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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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摩梭阿妹的帐蓬

对于泸沽湖,很多人都好奇于摩梭族的“走婚”习俗,而我也未能幸免。

这一日,我从大洛水村的摩梭家园客栈里慢吞吞地出来,已是大上午了,太阳金灿灿地尽情抚摸着大地。我回头望了望客栈的门楼,居然焕发着金黄的光,像一只敦实的大黄狗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略一分辨,便左拐去了码头。不到200米,码头广场就到了,我便瞧见三三两两身着民族装的妇人以及个别汉子,在观景台旁一排排猪槽船不远等候着游客。猪槽船很老实,紧紧地靠成一排,就像千古不变的模样。我四周张望了一下,便自去水边瞭风景。想这风景,自然美不胜收,要不然我就不会发出这般的感慨了——静静的泸沽湖是一种安详,清冽的水漾与粒砾的沙滩缠绵地亲吻,远山在如絮白云的腰系里,或棱角分明,或青绿圆润,我喜这山凹谷地里,别有洞天的成片的朴素的民居,房前屋后以及连绵青萋的水岸,随处散落并灿然妍放的格桑花。像爱情,像生命的色彩,像灵魂的远处……或者,这就是传说,摩梭人恬淡的家园,一望无垠的,前世和今生。

我沿着水岸越过一座佛塔,塔下正有七八个穿得很是厚实的老妪摇了转经轮一个接一个地围了走,嘴里念念有词。据说,这里信仰的是藏传佛教,那就不奇怪了。湖边临水有一条一米来宽的步行道,离水线忽远忽近,很是随意。我望见远处的湖畔有一村落,再远的尽头也有,便信步而行。一路上没有几个人,不过这样也好,清静了,倒是这一路的景致随时尽收眼底。水在脚边,时而从齐膝或腰高的草丛与灌木中穿过,时常都有小花,七零八落羞涩地绽放,像是有些故意躲着,如初长成的少女,不过花朵够小,有豌豆大的满天星,胡豆大的黄菊。然而最为张扬的当然要算大朵大朵的格桑花,虽然色泽略浅,但花树却高,低的尺许,高的一米,而花朵也是尽情地盛开,如同嗽叭花卯足了劲儿又张开了一半,但不裂。我安静而亲和地经过它们,或者也不忘远处的丛簇,至少不算忽略与失礼。

水边的树,腰身较黑,然而也在三四人高处,蓦然刹住抛开细枝,或垂或伸。湖水里偶尔会有一小撮水草伸出水面,像是散开的韭菜,而水下的藻类,大多是以倒伏的姿态,覆盖了一层细屑的白沫,这大概是年代久远的缘故吧!然而这一湖宽阔得差不多要超出这个词的极限的水,是无比地清澈与透明,我一路走一路低头看,还真有掬上一捧饮上几口解解渴的冲动呢!湖水是平静的,微波荡漾,很像一位满怀慈祥的母亲。偶尔,湖心会有一两艘小木船满载而行,也可见到半截破旧的残舸斜泡水中,便也让人想到寂静。唯有水线的浅浪,随时与细砾的岸滩来来回回地荡掠,像是一种嬉戏,更像是在调情,满怀了无尽挑逗的细碎的笑声。

走过一程,我不禁在水线边坐了下来,那是一丛稀松的格桑花的滩涂,让高原的阳光扑在脸上,居然有种儿时小院里玩耍的光阴的气息。浩荡的湖水映着天空的湛蓝,怎么看都像碧玉,并且恰到好处地妥贴。天空非常干净,水洗过一般,白云都在环绕的群山上低矮地絮一般地纷飞或是追逐,呈奔跑的姿势。

我便在这样的逍遥与自在中,踩着临水的石板路与木栈道,走去。快到前面的村庄时,忽然觉得肚子饿了,这才想起仍是忘了早饭,口也渴了,却忘了带上一瓶水,便自去靠坡的一侧。过了一块有十来亩大的苞米地,七八个摩梭人正在弯腰劳作,也有一两个男人,都在已割了杆的田间作最后的清理。然而一切都是安静的,不见他们说话,也不张望,只管埋头干着自己手里的活。我也不问路,终于瞅见从民房之间有条水泥路顺坡而下到达一座小院,又有一条田埂与之相连,便顺着走过去。水泥路上边显然连着公路,那里肯定有商店,我就这么想着,一会儿就走上了果然有着的公路,并在一旁“农家小吃”的餐馆里成功地买得两瓶矿泉水。

公路?或许静了许久,或许内心还是有期待,看擦身而过的轿车或者面包车、电驴子会不会忽然在身边停住一辆,有人从窗户里伸出手来挥舞,或者直接走下车来招呼——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在这里,一起上车走吧,环湖观光多好呀!或者就干脆跳下两个,或者三四人,与我在这公路或者水岸嘻嘻哈哈或者兴高采烈地漫游。

可是车子经过了好几辆,我都走到离开房舍上百米的地方,坐在一棵大树荫下的石块上抽掉了两支烟,内心里暗自期待的事儿都没有发生。见前面是绕村的公路,一个女子迎面走来彼此都不用打招呼,于是我就想回到岸边去,沿着来路回复原本的水岸,向前的路线。

