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辰(第一部)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6章 十年后的果

嘈杂的环境总会让卿泉一想到之前的岁月,那是美好的,就好像白炽灯最亮的光圈,总是闪亮着,但也最容易窥到光圈下的黑暗,想避开又总是情不自禁地去瞄。

十年后,北京什刹海西边……

清风拂过窗棂,悠然吹起飘在后海上的水汽,沾染着淡淡的水藻腥味,散进空气里,轻轻沾染上悬在窗框上的风铃,缠着它晃荡出几个清脆细微的音节,也算是给这一空空荡荡的茶室的死寂添了几分活气。窗台上,卿泉一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云南景迈山移回来的那株蓝玉颜正孤傲的站在微风里,合着风铃低微的配乐,舞着一首无人叫好的曲子。

卿泉一就坐在距离窗台不远的椅子上,手边的矮几上放着一杯冷掉的茶。此时的他胡子拉碴,好久没有打理的头发已经长长,油腻腻的紧贴着头皮,上面沾了一层薄薄的浮灰,俨然一副街边叫花子的形象。而他藏在头发后的眼睛中却闪着几层忧伤,纠结着茫然和困惑,让他整个人都染上了一股无法形容的颓废,就像一个愤世嫉俗却又很久没洗澡的摇滚青年,浑身上下都在呐喊发泄着对于现实的不满。

也是,任谁有他的遭遇估计也会这样。想他几个月前带着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奔着云南景迈山而去,本以为能找到父亲,却不想好一通折腾最后只得到了些无关紧要的信息。于是,在他回来的这段时间里,他就一直窝在这间后海边上的茶艺馆里,原本想着能参透些什么,亦或通过时间的洗礼淡忘掉失意,但这都几个月了,心情依然什么都没有改变。

然而这天,就在他陷于愁苦中不可自拔时,距离他这茶艺馆不远的天桥上却有一件很奇怪的事儿发生了……

“算茶,算茶!信则有,诚则灵!算茶,算茶!”一中年胖子坐在木板凳上卖力吆喝着,他的身前是一个半人身高的小桌,上面摆着笔墨纸砚,桌边立着幡,幡上有两字‘算茶’。幡后有横幅,上书“算茶世家”四个大字。这胖子穿着奇特,沾满了灰尘的破布道衫、老式黑帽儿,在繁华时尚的丽都中可谓是“清新脱俗”。最引人注意的是胖子右手小指下多出的那一指,他生有六指!

人有六指已经很是少见,而这位胖子的六指更是奇中称奇,别人的六指大多短小且不能动,而他这六指儿却是比其他几根手指都要长,就像一排站错了位置的士兵,个头最高的却偏偏站在了最边上,中间夹着的几个长短不一,参差不齐,令人只是看着就不免难受。可最奇的还不止于此,他这六指儿不仅能像其他手指一般活动自如,还能做出一些奇怪的动作,并帮他使用一些更加奇怪的工具。

算命先生多得是,但算茶先生却是鲜为人知,所以周遭行人不免好奇多看上几眼。但随着胖子过于卖力的叫喊,再加上他这六指儿的怪模样加分,当然更有可能是“卿茶世家”几个字的名号响亮,方才只是侧目的行人渐渐被吸引了过来,在胖子身边围成半圆,好奇的议论着,但胖子面对人群并不着急说话,反而往马扎上一坐,摆出一副高深模样,任由着旁人对他指指点点。

见人流渐多,胖子卖力地喊着。

“卿氏算茶。信则有,诚则灵!算茶喽!”

胖子越喊声越大,人们纷纷驻足,甚至有些原本无心关注的人都扭头来看。

“喂胖子,我听过算命,但你这算茶是什么玩意?”一黑瘦子开口。

“嘿,算茶,算的就是本茶!”

“本茶?那是什么?”

胖子高深一笑:“人分性别吗?”

“分啊!”

“那人分血型吗?”

“也分啊,怎么……”

“人分星座吗?”胖子打断他的话,继续发问。

黑瘦子又愣了愣:“分啊!”

“那么……人分本茶吗!”胖子陡然提高声音,俨然一副高人风范。

“我明白了……可本茶有什么用呢?”黑瘦子再问,围观人也都伸着脖子细细倾听。

“本茶会让你对自己的身体有更深刻的认知,喝茶人多见,但喝对茶的人却少见!往往是喝对了茶,喝到自己本茶的人,才能通过茶对自己有深刻的认知,对于自己本来的命数更有感悟,只有认识自己的本茶了才能好运恒通,同时也才可能延年益寿啊!”

“这样儿,我给你算一下吧。”胖子大袖一挥,伸手示座。待黑瘦子坐下后,胖子又道:“生辰八字给我。”瘦子在纸上写了生辰八字,胖子接过后在纸看了两刻,随即用自己多出的六指夹住笔,在那生成八字上写写画画,笔走龙蛇,笔尖却如蜻蜓点水,灵动地在字间画着音符,以此来看那根分明是多出的畸形六指,倒是比其他手指还要灵活很多。

约莫着一分钟,胖子将笔放下:“你自制力强,诚实忠厚,是居家好男人。人际关系融洽,不会产生争端,环境适应能力强,这是你的优点!你多愁善感,没主见,内向羞怯,有些孩子气,这些是你的缺点。我说的可对?”

“哎呀,真是神了!”黑瘦子有些兴奋,胖子继续喊。

“基于你的生辰八字,你更适合红茶!红茶本柔,印度产的最佳!”

“大师你算得真准,能再帮我算算事业吗?”黑瘦子格外激动。

胖子竖起两根手指,黑瘦子脸色瞬变:“什么,二百?”他站起来转头就走,一边走还一边骂:“二百块,想着挣钱想疯了吧!骗子,死骗子!”胖子一愣,然后有些委屈地说道:“这不是我定的,是算卦行业的收费标准。更何况我岳三群还是卿茶世家特级算茶师兼中国周易国学茶协会副会长呢,唉,你别走啊。一百八……一百五,唉,你理解错了,我说的是二十,二十!”

一听要钱,围观的群众也一哄而散。岳三群自己给自己点上一根白红梅,吐出浓浓的烟圈,摇头感叹:“这年头……人心都是钱长得……想要挖上一块儿,真难啊!”

