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解我们内心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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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战争中的和平

“1099年6月,”尤瑟夫开始讲述,“西方来的十字军围住了耶路撒冷。40天以后,他们冲垮了北面的城墙,涌进了城内。两天内,他们屠杀了城里大部分的穆斯林,强迫幸存者把死尸背到万人坑一堆堆摞好,然后放火烧掉。这些幸存者们最后则要么也死于大屠杀,要么被卖到奴隶市场。

“犹太人的数量虽然没有那么多,但下场也没有好多少。犹太区的居民们逃到会堂寻求庇护,入侵者便堵住出口,在会堂周围堆上木柴,然后点燃。除了极少数人设法逃脱外,其他人全被活活烧死。而那些逃脱的人最后也在逃跑途中被困在一条小路上屠杀殆尽。

“这种野蛮行径最后还殃及了当地在天主教圣地任职的天主教徒。这些牧师们被流放,被折磨,不得不展示当地珍藏的圣物,而这些东西最后都被洗劫一空。

“于是,一场西方和中东之间跨越了两个世纪之久的争端就此开始。对于很多中东人来说,今天的战争不过是那场争夺圣地的古代战争的延续。对于他们来说,美国和欧洲就是入侵的十字军。”

“作为房间里唯一的欧洲人,”伊丽莎白开口道,“你介意我谈谈十字军吗?”

“完全不介意,”尤瑟夫说,“请讲。”

“我对这段历史也有一点了解。首先,我们得了解耶路撒冷的历史。在古代,耶路撒冷大部分时间是由犹太人掌握的,直到罗马在公元70年将其劫入囊中。与此同时,在耶稣死后,他的信徒们开始在这片地区传播福音。基督教最终成为罗马帝国的国教,新的信仰在国内飞快发展,其中就包括耶路撒冷。到了公元638年穆斯林攻占耶路撒冷时,这座城市已经被天主教统治了300年。所以,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中的骑士们占领耶路撒冷时,他们觉得自己只是把原本属于他们的东西拿回来了而已。他们和那些正在与之作战的穆斯林一样,都相信这座城市本来就是自己的。”

“即使这样也不能为他们的残暴开脱吧。”皮提思插嘴说。

“是的,”伊丽莎白赞同地说,“确实不能。”

“但是说真的,”卢说,“又不是只有十字军残暴,穆斯林的手也不见得多干净。”

“是吗?”皮提思问道,“我不了解这段历史,很想听听。”

“卢说得对,”伊丽莎白说,“在这场战争中,双方都很丑恶。尤瑟夫已经给我们说过西方人的暴行了。早期的穆斯林也有过大屠杀的行为,比如说巴奴古莱扎那次,它是麦地那最后的一个犹太部落。在伊斯兰教最早期,穆斯林的军队把整个部落的人都斩首了。”

“而今天他们为了伤害和屠戮无辜的平民把自己炸成碎片。”卢脱口而出。

伊丽莎白对他的打断颇感不满,把嘴瘪成了一条线。

“我同意伊丽莎白的说法,历史的每一面都有肮脏的尘垢,”尤瑟夫说,“但我要向大家介绍的,却是一些没有那么肮脏的数据。

“在1099年占领耶路撒冷后,”他继续说,“十字军掌控了中东大部分的沿海地区,这种情况持续了80年。他们能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占了穆斯林军队和政治领袖内讧的便宜。但是,随着努尔丁得势并将叙利亚的多方势力联合起来,情况发生了变化。在他的后继者萨拉丁的领导下,局势得到了逆转,穆斯林抵抗势力占据了优势。他的军队在1187年重新夺回了耶路撒冷。

“无论是从军事上、政治上还是其他方面来说,萨拉丁都是那个时期最成功的领袖。他的成功来势汹汹,让人措手不及,有些历史学家甚至会用运气和命运这样的东西来解释。但是我自己研究过萨拉丁,我认为他在战争中的成功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一个在一开始根本不会和战争联系起来的原因。”

“什么?”皮提思问,“什么原因?”

