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异画（三）

虽然说是协助调查，但分明是被软禁了起来，奇怪的是没有任何询问，就这么过去了48小时。

闲坐在一个封闭的宾馆房间里，任何通讯手段都被禁止，也不能与外界联系，更无法获得任何信息。虽然衣食无忧，但总是不能安心。

“看来还没有拿到确实的证据，否则应该是直接逮捕审问了。不过，特高课的行动也不会空穴来风，”江彬心中推测道，“但归根究底，特高课这次究竟是冲着我个人来的，还是冲着我的报复计划呢？”

特高课绝对不可轻视，一旦进入特高课的调查程序，十有八九会被查出一些事情来。在特高课无所不在的眼睛下，自己近十年来所有往来帐目、人际交往、隐私生活等等，都会被一一罗列出来，数十个专业人员用放大镜来分析，数百台专业服务器分别进行交叉比较，就算是一个完全清白的人，也难免会和几桩阴谋联系起来。

江彬表面上从容镇定，不当回事，其实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他进入内务省公安九课工作，就开始策划复仇计划，自然凡事小心，步步为营，不留下任何证据。尽管如此，在执行计划的过程中，牵涉进几件意外死亡事件中也是不可避免的，但仍然控制在几率允许范围内。

但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绝对完美的谋杀案呢？如果自己没注意到的破绽被人盯上，又被人联系起多年年前的《断桥》往事，自己就很难逃过此劫了。眼下最担心的还是周松柏，如果周松柏的失踪和特高课有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都不令人意外。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自己的中国背景。

日本人重视血统，非常排外。尤其是在内务省这种地方，自己虽然在公安九课屡立奇功，但在许多排外严重的日本人眼中，仍然是一个异类。很多打交道的官员都有意无意地不予配合，顶头上司警视正更是无端地找茬，如果不是公安九课总负责人警视监明确表态支持的话，自己早就被调离目前这个重要岗位了。

在传闻中，特高课是极端民族主义者聚集地，说不定他们早就想找自己麻烦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理由，这次不知道被他们发现了什么突破口，也就顺势扑了上来，然后通过全面调查来找到点东西。不然即使是特高课，也不敢无端对公安九课的高级官员进行全面搜索。

就在江彬疑神疑鬼之际，特高课的询问终于来到了。很快，就被冷冰冰的特高课工作人员带到了独立的询问室。

推开询问室的门，两位年轻的日本女子已经站在房内，齐齐朝江彬微微颔首。

“女官员？”江彬倒是没想到。

他知道特高课的审美观或许也秉承了日本人的传统，男士制服一律灰色西装，保守而无生气。而女士制服却开放得让人咂舌，上身精致的白色衬衣，或者俏丽的短西装，下身一律超短裙和黑色丝袜，一双十厘米以上鞋跟的高跟鞋，性感惊人。而且听说特高课的女士都是百里挑一，无论容貌身材还是能力，皆是上上之选。

但特高课的女官员很少，江彬一直无缘得见。却没想到现在一下子就碰上两位，不知道这是特高课审问的常规手段，还是对自己的特殊待遇。眼前这两位，果然是上上之选，若不是身在特高课，她们佩戴了独有的胸章，江彬大概会误以为是酒吧在上演制服诱惑的把戏了。

咨询室并不是审讯室，格局看上去和公安九课的差不多，淡黄色的墙壁，一张长桌将审讯者和被审讯者隔开，墙壁上挂着一个永远都不会走的钟，让人无法把握时间，一切正常，那些调冷空调、强光照眼、测谎器等老套手段也都没有用上。

坐在两位女官员对面，江彬注意到自己的椅子一条腿有些短了，坐着格外难受，他随手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咖啡的味道又涩又苦。

摄像机已经打开，红光一亮一亮，两人都扳着面孔，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来。

“好吧，我们现在开始，”左边的女官员翻开厚厚一叠纸的第一页，清了清嗓子，问道，“第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疲劳轰炸？”江彬微微一笑，心中暗道，“特高课就这种伎俩吗？”

接下来果然都是非常简单的问题，江彬有意把握住询问的节奏，尽量不做出不假思索地回答。半个小时后，另外一位女官员开始开始询问亲戚关系，江彬依然保存着一贯的节奏。一个多小时后，问题开始涉及到江彬在公安九课的工作了。

一问一答的对话进行了两个多小时，那叠问题纸不过堪堪翻到一半，两位女官员态度和颜悦色，依然精神抖擞，但江彬开始有些疲惫的感觉了，开始不太耐烦了。

“你认识周松柏吗？”女官员将一张人物照片递给江彬。

江彬瞄了一眼，并不接照片，说道：“认识，他是我的朋友。”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江彬打了个哈欠，说道，“我个人对油画艺术有很大的兴趣，平时也喜欢做一些收藏和投资，但限于专业知识不足以及时间不多，未能深入涉足。而周松柏的职业是独立艺术经纪人，专门负责联络字画交易。在几年前一次画展中，他主动找上了我，我们谈了几次，感觉很投机，后来又做成了几笔交易，合作非常愉快，时间久了，就成了朋友。”

“你们不是一般的朋友关系吧，周松柏有你家别墅的钥匙，根据特高课的调查，在你私人别墅的地下室内，保安系统只接受两个人的虹膜，一个是你自己，另一个就是周松柏。”

“这样被你们知道了？”江彬讽刺道，“看来我需要升级保安系统了。”

“请解释。”

“没什么好说的，我也有周松柏家的钥匙，随时能够到他家里去。”