一场闹剧就此收尾,本就偏僻的街巷再一次人走茶凉。在这条街的尾端,同样有一块“卿茶世家”四字的牌匾。只是这儿的牌匾并非那胖子手中糊弄人的条幅,场地也不是小茶摊儿,这是一个小三层茶馆,虽说不大吧,但也比那茶摊儿大了百八十倍。只是茶馆内门可罗雀,和胖子那儿如出一辙。

茶馆内只有两人,一个拿着抹布左擦擦右蹭蹭,另一位躺在椅子上左摇右晃好不闲适。摇椅上的人顺着窗户望着远处岳三群的算茶摊儿,没声没响显然是把他当热闹看了,可听了一会却忽地愤然起身往门口走,低骂道:“这胖子也忒不要脸了,打人不打脸,他打着我卿茶世家的名号骗人,这不是败咱名誉嘛!我得好好教训这孙子一顿!”

他一边说着一边要作势往外冲,这时,一块抹布飞到这小厮的脸上。

顺着抹布倒回视线看去,那扔抹布的人生着精致的五官,满头的脏发和缭乱的胡茬,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落魄的艺术家,这是27岁的卿泉一。而被扔抹布的人,小厮打扮,黝黑的皮肤下转动着灰溜溜的小眼睛,正左挪右闪的躲着,迅速地倒跑回了红木柜台后面。

“赵尔为,你小子又想借着机会溜?天天跑到那边烤冷面的摊子上去泡姑娘,赶快过来干活!”卿泉一侧目睥睨小厮,眉目间神色淡淡却是不怒自威。

小厮打扮的赵尔为抖着肩上的汗巾,干笑两声:“老板,不是小的想溜,实在是那胖子太气人了。你说他凭啥打着咱家的名号行骗啊?他在这儿晃荡都好几天了,还号称什么算茶,这不是明摆着是来搅局的吗?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咱这儿的客人本来就不多,有那么几个还被这死胖子抢走了看热闹去了,这还叫咱们怎么干啊!”

卿泉一冷淡瞥他一眼,哼笑一声道:“我说你小子得了便宜就卖乖!人少还不好,正好让小爷我图个清静。躺着喝凉水都能喝出金子来,知足吧你。”

赵尔为放下抹布极其认真地看着卿泉一说:“知足?!老板,咱怎么说也是个有志青年呢,我到您这里来打工是有梦想的。是想活出一个不一样的人生的!招聘时候讲的清清楚楚,底薪加绩效,底薪又那么低!这儿人都没有,我上哪门子弄绩效去。没有绩效就没有钱,没有钱小的梦想可怎么实现啊?人生又怎么改变啊!连个烤冷面的姑娘都嫌弃我!”

“你小子先把梦想、人生、姑娘放放,把眼前的活儿先给我干好了再跟我提钱行吗?”

“要不这样,咱涨点底薪呗,或者五险一金多交一个档我也认了!”

卿泉一笑骂道:“就你鸡贼!比谁都会算账!这个我以后会考虑的。”

赵尔为低头嘿嘿直笑,“老板,你误解我了,其实我也是有职业生涯规划的人嘛。”

卿泉一哈哈一笑,扔掉抹布坐到了他常坐的位置。那是靠西后海窗边一个独立的包厢,侧头就能瞄到西后海的湖面。窗边立着的盆栽,是一朵奇异的花儿。与常见的姹紫嫣红俗世花朵不同,这花儿是少见的蓝灰色,粉色的花蕊藏在丰润的花瓣之内,线条流畅丰满,宛如两厢互捧的佛手,而细碎的花蕊从佛手中间倾泻,在顶端处稍稍翘起,微卷的弧度带着隐约的委婉,如同娇俏微张的薄唇,难掩风情,顾盼生姿。

海风从窗边拂过,吹开发丝展现出卿泉一的棱角。他眼神微眯着,不知是看蓝玉颜还是窗外的湖面,眉间锁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苦闷。赵尔为端杯碧螺春走来,默默地放到了卿泉一的身旁的矮几上,然后静静站在他身边没有离开,五官夸张地挤在一起。

犹豫片刻,赵尔为才有些讷讷地开口:“老板,该过去的就过去吧,凡事向前看。”

丢下一句话,赵尔为落荒而逃,跑回操作台那儿,用肩上的汗巾擦拭已经散着油光的松木台。他眼睛滴溜溜的转,低头看着松木台却用余光偷瞄着卿泉一的反应。许久,卿泉一双手端起茶杯,视线在水中绽放的碧螺春叶芽间停留。又是许久,卿泉一才开口,声音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语:“是啊,我也想啊……可是,真的过去了吗?”

脑子里回荡着本就不可能回荡的声音,这一刻的卿泉一已经变了。自几个月前从景迈山神秘腹地回到北京后,他彻底心灰意冷。父亲没有找到,自己还险些送了命,唯一剩下的,只是窗边的玉颜花儿。看着它,卿泉一就好像看到了父亲,仿佛一种无法言说的寄托,聊以排解心头挤压的情绪。卿茶世家的生意也远没有从前好了,没父亲在身边,生意里多了太多的变数,心里也迷茫了,促使他成了现在的模样——一个颓废且茫然的茶人浪子!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父亲都是一座高山。稳重、且可以信赖依靠。卿泉一也排不掉众数,只是在他心里,父亲不仅仅是靠山,也是他的灵魂追寻的方向,还是他人生大海的航标。无可比拟,无法超越。他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和父亲一起完成。

俯瞰众生相,大多数人都在考虑着、思索着如何获得财富自由,如何讨生存,如何还房贷,如何养育二胎,如何多挣点儿钱去证明成功的心态下。卿泉一早在生下来就解决掉一众凡人的困扰,他要考虑的是如何生活。生存与生活,一字之差截然不同。卿泉一想的是如何实现自己的价值,自己的生活要追求些什么。与利益无关,单纯的精神求索和自我价值的实现是成就王者的必然,不是有钱了就要活成国民女婿的张扬高调,也绝不是炫富、炫妞、酒池肉林中虚度年华,父亲给他指明了茶人的方向,品茶、知茶、识茶、修茶,最终领悟茶道境界,实现人生目标和志高的感悟,这就是精神。茶人的精神!可父亲还没带他走完就失踪了,现在别说是茶道,就连修茶最基础的本茶,卿泉一都没有找到。他想避开喧扰,一个人静一静。于是他躲到了自己生意最差的这个位于西后海的茶艺馆,虽然这里的环境显得有些寂寥寡淡,但有利于他静下心来把一些思绪捋捋明白,事情想个清楚,于是他把这儿茶品的价位又翻了几倍,为的就是不被那些附庸风雅的俗人和茶客打扰。更为了想想自己未来修茶的方向。

静了一阵,似乎并没有人能够回答卿泉一的提问,赵尔为的动作也放慢了。杯子里碧螺春的茶香好似有形,从杯里飘荡出来,翠意在阳光映耀下散射而出,静心宁神。一瞬间,馆内外好似两个隔绝的世界。就好似面子与里子的存在,一边人影攒动摩肩擦踵各种声音混在一处热闹非凡;一边采菊东篱下遗世独立的清静小院,清冷寂静安然恬淡,怡然自得。卿泉一认为他喜欢,一袭青衫一壶酒,暂留杯头暂听秋。讲的是意境,学先人避世,这样的悠然且适合静思的所在,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吧。

上升的水蒸气已经散了,被阳光映耀下的茶也没了颜色。卿泉一放下茶杯,揉着眉心眺望窗外落下的夕阳。火烧云朵,别样红艳。小厮收拾东西悄悄离开,馆内一如既往的静。半晌,卿泉一摇头叹道:“一呼一吸但忘却,一念一思叹光阴。又是一天啊!”