“要理解这一点,”尤瑟夫回答道,“我们得多了解一下这个人。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有一次,一个探子从敌方的营地里带来一个哭泣的女人。她歇斯底里地请求这个探子带她去见萨拉丁。她整个人跪在萨拉丁面前,说:‘昨天几个穆斯林小偷进了我的帐篷,偷走了我的小女儿。我整晚都在哭,我觉得我再也见不到她了。但是我们的指挥官告诉我,您,穆斯林的王,您是慈悲的王。’她央求他帮帮她。

“萨拉丁深受触动,流下了眼泪。他立刻派出一个人去奴隶市场寻找那个女孩。他们在一小时内就找到了她,把她送回到了她母亲身边,又保护她们回到了敌方的营地。”

尤瑟夫顿了顿。“如果你们研究过萨拉丁其人就会发现,这个故事十分具有代表性。他对待同胞和敌人都同样友善,这一点早已声名在外。”

“我不觉得那些死在他军队的剑下的人会觉得他友善,”伊丽莎白插嘴道,“但我同意,和他同时代的其他人比起来,他确实要稍微多那么一点闪光点。”

卢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他的思绪又回到了越南,在那里他不得不背着他部队里那些年轻人的尸体钻出丛林。他从越南回来后,以私人名义去拜访了每一个在他的命令下失去了性命的士兵的母亲。在两年的时间里,他先后拜访了53座城市,从西部的西雅图和圣迭戈到东部缅因州的的波特兰和南方乔治亚州的萨瓦纳。他坐在那些战友未能重返的客厅里,用胳膊环住他们悲痛的母亲,将她们儿子的英雄事迹娓娓道来。他深爱着他的士兵们。一直到今天,他仍然在思考当初究竟要怎样才能救下更多的人。友善和慈悲当然好,他想,但是在战争中,它们一文不值。

“跟大家介绍过背景后,”尤瑟夫继续说,“我再跟大家说说萨拉丁夺回耶路撒冷和十字军首次入侵的故事。1187年春天,在十字军破坏休战协议后,萨拉丁在大马士革召集起伊斯兰的各方势力。他计划把大家联合起来,共同将入侵者赶出他们的领地。”

“我插一句,”伊丽莎白再次打断道,“谁入侵了谁还说不清楚呢。我之前说过,在双方眼中,对方才是入侵者。”

“是的,”尤瑟夫说,“抱歉,我说得不够准确。”他继续讲道:“萨拉丁在加利利海旁边给入侵者——呃,或者说,西方人——设下了埋伏。只有少数人逃走了,其中包括了一个叫作‘伊贝林的贝里昂’的将领。贝里昂逃到了推罗,通过信使,他给萨拉丁提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要求:他问萨拉丁能不能让自己去耶路撒冷,把他的妻子安全地接到推罗。他保证自己绝不会拿起武器保卫耶路撒冷。萨拉丁同意了。

“然而,等他到了耶路撒冷以后,他却发现城内没有一个人在指挥保卫战,贝里昂于是恳求萨拉丁允许他毁约。他想留下来带领人民抵抗萨拉丁的军队。萨拉丁不仅同意了,还派出一队人马把贝里昂的妻子安全地护送到了推罗!”

卢哼了一声。

“是的,卢,有点难以想象,是吧?”

“我只能说,她肯定是个美人儿。”卢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看有没有人发笑。米格尔给了他面子,他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宽阔的肩膀随着笑声上下起伏,但剩下的人全都对这个笑话毫无反应。卡罗尔几乎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努力告诉自己虽然卢有时会摆出虚张声势的做派,但他在心里其实是个好人。她知道他会如此表现其实是因为他现在倍感压力。他的公司现在一团糟,而他又不得不放下工作。

“9月20日,他们开始围攻耶路撒冷。”尤瑟夫继续道,“9天以后,萨拉丁的人攻破了城墙,那里正好靠近十字军大概90年前攻入的地点。萨拉丁严格命令手下的人不准伤害任何一个基督徒,也不准抢走他们的任何财物。他加强了对基督教朝圣地的保卫,并且宣布战败的人也可以随时来耶路撒冷朝圣。

“为了补充国库,萨拉丁和贝里昂针对城中的每一个居民制定出了一个赎金政策。他手下的人抗议赎金实在太低,但萨拉丁担忧居民中的穷人,所以很多人其实几乎什么也没交就安全离开了,不仅如此,寡妇和孩子离开时还有礼物。他手下的将领反对说,要是那么多人都可以不费一文钱就离开,那他们起码应该让那些富人多交点钱才对。但是萨拉丁拒绝了。贝里昂自己也被允许带着一大笔财产离开了,而且萨拉丁还派了人护送他回到泰尔。”

尤瑟夫环视了一圈。

“我真觉得他实在太弱了。”卢说。

“是的,”尤瑟夫说,“确实弱,最后还成了那个时代里最伟大的军事领袖,而且直到今天还受到大家尊敬呢。”

“还是弱,”卢坚持道,“而且还心软。”

“你为什么这么说,卢?”伊丽莎白插嘴问。

“这个嘛,”卢开口说,“你也听到尤瑟夫说的了。他让所有人都占了他便宜。”

“你是指他饶了他们的性命?”

