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灰暗得像蜡烛的灯光下,罗蒂红在红色围裙上揩着手说,汗水也干了,饭也吃了,洗个澡吧,天亮了我带你去找顾文革。
丁小强吃饱了、歇够了,力气也来了,正想冲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的疲惫、一天的疲劳,伸着懒腰说,好呀,热水器在哪里?
罗蒂红瘪着小巧的嘴巴说,乡下比不得你们城市,没得热水器,在木盆里洗澡。
丁小强只见过木盆里洗婴儿澡和刨肥猪,哪里见过大人洗呢?城里就是三岁大的孩子,也是水龙头淋浴,干净卫生、方便舒适。所以,他惊奇地问,木盆怎么洗澡呢?一盆水越洗越黑、越洗越赃,不如不洗。
罗蒂红指着一间小屋红着脸儿说,脱得光光的蹲在木盆里洗,再舀几瓢水冲洗呀。盆里的热水装好了,桶里的热水也提来了,去洗吧。
丁小强想起蹲在木盆里洗澡的尴尬情景说,我不想洗了。
罗蒂红瘪着嘴巴说,跟邓天亮他们差不多,一辈子只洗三回澡,色癞得让人肠子都想吐出来。你睡觉,我去洗。
色癞,就是肮脏的意思,是土家话。丁小强转身上床睡觉,可是,无论怎样蒙住头部、伸直双腿,隔壁房间“哗啦哗啦”的洗澡声就是让他睡不着,不但睡不着,而且越来越兴奋、越来越想冲动。他越发想念康乃馨,那个音乐学院的学生妹。
也是在月光下,在他的小屋子,在他狭窄的单人床边,他紧紧攥着她小巧的手儿说,我想报名“三支一扶”工程,做个村干部,准备到武陵土家山区锻炼几年,你说可以吗?
康乃馨惊讶地问,你研究生毕业了,可以直接参加工作或者读博,何必多此一举呢?
丁小强抱着她骨感的肩臂说,对于年轻人来说,找工作的机会多,而到贫困山区锻炼的机会却不多。年纪偏大了,人家不得要;知识老化了,人家也不得要;锐气销磨了,人家更不得要。
康乃馨又问,伯父不是说可以军招吗,献身国防事业不是更好更有意义吗?国防强大了,百姓自然安定。说不一定呀,凭着伯父的深厚关系,做个将军也是可能的。
丁小强笑着说,我家已两代军人,也应该让人家享受一番军人的荣耀吧。再说,国防是否强大,取决于经济的发展;经济是否发展,取决于百姓的富裕程度。
康乃馨眨巴着一双大眼问,伯父、孃孃同意吗?你是独生子女,又是高干子女呀。
丁小强笑着说,正因为我们这一代是独生子女,什么亏也没有吃过,什么力也没有下过,什么磨难也没有经历过,更要下到农村去见识体验。父母尊重我的选择,说他们现在还没有退休,人还没有老彻底,没有什么拖累,可以去试一试、闯一闯。就是失败了,还有父母顶着。
康乃馨翘起一张粉嫩的脸儿问,东北平原、华北平原、长江中下游平原以及成都平原,都是好地方,未必一定要去蛮荒边远的武陵山区吗?据说那里的人,过去叫巴蛮子、野蛮子、板凳蛮子。
丁小强意志坚定地说,要去就去最艰苦、最没人愿意去的地方,干起事情才有成就感,奉献青春才有幸福感。
康乃馨流着透明的泪水说,你走了,我怎么办呢?
丁小强笑着说,我前脚走,你后脚就跟着来呀。
康乃馨拱着他的胸脯说,我才读大三呢,要狠狠地想你。
丁小强捧起她泪流满面的瓜子脸儿问,真的想吗?
康乃馨闭着修美的双眼,把玫瑰红一样鲜艳的嘴唇奏了过来,让丁小强深深吻住了。热吻中的康乃馨用尖尖十指抠住他宽阔的背脊,意识迷糊、情趣朦胧地说,小强,我好爱你呀。
丁小强紧紧抱住她说,爱在事业的大树下,才会四季常青……谁抓住了我的手掌,粗糙的手板,细腻的手臂;谁深舔了我的肩膀,柔滑的舌尖,细腻的舌苔,是康乃馨吗?蒙头在被窝里的丁小强迷迷糊糊的燃烧了、亢奋了,一把掀开芳香的铺盖,只见床沿坐着一名紫色短衫的长发女人,双手紧紧抓着他,双目痴痴望着他,热热香气熏着他。丁小强惊恐万状地问,还没有睡吗,姐?
罗蒂红泪珠闪烁地说,肩膀都被蛇皮口袋勒出血印子,像女人长指甲抓巴的一样,抹一点口水,可以愈合伤口。疼吗,兄弟?
丁小强羞愧地说,锻炼少了,皮子嫩了,脱离百姓生活远了,干一点粗活就伤皮流血。姐,去睡吧。
罗蒂红仍然紧紧抓住他的手说,姐没地方睡。
在中国人的语言环境里,有时叠音是尊重的意思,有时单音是更加亲密的流露,比如姐比姐姐亲密、哥比哥哥亲密、弟比弟弟亲密。当然,也有相反的时候,比如虫虫比虫柔美、马马比马柔美、猪猪比猪柔美。丁小强和罗蒂红一顿饭吃下来,谈论了许多事物,增添了许多情感,两颗心灵在渐渐靠拢,所以称呼上也就不自觉地发生了质的变化。不过,丁小强没有想到这些,而是深深地责备起自己来,在人家屋里吃了饭、喝了茶、睡了觉,竟然忘记了调查研究,真是失职渎职、不作为懒作为呀。于是他补充式地调查问,哥呢?
罗蒂红咬着薄薄的嘴唇说,没哥。
丁小强又问,孩子呢?
罗蒂红噙着泪水说,没孩子。
丁小强不敢再问她的家事了,因为一个既无男人、也无子女的漂亮乡下女人背后,一定隐藏着许多不应该让他人知道的秘密。于是,他转移话题问,家里再没有床铺吗?
罗蒂红脸颊滚烫得让人窒息地说,贫穷人家,衣食难保,哪有多余床铺?
丁小强翻身爬起来惊讶地问,村里这样的贫困户多吗?
罗蒂红满脸生怨地说,多呀,除了残疾、老弱,就是懒汉。整天什么也不做,抱起手脚像游山猪一样到处耍,不贫穷,才出稀奇呀。
丁小强爬起来说,姐来床铺上睡觉,我去饭桌上睡觉。
罗蒂红一把按住他说,客人在饭桌上睡觉,不是让村里人笑话姐吗?
望着罗蒂红别出房门的悄美背影,丁小强一头雾水,不知道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