卿泉一起身,准备上楼休息。这时,门外的人声追了进来。

“泉一,可算找到你了!公司不去,电话也不接,你是想要造反吗!”韩哲带着怨气火急火燎地进门。卿泉一看到韩哲,连忙迎上去。先不说韩哲是父亲多年好友、打小看着自己长大,就说父亲失踪后,韩哲忙前忙后地帮他联系各方关系寻找父亲,还尽心尽力地帮卿泉一打理卿茶世家的一大摊子烂事情,他为了本家的事业一辈子都没有结过婚,平日里也几乎没有自己的私生活,卿泉一就应该这么做。

迎上韩哲,卿泉一笑着开口:“韩叔,你来之前怎么也不说一声,我……我去接您啊?”

“我倒是想跟你说,可是我找得着你人吗?你接电话吗?”

卿泉一短暂愣神,瞄了眼桌上早已经没了电的手机,干笑道:“也是!我电话都关机好几天了!”说着,卿泉一连忙上前搀扶韩哲。

韩哲似乎还有怨气,推开他的手低声埋怨,“也不知道你一天天都在干什么。电话不回,手机不接,公司这么多的茶艺馆非要跑到这里来躲清静,要不是你的小厮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你!”

卿泉一带笑赔罪,韩哲半推半就入座。为韩哲斟上茶,卿泉一斜靠在一个红木的方椅子上,问:“韩叔,找我有事儿?”

韩哲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大叠文件:“你多长时间没来总公司了?这都是你这个董事长需要签的文件!”

卿泉一满处找笔,韩哲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他一眼,从包里又拿出一支签字笔递过来。

卿泉一满脸尴尬,搓了搓手道:“韩叔,以后这些文件您签就行了,没必要找我吧,卿茶世家的事儿你都可以说了算的……”卿泉一话还没说完,韩哲就气急败坏地敲桌子。

“我签?我签算怎么回事,董事会他们能听吗?股东能认吗?泉一啊,你要知道自己是谁,你才是卿茶世家企业的新舵手,你现在已经是公司的董事长了!成天学着躲猫猫,在这里瞎混,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啊!”韩哲语气里隐有怒意。

卿泉一不出声了,韩哲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轻声说:“泉一啊,你不能再这么消沉下去了。你爸虽说暂时找不到,可你也不能成天这么待着吧,你都27了,遇到一点儿事情就经受不住打击怎么行呢!?这样,再休息一段时间你就接替你爸来管理公司吧。”

卿泉一眼睛一红,蓦地打断他,“韩叔,打理生意的事情我是没有兴趣。我爸的事情您就别再提了,他既然能不辞而别一定有他的想法。要不然躲事儿,要不然躲我!”

韩哲张了张嘴,静了几秒摇头叹气道:“警察找了一年多,你也找了一年多,这人也真是不知道能躲到哪里去了,既然你不愿意提咱们就不提了……”话音稍顿,话锋已转,“泉一啊,公司生意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自从你爸失踪后,公司现在少了一个在茶人界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果你不想管理企业,那就去夺回你卿茶世家在茶人界的名声吧,做点正事!你也不想看着你爸费尽辛苦打下的家业就这么没了吧?”

卿泉一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把文件飞快地签完。

韩哲收起文件后又拿出一张请柬:“孩子,这是我刚收到的今年茗壶大会的邀请函,有人请你去做评委,以后这种活动你多参加点,多露露脸,现在这时代炒作自己比低头干活要重要得多,你在各个媒体上多露露脸就是给咱们卿茶世家的企业做宣传啊。应该就在这几天,别再玩失踪了!你认真考虑考虑。”说着韩哲已经起身离开了茶馆。

拿起请柬,卿泉一看到请柬里印着的一行黑字:故请卿茶世家董事长卿泉一参比第五次茗壶大赛总决赛壶王争夺。落款人,大会组委会。

卿泉一不禁皱眉,小声嘀咕道:“第五次茗壶大赛?这又是谁组织的比赛,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他心里想,现在社会浮躁,每个行业,每年都至少有几十个什么大赛啊,评奖啊,或者协会认证啊。其实背后都是各种商业资本的盈利行为在做局。目的只有两个,一是洗劫那些不懂行的傻瓜的钱。二是帮助自己或者别人洗黑钱。这时,手机响了。卿泉一瞄了眼手机,看到号码后眼睛一亮,是柯九思这个家伙。他把请柬丢到一边,穿上衣服走出茶馆。

夜色迷离,霓虹灯将如同墨色的夜染成彩色,更是平添了许多热闹。

三里屯灯光明媚,狭窄的街道之中人声鼎沸。这里是夜的都市,人来人往欢声笑语。有人穿着笔挺西装拿着红色的玫瑰,有人带姑娘来这里玩高消费。有些年轻人喝啤酒不醉不归,有位老人在卖气球,他神情很疲惫。

当夜幕降临,霓虹灯在微笑,自从他从云南回来以后已经很久没有出来赶过夜场了。卿泉一驾着Reventon在人群中穿梭,感受到周围一张张惊异、满含嫉妒的陌生面孔,他忽然找回了曾经那种被人艳羡仰望的熟悉感,只是他闭关许久,现在面对眼前的繁华竟觉得有些恍如隔世的陌生。每一个人生来命就不同,有的人水命,有的人火命,有的人金命。而卿泉一这种就属于金木水火土五行俱全的白金钻石钛合金命。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事事争强,永远都胜过别人家的孩子。

这种目光卿泉一熟悉,那是以前。

这种目光卿泉一陌生,这是现在。自从景迈山回来他真正明白了一件事。人之生死,世事难料,活在当下及时行乐也许才是重要的。心情有些复杂,卿泉一不停地按着喇叭催促人群。嘈杂的环境总会让卿泉一想到之前的岁月时光,那是美好的,就好像白炽灯最亮的光圈,总是闪亮着,但也最容易窥到光圈下的黑暗,想避开又总是情不自禁地去瞄。大部分人自觉让路,有个人装扮怪异的顽主干脆横在路中间插腰指车大骂:“开兰博基尼牛逼啊?富二代就了不起啊?你知道老子是干啥的?老子是这片地间儿穿山甲,谁牛逼我就穿谁!谁硬我就跟谁死磕!今天我就不走了,你撞我试试!”

