们有没察觉到什么不对?比如有乐不见了……”

“信照他们也不在这儿,岂止有乐不见。”长利楞坐于旁,拍了拍信雄的背梁,帮助他吐过了水,转面说道,“一下子少了好多人,似乎没跟来,或是落水之后失散了也说不定……”

我一看虎头小子也没在里面,急道:“我家翁也没跟来,既然还和信照他们一起留在那边,怎能丢下他们不顾,咱们须得赶快回去……”宗麟拣了条鱼,伸去敲打蚊样家伙脑瓜,懊恼道:“看你带队撞的什么去处,我那根手杖呢?可甭让别人拿走了,我要回去捡,尤其不能便宜黑须那家伙。说来可恨,欺我不胜酒力,饮醉之后让他占太多便宜,还有信长那宝贝弟弟织田有乐,模糊记忆中他也占过我便宜。幸好我信仰虔诚,感动上苍,老天有眼,先惩罚了有乐这小子,回去我再找黑须那家伙算帐,至少要把他打一顿,使其吐血数斗,从此萎靡……”

我转面问他:“有乐遭到什么惩罚了?”

“他在人间地狱,”宗麟指着一个方向,眉飞色舞的说道,“刚才我似乎听见他在里面发出受难的哀声。”

我伸耳去听了听,探眼瞅过,又挪身回来,小声问道:“那边是什么地方啊?我好像看到一个小家伙在里面捏泥玩,有乐到那边干什么啊?”

长利憨笑于旁,低叹道:“主人在做糕点,有乐在作客。”

因感奇怪,我又悄爬近些,窥望里面。

小家伙做糕点时说道:“我的发展方向是贤妻良母。”

有乐的声音从床上传来:“你用什么做糕点?”

小家伙回答:“大便。”

有乐被绑在床上惊呼道:“不好吧?”

“没什么好招待的,”小家伙嫣然道。“你饿不饿?”

有乐的声音充满了惊疑不定:“有点。”

小家伙走去床边,柔声问道:“我拉大便给你吃好不好?”

有乐惊道:“不!你别对我太好,我没胃口吃你屙的大便……”

小家伙关心的问:“可是你饿了怎么办呢?”

有乐忙道:“我不饿。”

过了一会儿,小家伙又问:“你渴不渴?”

有乐舔了舔嘴唇,虽似自感有些口渴,闻言忙道:“不,我不想喝尿。”

小家伙温柔的微笑道:“那我用水冲些大便做成稀粥状,拿碗喂给你喝,好不好?”

“不好!”有乐郁闷道,“你直接拿水给我喝不行吗,干嘛一定要添加调料进来?”

小家伙爬上来说:“你张开嘴巴,我吐口水给你润喉好不好?”见有乐犹豫不语,便又说道:“我的口水很清的,你尝尝就知道了。”

“说好的口水呢?”有乐不安道,“你别吐痰啊!我看见好大一沱浓痰就要从你嘴里分泌出来了。”

小家伙口中发出异响:“嚯!嚯!”随即咕哝道:“快张开嘴,痰要出来了。”

“走开!”有乐惊呼,“我不想吃你的分泌物和排泄物。假如有清纯的口水还差不多可以勉强接受……我警告你不要又拿鼻屎来粘我嘴唇噢!哎呀,又粘过来?恶梦啊,一直以来女人都有如噩梦!我如何还能对女人这种不可理喻的事物抱有丝毫美好的幻想?”

我直看得傻眼,还好那奇怪的小家伙又一骨碌爬起来蹦下床,裙影微晃,转眼不知跑去了哪里。等她走开,宗麟轻手敲了敲有乐旁边的板壁,悄语慰问:“滋味怎么样?”

有乐哀鸣道:“我已经如堕人间地狱了。你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帮我脱困?”

宗麟忍笑道:“我觉得你很幸福啊。有人伺候吃喝不愁。”

有乐郁闷道:“那也要看吃什么、喝什么。”

“这个小娃儿看来不简单,”宗麟琢磨道,“须要从反转角度揣摩其言行。”

“你是指她惯于倒行逆施吗?”有乐惴然道,“我早就体会到了。你看舱门外边还有一坨螺旋向上的糕点在冒热气……”

宗麟低声说:“以我猜想,她说拉大便的意思,可能是指做蛋糕。”

有乐思忖道:“如果她说做蛋糕呢?”

长利接茬儿道:“可能是拉大便的意思。”

“明白了!”有乐看见小家伙拿蛋糕进来,忙道,“我想吃大便。”

小家伙听了二话不多说,蹦上床往有乐胸前屙出一坨螺旋向上之物。

“唉,有乐在里面受苦。”长利见我们愣在那儿面面相觑,他摇了摇头,发出无奈之叹,“悲惨程度螺旋上升,真叫人不是滋味。”

“那还不赶快去救他出来!”我刚要移身往前,却被宗麟拉住,他以眼色暗示周遭处境,悄声说道,“那小家伙身份不简单,远近不仅有西班牙水师护送随行,她所乘的座船更显然是旗舰。船上非但有众多精锐水兵,其中似还不乏高手。咱们先别轻举妄动,要救他且须等待妥当时机……”

“良机难得,刚好此人在这儿。”一个尖嗓子的声音传过来,我悄瞅一眼,看见有个光头男人进去里面,朝有乐含笑说道,“这位是‘指匠’。”

有乐没好气的问了一句:“具体是干什么来着?”

“这个职业很受寂寞春闺里的贵妇欢迎,”尖嗓子的光头男人介绍道,“专门以指法让你爽快。念在这位少爷乃是陛下看上的俊俏人物,以你之伶俐,料想不日将会有幸成为陛下跟前的红人。老奴趁她暂时不在这儿,赶快先送个好物来巴结你……”

有乐郁闷道:“你急着来送什么好礼?”

“她。”光头男人到床前推荐道,“建议赶在陛下回来之前,尽快爽完就没事。”

“走开!”有乐懊恼道,“我不想被她这么长的红指甲扎到发炎。况且你看她那么老,就跟我外婆差不多……”

宗麟忍不住问道:“可不可以留张名片给我?”长利忙掩他嘴巴。

“老板有空来光顾哈,”黑衣阿婆出门时抛眼说,“我在巴黎很有名。”

“不要去,”有乐在里面说道,“巴黎说不定正在被或即将被维京海盗围攻。去那里搞不好要遭拉格纳一伙掳捉到丹麦渔村当奴隶……”

“早就已经被包围过了吧?”信孝从床底爬出来说,“我记得拉格纳似乎是唐朝时候的人。”

有乐惊讶道:“咦,你怎么钻过来了?”信孝提指贴唇,瞅了瞅门外,待得那光头男人陪同黑衣阿婆走远,转头回来,小声说道:“底下的板壁松脱了一两块,留有缝隙可钻。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溜出去,还是想留下来陪伴那小陛下玩耍?”

“还不赶快救我脱离苦海?”有乐刚展颜又愁眉苦脸,下巴微抬,说道:“然而我看你也要留下来跟我作伴,因为光头男人和黑衣阿婆不知如何又一齐出现在你后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