“为什么别墅内的地下室只有你和周松柏能够进入，是不是有什么你们需要共同分享的秘密？”女官员突然变得咄咄逼人，句句诛心。

“地下室是购买别墅的附送品，并非我有什么秘密。至于周松柏能进入，只是为了方便而已，我平时没什么可以随意往来的朋友，如果有的话，我也会给予他们进入权限的。”江彬愤怒了，“而且，想必你们也进入过地下室了，如果真有什么秘密的话，难道你们还发现不了吗？”

女官员并不和江彬纠结这个问题，而是由另外一位问道：“请问你对天赋，尤其是天赋画作了解多少？”

“天赋画作？”江彬微微一怔，在公安九课他从来没有接触过有关天赋画作的案子，为什么特高课会突然问到这个呢？

“对，比如说——”女官员一边慢悠悠地说话，一边死死地盯着江彬的表情，“《断桥》！你似乎很关注这幅画。”

“《断桥》？我知道这幅画。”江彬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在任何人眼中，他也只是略显疲惫而已，“在公安九课，我受命提交天赋画作的研究报告，无意中发现断桥这幅画所表现的天赋形态很特殊，所以进行了深入查询，为此我还进入了内务省的高级数据库，你们发现也不奇怪。”

听到“受命”二字，女官员眼神中第一次有了些意外，两位官员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问道：“你不是未经授权盗用警视正的ID，然后入侵内务省数据库的吗？”

“未经授权？怎么可能！”江彬奇道，“因为前段时间的案子，我的上司警视正要求我对天赋画作进行调查的，也是警视正进一步指示我，要对断桥进行深入研究的，因为我没有权限进入内务省的数据库，警视正将他的ID交给我使用，谈何盗用？”

“但警视正否认以上你所说的这些。”女官员正色道。

“原来如此。”江彬微微一笑，他终于明白特高课为什么盯上了自己，原来是警视正给自己下了套。

为了查当年《断桥》涉及到当事人的秘密，几天前他利用一个机会提出申请，希冀借警视正的名义来办自己的事，没想到却被警视正顺水推舟，反利用了一把，警视正这下歪打正着，差点命中了自己的要害。

“你有证据证明自己？”看到江彬彻底放松的表情，女官员眉毛一挑。

“警视正对我的授权，都是口头上的，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江彬摇头道。

“那你还想说什么？”女官员板起了面孔。

“但我另外得到了授权，”江彬说道，“有关调查断桥的一切，我都曾经向公安九课的最高长官——警视监直接汇报过，这一点警视监可以证明，我们的往来邮件也在服务器备份，你们可以很快查证。”

“我们会尽快核实的，”女官员冷冷道，“但警视正指证你盗用他的ID进入内务省数据库，你仍然无法解释。”

“如果警视正坚持这么认为，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按理这是公安九课的内部事务，似乎轮不到特高课来操心，”江彬叹了口气道，“事实上，如果你们看到了我和警视监的邮件，就不难发现，我已经被批准使用警视监的ID去查询内务省的数据。”

“既然我能合法地获得更高级权限，我又何必盗用警视正的低级权限呢？”江彬有力地反击道。

江彬说罢，将头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面带微笑地望着特高课两位女官员，而特高课的两位女官员哑口无言。

他知道，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其实这件事情，江彬庆幸自己还是留了一手。他本来也打算不留下任何痕迹地处理，最后想想还是为保险起见，争取了警视监的授权，果然派上了用场。

眼见大局已定，特高课的女官员再也没有问下去的兴趣，敷衍了几句，就派人将江彬送回了宾馆房间。

没过多久，公安九课的最高长官警视监伊达郑玄亲自过来，也就意味着特高课放弃了审问。

伊达郑玄是个干瘪的老头，在内务省以老好人的形象而闻名，这次一见到江彬就说道：“你受苦了。”

“我倒没什么，”江彬微微一笑道，“只是——”

“不要再说了，这件事情我已经很清楚，”伊达郑玄打断江彬要说的话，“你不要再追究此事。”

“哦？”江彬盯着伊达郑玄的眼睛问道，“我们公安九课就被特高课骑在脖子上欺负？”

“特高课私下向公安九课道歉，并保证以后不再犯此类错误。”伊达郑玄缓缓说道，眉宇间也露出无奈的神色，“内务省长官认为这样就可以了。”

“特高课还真是得宠啊。”江彬撇撇嘴道。

“江，内务省长官不是我们应该讨论的事情。”伊达郑玄正色道。

“是。”听到长官训斥，江彬只得老老实实垂下头来。

“不过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好好工作就是了。另外，警视正会调离到公安二课，公安九课的警视正，由二课的前田利部接替。”伊达郑玄仿佛很随意地说道。

“哦？”江彬眼前一亮，这对他来说可是个绝好的消息，向来和自己不对劲的顶头上司终于调走了，二课的前田利部正是伊达郑玄的女婿，和自己有些交情，能够调到公安九课来负责，显然是对自己最好的选择。

“别想歪了，”伊达郑玄见江彬喜形于色，教训道，“这只是正常的工作调动，与你的事情无关。”

“是。”江彬努力严肃了一下，却还是笑出声来。他自然知道必是伊达郑玄为了保护自己而做出的调动，同时也是对自己不进行申诉的补偿。

见此江彬这幅模样，伊达郑玄只得摇摇头，轻轻说道：“另外，你不必急于返回工作岗位，去休半个月假再回来吧。”

“休假？”江彬心念一动，马上意识到这是为了让自己避开公安九课的风头浪尖。反正自己也需要时间去找周松柏，休假正好方便行事，于是尽可能快地点头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