听到这边有叫喊声很多人凑了过来:“俗话说的好啊,光脚不怕穿鞋的,富二代干不过碰瓷的。小子,我劝你还是绕路走吧。”

众人哄笑,可能是静久了,就再不习惯喧嚣。外界的吵闹声让卿泉一突然产生了耳鸣,嘈杂声好像成了实质,那是飘散在空气中浓重而腥臭的血气;是在山上不知道被什么冲成一团血雾的黑山羊来不及发出的哀嚎;是凭空中出现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庞然大物搅动风云,秉承雷电之势朝他冲来地咆哮声;那是巨大鳞片摩擦过土地留下的沙哑却令人胆寒的声音……那些混杂在一起的声音让卿泉一浑身绷紧,一时间似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之间攀爬上他的身体,钻进了他的皮肉,强行押着他再一次回到了景迈山腹地。卿泉一产生了幻觉,黑色的乌鸦嘎嘎叫着,最后还露出了第三只猩红的血眼。身上爬满黑赤蝶斑纹的尸骨都动了,他们拿起DV好像真正开始了拍摄。卿泉一成了主角,对着镜头反光面,卿泉一看到了自己狰狞的面孔。脸上跳动着黑色的斑纹,再靠近镜头去看,赫然发现那斑纹与那群尸骨群身上的如出一辙!而之后,他看到汽车后视镜里出现了另一个人,模糊不清的面容正对着他诡异地微笑。

卿泉一努力甩头,想象的画面与现实不停重叠交换让他在一时间分不清楚。他回过头,发现一个烂了半边脸的腐尸就坐在后座,他冲着卿泉一笑,他用沙哑、恐怖的声线嘶吼着:“找到他!找到他!……”

胸口沉闷得已经喘不过气,卿泉一脚下不自觉地用力。大牛Reventon犹如猛兽咆哮,引擎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轮胎与沥青摩擦出火花,在轰鸣中窜出,直奔那几个闹事的小年轻冲去!小年轻愣住,刹那间车已驶来,就好像一只跃起的雄狮扑向柔弱的小绵羊。顽主们缓过神连忙闪开,但还是被蹭到,踉跄着摔倒。直到卿泉一驶离街道他们才站起,龇牙咧嘴冲着神情不一的围观群众喊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顽主们一边说着一边离开,边走边骂骂咧咧:“真他妈操蛋,老头老太太惹不起,富二代还他娘的蹭不起,蹭瓷差点蹭出人命来。”小年轻离开,顿时有人慨叹:“穿山甲壳再硬,爪子再尖利也得被有钱人放在盘子里当菜吃。碰瓷儿的也干不过富二代呀……”

卿泉一离开街道,驶进一条小巷里停下。这里面虽有烟火气,但比起夜晚三里屯的主要街道还是差出不少。三三两两的人群,形孤影只的男女陆续摸着黑暗晃动。将车停好,卿泉一望了望闪着金色暗光的霓虹灯牌匾,推门而入。

这是一间在酒吧街内极为罕见的静吧,音乐是蓝调,音量开得很低。座椅都是慵懒的沙发,氛围倒像是某猫宅咖啡的老板在弹着属于他的吉他。只不过光线比那里还要暗,暗得脸上都一个色。柯九思依靠在角落的沙发抽烟,看到卿泉一进门后连忙上前迎了几步“你又晚了啊!”说着柯九思狠狠给卿泉一胸口一拳。

卿泉一吃痛咧嘴,笑骂道:“你小子,啥时候回来的?”

柯九思一边引卿泉一入座一边讲:“就今天晚上。这不,我一下飞机就来找你了,怎么样,够意思不?”

卿泉一咧嘴笑笑:“够意思个屁!弄得咱们两个跟基友似的!你还是离我远点吧。我问你,你爹给你的任务完成了?”

柯九思瞪眉,“缅甸茶王?你快拉倒吧!就我这半斤废铁连个钉子都打不出来的,青年茶人大赛我连预选都没进去,还提什么茶王呢?!但是我这一趟还是有点用处的,收了几片有机茶的种植园,让我家白茶品牌成功打入缅甸,虽然盈利不多,但是可以在资本市场上给那帮投资人讲讲故事啊,老爷子最近要做定增,需要一些话题支持。”他一把搂过卿泉一的脖子,开始标榜自己的丰功伟绩,“缅甸那鬼地方,靠近中国的地方冬天能冻死人,到了夏天又完全可以跟非洲媲美,又闷又热,去了就能变铁板烧。正好白茶性凉,具有退热降火功效,可以当中药喝了,我们家的茶品饮料在缅甸就相当于国内的‘王老吉’。怕上火就喝它!你想想卖得能不好嘛!所以说,别指望我当什么茶王,当商人才是正经事。赚钱才是正经事中的翘楚!”

听到这,卿泉一忍不住轻笑,想调侃原来这不务正业的纨绔柯九思还知道白茶的功效,确实有些神奇。当然这也不能怪他,毕竟柯九思从来一心爱玩,从没在正经事儿上下过功夫,即便他是白茶世家的公子,本身却对茶这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

而所谓白茶,并非是白色的茶,它其实属微发酵茶,是中国六大茶类之一。且与其他茶类不同,白茶采摘后,不经杀青或揉捻,只经过晒或文火干燥后加工的茶。具有外形芽毫完整,满身披毫,毫香清鲜,汤色黄绿清澈,滋味清淡回甘的的品质特点。另外,白茶药效性能很好。具有解酒醒酒、清热润肺、平肝益血、消炎解毒、降压减脂、消除疲劳等功效,尤其针对烟酒过度、油腻过多、肝火过旺引起的身体不适、消化功能障碍等症,具有独特、灵妙的保健作用。有的地方还用白茶入药,用作药茶用。

可惜这些专业知识,柯九思一直一知半解,从未下功夫了解过,现在凭着随机背的两句就来跟卿泉一装相,实在有些可笑,而卿泉一又不想跟他计较这个,随即转回了话题。

“我记得你不是获了个什么最佳荣耀奖嘛?”卿泉一挑眉质疑。

柯九思拍了拍卿泉一的肩膀:“兄弟,像你这种别人家的孩子是不会懂这些的。什么荣耀奖,那就是个安慰奖,还不是我偷我爹的钱,花钱使关系拿来的。”

“不能吧……”

柯九思点上一支烟:“就是公务员考试,不也有走后门的嘛。这不,买到奖就能回来当评委了,炒作自家品牌也才能名至实归啊!现在这个社会什么不需要炒作啊?品牌太多了,人也太多了。你要是不炒作别人就永远不会知道你。所以我也是被迫花钱成为名人的!说起来都是泪啊!来,喝酒。”

两人碰杯对饮。

卿泉一放下酒杯:“你就这么在缅甸逍遥了小半年,钱也花了,妞也泡了,茶王也没有当上,收了几片破地,你爸怎么放你回来了?”