“而且还让他们带着国库跑了。”

“但他们不是为了扩充国库才去耶路撒冷的,”她回答,“他们是为了取得长久的胜利。”

“那他为什么不一举消灭掉他的敌人?”卢反对说,“让他们一走了之,就是允许他们在之后的某一天再次打回来。相信我吧,我在越南打过仗。要是我们像他一样,早就被屠杀殆尽了。”

皮提思开口了:“卢,我们在越南确实伤亡惨重。”

卢的背僵了一下。他双眼燃烧着怒火,转头看向皮提思,“听着,皮提思,你为什么不能说点你了解的事,嗯?你根本不知道越南到底是什么样——你也不懂我们的人在那里有多英勇。”

“空军,”皮提思回应道,“战略战斗机第555中队。去了两次,”他平静地看着卢,“你呢?”

卢吃了一惊,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咕哝了几句,又急促地说道:“在越南待了四年。第九海军陆战队,二营——我们都叫自己‘戴头盔的恶鬼’。抱歉。”他加上一句,对皮提思点了点头。

皮提思也朝他点了点头:“不用道歉。”

“组里竟有两名越战老兵,”尤瑟夫热忱地笑了,“太好了!”

“卢,”他继续说,“你说萨拉丁听上去有点软有点弱。”

卢点点头,这次的态度几乎可说是温顺。

“但是,你觉得他挨个攻下的那些城市的俘虏也觉得他软弱吗?他征服的穆斯林将领也觉得他软弱吗?那些只当过他的手下败将的人也觉得他软弱吗?”

卢犹豫了一会儿。“不,”他现在的语气温和多了,“我想不会。”

“是的,他们当然不觉得。而且其中的原因很简单:他本来就不软弱。实际上,他无比强大,令人敬畏。但是他又不止如此。他远超强大,或者说,他远比强大更加深沉。正是这一点将他和同时代的人区分开来,那些人虽然也强大,但却并不成功。”

尤瑟夫停了停。

“那是什么?”皮提思问道,“他比别人更多的一点,那个更深沉的东西。”

“那就是在使一切重回正轨时最重要的因素。”

“是什么?”皮提思追问。

“萨拉丁作战时的秘密,”尤瑟夫回答,“就是他的内心一直保持着和平。”

这对于卢来说简直不可理喻。“内心保持和平,尤瑟夫?”他嗓音尖利地发问,“这就是你的秘密?萨拉丁内心很和平?”

“是的。”

“你是在开玩笑吧。”他说着,先是看了看皮提思,又看了看其他人,眼带讥讽地寻找着支持者。他觉得自己在皮提思身上找到了回应,后者此刻正眉头紧锁地思考着什么事情。

卢又瞥了瞥伊丽莎白,但她的表情让他看不明白。他又试了一次,一边看着她一边说:“所以作战的秘密就是内心的和平?”他嘲讽地反问,转身面向尤瑟夫。

“是的,卢,”尤瑟夫毫不畏缩地回答道,“而且不仅仅是在作战的时候。它也是在生意上和家庭生活中取得成功的秘密。你面对孩子时的内心状态——无论是波涛汹涌还是平静如水——都是我们目前进行的调停工作中最重要的因素。而且,它也能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你操控公司的能力,毕竟,你离开的这段时间肯定会给你的生意带来一些挑战。”

这句话完全打乱了卢的步调。他还不习惯有人正面回应他的嘲讽,而且尤瑟夫极具说服力地阐释了他的看法,对卢的公司又进行了一针见血的评论,这些都击溃了卢的防线。

他看向旁边的卡罗尔,他觉得这些内部消息肯定是从她嘴里泄露的。但她直直地盯着前方,没有回应他的视线。

 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发生在公元1096—1099年,由西欧基督教国家发起,旨在夺回被穆斯林占领的圣地及耶路撒冷城。

 位于今沙特阿拉伯境内,与麦加、耶路撒冷并称为伊斯兰教三大圣地。

 12世纪耶路撒冷王国十字军中重要的贵族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