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康乃馨虽然是省城里的娇小姐,父母均是1977年恢复高考后的大学生,但是祖籍在贵州乡下,爷爷奶奶在贵州乡下。那里,芳香的金银花铺满了山山岭岭,像一张张宽大的西南卡普,微风拂来,依依荡漾、跌宕起伏。丁小强和康乃馨仰卧在鲜花丛中,研读天上的白云点点游弋,聆听林中的鸟儿绵绵歌唱,呼吸身边金银花浓浓芳香。丁小强望着眼前无边的金银花海询问,这些金银花是农民种植的吗?
康乃馨玩弄着手中的鲜花说,据爷爷奶奶说,这里的土地早被种植大户流转了,农民摇身一变成了农工或者农商。
丁小强好奇地问,农工就是农民工人,那么农商就是农民商人吗?新鲜名词,时代造句。
康乃馨笑着说,差不多吧。种植大户们种药材、蔬菜、果木、珍稀树木,流转了土地的农民就近打工,或100元一天,或2500元一月。爸爸妈妈接他们进城,都不愿去。
丁小强不是社会科学的研究生,对土地流转、种植增收、农民变换身份、农村城镇化之类的事情,并没有多大兴趣,因为自己研究的是地球物理,追踪的是地球靠什么运动、如何运动、到底可以运动多少年。所以,他没有回答康乃馨的话,而是思考此时此刻到底是地球运动速度快,还是云彩飘移速度快;或者说是地球追逐云彩,还是云彩追逐地球;更或者说,是地球磁引了云彩跟着走,还是云彩迷惑了地球牵着走;最后或者说,是康乃馨吸引了我,还是我吸引了康乃馨?
康乃馨忧郁一双大眼说,我家门槛低矮,你家显赫高官,只怕门不当户不对,伯伯和嬢嬢不喜欢呀。
丁小强笑着说,地球相对于云彩来说,有存在的价值;云彩相对于地球来说,也有存在的意义,如果失去一方,便失去了生命运动的意义。我们两家联姻,不是一样吗?世界上任何事物,在一定意义上说,没有大小、高低、有用、无用之分,存在就是合理的,也是需要的。
康乃馨担忧地说,毕竟你爸爸是军长、妈妈是军医呀,我爸爸妈妈只是处级公务员,悬殊也太大了。
丁小强摸着她大大的耳朵说,我奶奶还是资本家的女儿呢。爷爷率大军占领了湘西的凤凰县城,奶奶跟着太姥爷拉着大米、猪羊慰问。看见一身学生装的漂亮奶奶,爷爷瞪大铜铃一般的眼睛说,参军吧,部队正需要知识分子。
康乃馨瞪大眼睛问,只看一眼,奶奶就答应了?
丁小强得意地说,爷爷霸道着呢,说一声“你嫁我”转身就走了,让奶奶羞红脸儿半天没回过神来。不过,第二天他们真举行了婚礼,然后奶奶留在新组建的县委机关,爷爷跟随刘邓大军一路西征,直到几年后才在重庆见面……丁小强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抱着枕头做了一个美丽沸腾的春梦。是呀,孩子爱梦肉,青年爱梦春,中年爱梦财,老年爱梦丧,这都是生命演绎过程中的必然环节。
操场上一阵高过一阵的呼喊声传来,嗨!嗨!嗨!嗨嗨嗨!
丁小强站在楼上观看,竟然是黄家兄弟光着和尚脑壳练习棍棒。他跑下楼梯询问,你们在干什么?大天晴的,应该去做庄稼呀。
黄问显摸一把刚刚剃发的脑壳说,我们练习少林棍,保护书记兄弟。
黄问耀也摸着光脑壳说,我们有了少林功夫,阶级敌人就不敢欺负书记兄弟了。
丁小强好奇地问,练功就练功,剃成光脑壳干什么?
黄问纲摸着光脑壳说,少林寺的和尚全是光脑壳。我们剃了光脑壳,和少林是一家,阶级敌人就怕了。
丁小强笑着问,谁给你们剃的光脑壳?
黄问纲比画说,我剃的,先剃脑壳盖盖,再剃周围边边,最后剃后颈窝窝。我没得电剃刀,只用推剪和剪刀,有时还用杀猪刀。
丁小强后来才知道,黄家兄弟人人身怀绝技、个个手有专长,如果具备条件,根本不需要政府救济。黄问显自学捡瓦、做瓦、烧瓦手艺,不仅如此,还可以烧制土碗、土盆、土缸、土坛子。黄问耀自学篾匠,编制的背篓、簸箕、麻篮,不仅花色艳美、品种繁多,而且还可以装汤盛水,深受人们喜爱,只是交通不便、肩挑困难,很少到乡镇上去贩卖,看到的银子化成水。黄问纲更是聪明,不仅会吹咚咚喹,而且还自学剃头手艺,什么样的发型都可以剃出来,最爱给结过婚的女人洗头修发。但是,人们很少找他剃头修发,一是嫌他身上肮脏臭气难闻,二是怕他把持不住一刀割了鼻子耳朵,三是没得剃头修发的良好环境,一盆黑水洗到底,不干不净的头发倒洗得完全彻底黑糊横流、白面翻腾。当然,即使找他剃头修发,大多是干帮忙,不给一分钱,不提一升米。所以,剃和被剃者、修和被修者,积极性都不高……丁小强比画说,大白天不要练习少林棍,早上和晚上可以,我陪你们练习。
黄问显捏着鼻子说,书记兄弟也练习少林棍吗?
丁小强摇头说,我不练习少林棍,而是练习举重杠铃。
黄问朝环顾一圈说,我是石匠,给书记兄弟打制一副石磨杠铃,33斤3两3钱重。
丁小强知道黄问朝迷信,讲究金三银七的旧规矩,也不给他点破,只是挥着手说,练习的工具今后再说。走,我们煮面条,吃了下地做活路。
黄家兄弟争先奋勇跑去学校厨房,抱的抱柴、烧的烧火、刷的刷锅、舀的舀水,忙得头头是道、井井有条,让丁小强万分感动和千般喟叹,要不是时代带给他们人生悲剧,也许个个是老板、富农、技工、国家公务员。黄问显、黄问耀、黄问扶时代,全国人民正在土窑子大炼钢铁,没得钱财研制药物,几个感冒、一阵高烧,全部变成了聋哑人;黄问朝、黄问纲时代有了少许药物,但是专家医生均成了牛鬼蛇神,不是进了“五七干校”洗涤灵魂,就是下放到农村劳动改造,几个赤脚医生把药物用错了,兄弟二人也先后成了聋哑人,开口说话变调,竖耳听音模糊……黄问显站在灶前说,我娘那碗面条最后挑,人老了,没得牙齿,硬了吃不动。
黄家兄弟正从锅里挑面条,马小翠在屋外呼喊起来,丁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