柯九思耸肩:“这得感谢日本人了?”

卿泉一皱眉:“日本人?”

柯九思道:“日景康平带着日本茶人访华了,新一轮的战争就要打响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不知道吗?”

卿泉一道:“你说的是,亚洲茗战?”

柯九思道:“当然是亚洲茗战了!我爸说乱世出枭雄,估计这各国的茶人之间又免不了一场恶仗,所以就把我放回来了。没准还能在茗战上做个冠名商,走运了还能出个什么镜头呢。当然,这也就是他的个人想法,其实主要目的还是给自家品牌打广告。现在这个社会啊,浮躁的很,企业品牌做得好坏,跟质量没什么关系。我回国的主要目的就是全力筹备公司的品牌在亚洲茗战上的推广和宣传。让我们白茶的品牌也在全世界露露脸!弄不好我自己当演员代言自己的产品,就像格力董明珠一样出出风头!”

卿泉一挪揄道:“这么说柯叔是想让你当枭雄呢还是当演员呢?”

柯九思道:“当然是枭雄了!老子虽然长得帅,脸皮也够厚。但是其实没有什么表演的天赋。我爸吧,是望子成龙,但他也不傻。亚洲茗战啊!那可是各国茶王们玩的游戏,有我什么事儿!我爸跟我说,陈叔准备召集国内茶人开商讨会,他替我讨了个名额。让我多开开眼界,跟前辈们多学习学习。也不枉他老人家生了我这么优秀的儿子。”

“陈叔?哪个陈叔?”

“陈元庆啊,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是近几年的茶王。”

卿泉一心中一颤,不禁惊呼出声:“陈元庆!”

柯九思满脸诧异:“兄弟,你是真OUT了?茶人的事情你已经太久没有了解了。”

卿泉一答道:“我知道他是茶王,但没想到你们还有这层关系。”

柯九思道:“哎!我纠正一下啊,不是我爸和陈叔有这层关系,是我爸和陈叔关系不错。你爸跟他的关系更近的。我爸还是通过你爸的引荐认识的陈元庆呢!”

卿泉一皱眉:“我爸?不可能啊,他从来就没跟我说过。”

柯九思摊手:“那我就不清楚了,这也是听我爸说的。据说两人曾经以兄弟相称,关系好得很呢,同为中国最顶尖的茶人,陈叔和你爸总私下里交流茶技。但是他们交流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还挺神秘呢。但是卿叔叔后来不是得了怪病了吗,有几年没有在茗战出现,他们就说是你爸私下曾经输给了陈元庆,明明知道自己争不到茶王的名号就主动放弃了,省得让自己难堪,所以就不再参加茗战了。”

卿泉一在想,柯九思说得这些事情他还真的不知道啊,他爸这人就是这样,总是有很多事情不愿意告诉他,不知道是嫌弃他年龄小,还是故意隐藏什么。

柯九思看着默不作声的卿泉一,立刻拍了拍他的肩膀:“传闻嘛,大多都是假的,我也觉得不可能。更有邪乎的说法,说陈元庆得道成仙了。他练成了一种叫什么来的?对,阴阳双修驭茶之道,但凡喝下他沏的茶,就能长生不老。听说这阴阳双修驭茶之道还挺邪乎,什么得以日月之精气种茶,是拿万物之元神来养茶,完事呢这茶可就成精了,就跟老人说的什么修炼成仙一样,这人活上个百八十岁就跟假得似的,弄好了这人活得比王八久多了。你知道么,就那么一杯茶,就能让得了绝症的将死之人的机体和功能得到改善,可谓活死人肉白骨啊!”

“你是游戏玩多了吧!”卿泉一一脸好笑,“这是哪出,剑三五毒派的凤凰蛊?”

“我认真的!”柯九思端着严肃,推了一把卿泉一,继续神神叨叨地说:“你不觉得他这茶很邪门么?只几杯下肚——”他伸手在空中晃了晃,“就能让人年轻个八到十岁,没准还能促进男人的性功能的,啧啧啧,这可比现在最畅销的壮阳药可牛多了!”

“真够夸张的。”卿泉一耸肩,刚要拿起酒杯时眉头突然一皱。

“不对呀,你爸这就给你放回来了?当初不是闹得沸沸扬扬,白茶老郑家打赌,立言要是拿不到缅甸茶王就撤出江浙那块福地,从此不再做白茶生意了吗?”

柯九思嘿嘿一笑给了卿泉一一拳:“兄弟,连这事情你都知道?我爸是商人,他拿我打赌谁能当真啊?酒桌上的话不能算的,再说了,老郑还一直琢磨着把他家闺女嫁给我联姻呢,怎么能够让我爸倒闭啊。”

“那你还不麻利儿的借坡下驴地收了他闺女,那姑娘我见过,海外留学回来的,一口的伦敦腔,长得也挺漂亮的。”

“你骂谁呢?大男人志在四方,我还没玩够呢!那姑娘以后再娶吧。兄弟我最近想明白一件事情,婚姻是婚姻、爱情是爱情、性爱是性爱、千万不要混为一谈。否则男人会死的很惨的。如果再把家族利益搭进去,就彻底乱了。”

“这个我以前倒是没有想过。”

“还有,传统茶叶经营这种业态本身就不是未来盈利的方向。你看看现在你身边的年轻人还把有几个喝茶的,喝茶的大都是那些标榜身份的高官和文化人干的事情。你去北京马连道看看,大部分的茶叶铺子都已经倒闭了,咱们要想挣大钱还是得准备改行!在新的业态里寻找方向。”

“你是指什么新业态?”

柯九思把身体靠近了卿泉一得意地说:我告诉你,兄弟我几年前就开始布局了!我去年开了家直播公司,特别能挣钱!你要不要跟着一起玩玩,现在咱的身家已经是不可限量了……嘿嘿,长江后浪推前浪,看着那些像我爸一样的传统企业,哥们已经把前浪拍在沙滩上了!

“你小子还是那个毛病,爱吹牛逼!我不觉得坚持做茶企有什么不好的。”卿泉一低笑两声表示不信,柯九思立刻急了:“哎我跟你说啊,我可不是吹牛,等有时间我领你去我那儿参观参观,我是真的不可限量呢!”

“打住……”卿泉一边笑边摆手,举起酒杯与柯九思碰杯。

柯九思收起玩味,正色道:“泉一,我觉得你真应该考虑考虑重回茶人界。现在这帮茶人已经没有谁再认真研究茶艺了。天天借着喝茶谈生意、忽悠、鼓吹上市、炫耀自己有文化、要不就是各种形式的作秀,做局赚取粉丝,什么茶舞啊;什么茶禅啊;什么茶情啊,胡乱搞些行为艺术来骗钱,其实都是放屁!手底下都没有点真功夫。”

“我记得你是个从来就不心怀天下的主儿啊!这么多的感慨肯定是又遇到什么事情了,说吧,谁又惹你了!”卿泉一听了柯九思和话放下了酒杯。

柯九思也把杯子一扔:“说起来我就来气。老子九思之名可是出自《论语》!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老子的名字可是出自圣贤,到他们嘴里就都变样了!说我九思是什么思春、思贱、思弱、思赌、思毒、思酒、思烟、思傻、思男人。我擦,我不就是搞了直播生意赚到钱了吗,这帮孙子就说我是茶人中的叛徒,眼红的不成。我柯九思什么时候思过男人!”

卿泉一苦笑:“你还挺自豪!人家背后说你坏话你是怎么知道的?”

柯九思又要了瓶酒,给自己满上酒后笑道:“现在是信息社会,有什么能够瞒得了我!不好好待在家里研究茶,光顾得研究老子的风流韵事了。嗨……不过这帮孙子如果改成思姐姐,我觉得也不错,因为我有姐弟恋倾向的。”

“你那个姐弟恋的癖好我知道就行了,不要到处宣扬了,那又不是什么好事情!”卿泉一一笑,“对了,你开了一家直播平台。又不是改行去当狗仔了还是学间谍了,怎么什么行业的事情和三八事情都知道啊?”

一听卿泉一的话,柯九思顿时来了精神:“兄弟,现在是什么时代,那是网生的文化时代,CFI你懂嘛,这是当下最为流行的词语。文化、金融、网络、这三个加起来就等于一个捞钱的概念。网红经济就是把这三个概念加起来在各个媒体和手机移动端最大限度的达到传播和收益!不是跟你吹,我在这几年,手底下养了一大批专业主播和技术人员。别说是小小茶人界的风声,就是国内的哪个名人干了一些什么糗事、穿什么内裤我都一清二楚!”

卿泉一咧嘴:“我看你小子本事没见长,嘴皮子利索不少。听你这么一说,有时间我还真要去看看你那个所谓的什么直播。让我也开开眼!”

柯九思哈哈大笑,两人又一次喝干了杯中酒。

少许之后,柯九思似乎想到了什么,“本来不想跟你说的,但这些话早晚都会传到你这边。那群乱嚼舌根子的,造谣说卿叔得了绝症,所以消失了;有的说卿叔和某位下马高官有牵连,提前跑路了;还有的说卿茶世家欠的外债太多,资金链断裂了所以躲债去了……嗨,泉一啊,你真应该重新杀回茶人界里,跟他们面前露露脸,呲呲牙,卿茶世家没一个家喻户晓的茶人站台不行啊!”

卿泉一冷了脸,听到别人诋毁父亲,他心里自然不爽!但是柯九思跟他说这些话确实是好意。家里这几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让他疲于应付,确实也无心管理每况愈下的企业。卿泉一一言不发闷头喝酒,一杯接着一杯。背景音乐依然存在着,是Baby Face的单曲End Of The Road。声音越来越淡,渐渐飘出,飘入卿泉一脑海。他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但是对他的父亲说三道四的传言让他心里很不爽,他也许该站出来表示一下自己的态度。

他问柯九思“还记得咱们两个最喜欢的那部武打片吗,咱们曾经一起看了几十遍的那个。”

“当然!东方不败!李连杰和林青霞演的那版。”

“还记得那首诗吗?我最喜欢的那首?”

“当然!”

“其实人生就是一杯酒,没什么需要太在意的。”柯九思饮完了杯中的就慨叹道“天下英雄出我辈 一入江湖岁月催 宏图霸业谈笑中 不胜人生一场醉!”

“东方不败的武功都到了那个地步,不也喜欢醉看人生吗!”卿泉心里叹道。

酒过三巡时卿泉一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一个叫叶品媛的美女茶人打来的,她也是一家私人医院的医生。叶品媛告诉卿泉一她知道卿茶世家今年推出的极品茉莉花准备上架了,她想用它试试茶浴,也许能够找到自己的本茶呢。卿泉一本就不想提及他父亲的事情,又感到实在喝得有点多,于是跟柯九思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酒吧。

讲到这儿,可能很多人不懂茶浴概念。茶浴顾名思义就是用茶来洗洁自己的身体,这种洗浴的方式从我国唐代的时候就有记载,唐代以前人们称之为药浴,因为最早的茶叶经历了,从食用、祭祀、药用等一系列的过程。古人认为以茶做药通过热水浸泡可以治病,但是对于现在的茶人来讲则大不相同,他们理解茶浴的主要作用就是用于寻找本茶,而本茶是修茶的基础,所以茶浴成为了年轻茶人圈子里比较流行的修茶方式。就好比密宗的双修一样,通过交合达到品茶、融茶、认识真实自我的过程。

当然不仅仅是纯粹的肉身交合,更不是情色淫乱的宣泄,茶浴是茶与茶的交融。是以人的身体去诠释茶的一种修炼方式。其中工序也分的极为严格,第一步要先布置底茶和本茶。底茶来浸泡身体,本茶由口融入身体,就像外敷与内服,最后达成由内而外的人和茶的完美的统一。底茶与本茶的关系也有讲究,必须是同一系列,同一属性的茶种。以岩茶为例,大红袍为岩上茶,数量少,质量高。是用作本茶的茶叶,沏泡后用于净口的;而水仙是岩下茶,差出了层次,数量多,炒制成大叶茶,质量略差,就可用作底茶泡在木桶里。净身用的;但是如果底茶和本茶不是一个系列的茶就会产生错乱。例如底茶是大红袍,本茶还是铁观音,那便完全破坏了茶浴的功效。因为茶语者嘴里的味道和身上的味道是不统一的,双方不可能再这种修行中找到自己的本茶了。

当底茶选好,身体浸过底茶后便要喝下本茶。两人鱼水时,你会感觉到自己和对方的毛孔中散出的味道与口中味道一致,你会感觉到你不是在和人做爱,而是从对方身体中得到茶能量。对方的身体此时是诠释茶品最好的媒介,这可以让你更加敏感和专心地体会当下茶品的灵魂,你身体内的能量和对方的能量迅速由性能量转换到头脑中。在自己的意识里达到从未有过的平静和淡然,在那里只有茶和你。你面对的也不仅仅是一种味道,而是一种超意识下的灵魂。本茶的灵魂,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你才能进入一种修茶的阶段。摆脱一切干扰,获得全新的大智慧,在本茶中求得自我灵魂的平静。

当卿泉一来到茶浴的房间里,叶品媛已经煮好了茶叶在等他。那是卿泉一专门为茶浴准备的房间:老檀雕花桶、素纱帷幔,房间没有灯,在空中挂下几根吊着的蜡烛。

在卿泉一相伴下,叶品媛褪下衣服……

烛影摇曳,卿泉一半躺在浴池里,他周身陷在温暖的茶水中,眼前被逐渐氤氲升腾的雾气遮掩,他渐渐看不清叶品媛的面容,只细微的能感觉到她在自己身上的动作。思绪似乎在不受控制的抽离,卿泉一手下叶品媛的皮肤竟一点点的开始变冷,而她细微婉转的呻吟声似乎也慢慢的离他越来越远。

鼻息间茉莉花的茶香不着痕迹的淡了,渐渐混入一丝不易察觉的腥甜气味,卿泉一感觉到那奇怪的味道越来越浓,甚至缓慢的渗透进了他的皮肤,转而幻化成一股冷冽异常的杀伐寒意。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来茶浴的吗?卿泉一一惊,睁开眼睛,可他眼前却好像被一团浓重的白雾遮掩,雾霭越来越重,自己的意识被拉扯着在一个莫名的空间中遨游,他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低沉愤怒的嘶吼声,夹杂着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不知道要将他拖拽去到哪里。混沌的意识中,他眼前的浓雾突然散开,露出一大片辽阔的平原,而那平原上一簇簇灰色的人影攒动,战火烧起的浓烟直冲天际,战马嘶鸣,士兵嚎叫,鲜血喷洒在空中,冲天的杀气愣是在平地之上激起一圈圈红色的旋风,直搅得周围高草倾倒……

秦末,四海纷争起,硝烟遍地。

古滇国,今云南附近,一场无比残酷的战争正在进行。

残阳如血,铺满云南高原之上鲜有的一片空阔平原。

如锦似缎的柔光照耀原本翠绿的草原,只见一片斑驳骇人的猩红。

无数被鲜血浸泡的尸体和残缺的肢体裹挟在褴褛的布料中杂乱无章地铺在地上,近旁散落着无主的兵器,沾满已经干涸结块的血液,斜斜插进泥土中俨然已是废铁,完全失掉往昔作战时的英气与威猛。

就如同它们的主人一般,曾经呐喊叫嚣着的战士,现在已是一具冰冷狰狞的腐尸。

凉风将惨烈战场上的血腥和萧索吹去远方,引来成群的秃鹫,乌泱泱盘旋在空中,汇聚形成一团黑色的乌云,发出凄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鸣叫。

尸骸尽头,印着“钟”字的帅旗迎风猎猎作响,战鼓应和着士兵们喊杀声响彻震天,兵刃碰撞出火花,在喷洒的鲜血的衬托下发出夺目的光。

“报——”

浑身沾满血迹尘土的小兵奔跑着冲向观战台,单膝跪倒在地,对半躺在战车中,身上盖着锦裘、两鬓斑白、眼眶凹陷、脸色蜡黄但浑身依然透露出让人不敢逼视威严的男人大声禀告道:“大将军!我军大破滇国三道防线,直逼滇国外城,滇王率残军败将围困城中,仍负隅顽抗,我军久攻不下……”

“咳——咳——”老男人低咳两声,抬手轻轻摆了摆,语气平淡却散发气势汹汹的戾气,“强攻。我钟诚麾下将士如虎勇猛,怎可被区区边境滇西蛮夷阻拦!”他微眯起的眼目光凶狠,长髯微动间令人胆寒。

“诺!”小兵领命。

看小兵后退两步朝不远处战场跑远,钟诚眸色忽黯,紧抿嘴唇沉下一口气。

想他钟诚原是秦朝盛名天下的大将,却未料秦王朝一夕颠覆,国内大片疆土被叛贼刘邦攻陷,秦朝王城咸阳易主。他原有心前往护主,却不想兵至城下入眼已是满目疮痍,昔日恢弘的宫殿已成火海,同时得知秦二世胡亥自刎的消息,身处险境后退无路的他只得拼死抢下秦始皇唯存于世的女儿赢姬曼,遂带领秦军残余军队绕过西北经西南,躲过叛军的人马的追杀才逃至云南滇国附近。

而他如今已是风烛残年,再经此长途跋涉,身体渐衰,初至滇国又因水土不服染上痢疾,更觉自身时日无多,可是他仍旧不愿就此放弃,哪怕拼尽最后气力,也要誓死完成大愿。

大多数人会问,何至于此?

光复大秦帝国的往日辉煌,这便是钟诚的目的。他是老秦人,认为自己的内心是一个爱国者,他不忍心看到短短十五年的秦国霸业就这样葬送在项羽、刘邦这样的草莽手中。可既是复国又为何要攻打滇国呢?

只因一件流传于世且蕴藏了神奇奥秘的上古神物“幕辰”。

相传,“幕辰”是由神兽化为陨石降临人间,得天神打造并恩赐于滇西布朗族的茶神——帕哎冷的上古神器。帕哎冷使用幕辰沏茶为百姓治病,救得众生,得到万人敬仰,又通过幕辰修茶成为不死茶神。

世间传说,得“幕辰”者可窥探“生死”之奥秘,修得不死之身,以获至高无上的权力永立人世之巅,尽握天下凡人的生死大权,享尽无上荣华。

诚然,“幕辰”这才是钟诚真正想要得到的。

“咚——咚——咚——”

城墙之外,攻城车有节奏地砸上城墙,撞击声震耳欲聋,瓦砾连带着灰尘簌簌从城墙落下,厚重的墙体摇摇欲坠,连带着脚下的土地也跟着微微颤抖。

城墙之内,古滇国国王阿阑夏满站立于高台之上,身着银饰镶边护甲,头顶蓝绸苗绣银虎头囊,两鬓斑白却表情肃穆,手中宝剑身染寒光直指向天,威风凛凛气势不凡。

“杀!杀!杀!”

一声怒喝,台下滇国将士表情毅然,丝毫没有被围困的紧张影响。他们手中兵器狠凿在地,撞起层层尘土,所发之声气动山河,口中重复滇王的话。

“犯我疆土者必杀之!杀!杀!杀!”

战鼓未擂,却是士气浩荡,如同巨浪一般汹涌而起,卷过一片肃杀。

滇王感知滇国将士灼灼雄心,如剑的目光更加坚毅,想他滇国眼下身临困兽之局,唯有拼死一战打退钟诚的军队才有留存之希望。他微微垂眸,隐藏于死寂之下的,是火山即将喷发的岩浆。

“打开城门——”滇王忽然睁眼,厉声怒喝,“出城迎战!”

滇王此时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其实他自知自己手下将士与钟诚军队不可比拟,所以他只能采用以少胜多的奇袭行动,即集结手中所有兵力攻向钟诚,以诛钟诚,百万大军中直取将领性命,而使其麾下军队自乱阵脚,以获生机。

滇王话音才落,台下将士就如同撒开绳索的猛兽,朝门外钟诚的军队直扑而去,速度之快犹如猎豹。

城门突然大开,这令钟诚的军队始料未及。滇国军队趁此机会狂奔而出,手中刀剑挥舞而过,杀出一条血路。一时间,喊杀声,惨叫声,冷兵器碰撞的声音响成一片,汇成一曲被鲜血谱成的交响。

见合围之势已解,滇王跃下高台,领着一直跟在他身侧的养子阿阑珊和一千名死士一同杀进人群,参与到混战之中,直奔不远处钟诚所处的观战台而去。

混乱之下,滇王阿阑夏满和阿阑珊穿过纷杂残酷的战场,冲到了军队的最前面。眼看距离钟诚已是不远。而此时观战台上,斜倚靠在战车中的钟诚眼看着阿阑夏满步步逼近,神色依旧镇静,就连目光中都没有丝毫慌乱。

阿阑夏满加快了速度,战马在嘶叫中两个弹指间他手中的利剑就要刺在钟诚的胸口。可就在这时,他没注意到阿阑珊眼角流露的凶光,直至后者手中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心脏。阿阑夏满顿时从马上摔下,鲜血横溅。

“滇王已死!不要再打了!”阿阑珊扬声大喊。

滇王满脸难以置信,双手紧紧攥紧阿阑珊的手,而后者却是将匕首更深地插进他的皮肉,血涔涔顺着刀柄涌了出来。

突然的变故让原本奋起杀敌的滇国将士措手不及,于此同时,原本隶属阿阑珊麾下的军队忽然改变了目标,剑刃纷纷指向了自己的同胞。

阿阑珊叛变了!

滇王猛然惊觉,只是为时已晚,他面色狰狞地望着近在眼前的阿阑珊,握剑的手轻轻晃动两下,便随着落地的宝剑永久地垂落下去。至死他都无法相信,是他从小抚养长大的堪比亲生儿子的阿阑珊要了他的命。割下滇王阿阑夏满的头颅,满身鲜血的阿阑珊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滇王的头献给了钟诚。

眼看着阿阑珊跪于自己脚下,钟诚低头轻咳两声,他脸色依然惨白,微微笑了笑道:“想不到你如此守信。为了个人的前途,谋大局,舍小犹。还真是个将才!”

厮杀结束了,所有人没想到,今日大战竟是一场早已设好的局。钟诚军队将滇国彻底占领,他带领军队进入原来的滇王都城。滇国残余部队全部被俘,民众也被严加看管。钟诚拖着虚弱的身子骑于高头大马之上,居高临下缓缓行过被迫向他跪拜的滇国民众眼前,来到王宫天梯之下。

阿阑珊跪于钟诚眼前,毕恭毕敬地将滇王阿阑夏满的人头双手奉上。

钟诚下马,抬手上前扶起归降后已经是一副秦人装扮的阿阑珊,满脸笑意眼含赞赏地上下打量他,“果然是猛虎在世,潜龙击空的将领,上天把你放在我的身边,必然有意让你协助我成就霸业!”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并无言语,他面容冷峻,鬓如刀裁,一双犹如寒冰般的眸子里隐藏了太多阴戾和狡诈,不苟言笑间看着似有些孱弱,但他隐藏于宽袍大袖下的躯体健壮有力,是真正的虎狼猛兽。

但这并不妨碍钟诚用他。

大胜心喜,钟诚当即昭告天下自封为献王,疆域占据原古滇国16郡,除原有占据的云南省,还包括越南、缅甸等部分地区,含近百万人口。随后为了奖励阿阑珊为他最后的胜利作出的贡献,封阿阑珊为大将军,赐协理滇民生杀之大权。

阿阑珊依旧面沉如水,喜悦未曾表露,护送钟诚入主王宫。

王宫之内,献王钟诚正襟危坐于王座之上,阿阑珊跪其脚下。

“阿阑珊。”献王垂眸问话:“我来问你,你为何背叛滇王老儿,据寡人所知,他乃是你的养父,且生前厚待于你!”

“回陛下。”阿阑珊双手抱拳,面露苦涩,“滇王虽曾为臣下养父,却因公主与臣下婚事而迁怒臣下,另滇王年老昏庸,滇国覆灭已乃大势所趋。臣素来仰望陛下威名,愿誓死追随,且君子识时务,臣下私以为,放眼天下,唯陛下足成霸业。”

此话深得献王心,他仰头大笑,遂轻咳几声,抬手虚指阿阑珊两下,语气软下来,沉声道:“寡人年事已高,内室秦公主嬴氏无后,虽师出有名,又依仗秦国遗留财宝作保,复国并非难事,但寡人终究身老力衰,欲成霸业实属艰难,若得神器‘幕辰’相助,修得不死之身尚有一线希望。阿阑珊……”他停两秒,语气不觉加重,“寡人命你不惜一切代价寻得‘幕辰’,为寡人续命!”

阿阑珊领命,起身告退。

走出大殿,阿阑珊便看到一装饰十分豪华的马车驶入宫闱内院。

阿阑珊心中生疑,便暗暗跟了过去。

马车最终在后宫停住,几人护送一华服妇人下车。原来这妇人便是始皇帝嬴政的女儿赢姬曼,现被献王钟诚抢作他的内室。似是感受到身后目光,赢姬曼略微回头,正巧与阿阑珊目光相撞。

华服广袖,云髻高束,步摇轻晃,柳眉垂眸间衬着一副凝脂般的皮囊,俨然皇族女子才有的端庄,且也在无形中与人拉开距离,令人难以轻视。只是她如此高贵姿态,实则自身依靠的皇家已然没落,甚至可说无家可归,而她眼中却丝毫没有悲戚,反而更多了几分凛然。电光火石之间,阿阑珊脑中闪过方才献王的话,一计浮上心头。他想,或许赢姬可以助他更快地达成自己的目的。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幕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