在下公路时,遇了一对青年夫妇,男的戴着眼镜斯斯文文地拖着行李箱,女的罩件红袍打着手机并一边跟丈夫争吵,我不禁皱起了眉头。男人显然颇为无奈,又不敢对嘴,就只管在前面自顾自地埋了头走,似是一种逃离,却又不敢离远。女人走走停停,时不时都对着电话叽哩哇啦地讲上一通,似乎都是职场里的事,继而再跟上去。当拐上水岸去村落的时候,我便有意放慢了步子,以便让过他们。眼看有得七八米远了,我心里不免轻松,可那女人又停下来讲上好大一通电话,让我的躲避顿时化为泡影。好在进村有条灌丛里的栈道,他们一前一后地进去,就消灭在了视野。我终于吁了口气,感到莫大的解脱。谁都说这尘世里的夫妻,不吵不闹怎会到老,我却一向嗤之以鼻。

回到湖畔,走上两里地,顺着栈道走进去,便到了村前的十字路口。村子不大,约莫有二十来户人家,靠山的方向便是村子的入口。紧靠入口的路边,便是一顶红色的四方帐蓬,下面摆了烤炉,一张小方桌和了三四根小条凳,一个青年阿妹正在热情地招揽着生意,说坐一下吧坐一下吧不吃也没关系,烤小鱼呢烤小鱼呢泸沽湖的小鱼呢!天色已到晌午,我早就饿了,况且原本就打算进村子找吃的——这个阿妹细眉细眼的,戴了一顶白色的旧棒球帽,身着一件宽松的红毛衣与黑色而贴身的休闲裤,脸上烘映着浅淡的红光,一笑起来就让人感到一种舒服与清甜。加之她眼睛的明亮,一口普通话也讲得细声细气的,却又不乏略为响亮的意味。哦,还有着一副挺拔的腰身,显然充满了活力!他低头一看烤炉旁的菜摊上,有喜欢吃的小串小串的小麻鱼、螺丝肉,还有两指宽的小鱼,以及小辣椒一般的海葵,等等。他便点了几样,进去在小桌边坐了,要了两瓶啤酒,这时候的太阳显然正盛,把帐蓬里烤得热乎乎的,于是就更是拿定主意安坐下来。

他算不得一个闲人,一边慢条细理地吃喝,一边满怀好奇地询问。阿妹便乐呵呵地告诉他,这寸长的小麻鱼在他们这里叫做毛毛鱼,两指宽的叫做小巴鱼,小辣椒一样的叫小青瓜,真是有趣极了!他怕记不住,便取出纸笔一一地记下,也知道那拌调料用的油酥红椒沫子是她自己亲手做的,里面加了芝麻、花椒、薄荷等,完全地原生态。他吃得津津有味,也不免跟她聊些其他事,譬如当地“走婚”的习俗。她眼睛里放着光,给他一一地解答,脸膛上的温和教人感到很是亲切,他许是醉了,他被她身上焕发出来的光晕所笼罩,所熏染,居然欲罢不能。或者在这清凉的人世,他一途行来,少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暖吧,或者也见她眼睛里流淌而出的善良与诚恳,便聊得甚为融洽与愉悦。

于是他便知道了阿妹正是当地的摩梭族人,旁边一位盘了厚厚的黑头巾着了民族服一直和蔼笑着的便是她妈妈,另边一个低头忙着玩手机一声不吭的戴了宽边呢毡帽穿了黄色大襟衫的敦实的小伙子便是她弟弟,老是被她催促与责备。她讲,她跟弟弟不是亲生的,是不同的母亲。而她在讲这些的时候,都落落大方的,谁都不觉得奇怪,更不会有人生气。关于走婚,正是这样的习俗,只不过如今也不太用爬窗子了,但仍还是父母各住各家,主事的还是老祖母,也就是外婆。

也有闲坐的游客与当地人参与讨论,说这走婚都是男女自由的选择,聚散都随意,更不会有多少经济上的纠扯。他说那怎么来维护婚姻呢,他们便说,全靠道德。说到这里他不禁就乐了,想那外面的世界一张结婚的红纸办也累人销也累人,倒不如这里来得好,大家就都笑。他问阿妹,要是两个男人都去爬窗,遇上了会不会打架?她便极为惊讶地笑得都像要醉过去了似的说,怎么会,我们这儿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就更令他惊叹的了,嘴里一个劲的说,这样真和谐,真是和谐啊!

正聊得热闹,一位干瘦的长者便拎了一大袋油酥的毛毛鱼来交给她,说是150块钱一斤,也不见她给钱,只管哦哦哦地应着,然后就坐在摊子前低起头来一串串地往竹签上穿,原来那是她的父亲。一见有人经过,她便又站起身来细声细气而又略微响亮地招呼。待人一走,她便坐下来抱怨,其实她很不想这么大声但又没有办法,感觉压力好大,前几天去丽江玩了两天一回来就被舅舅给训了一通,觉得这日子一天天地都是同样的重复很没意思。他便安慰她,说自己以前也好几年都是这样,可以几天不出门,成天望着天亮又天黑,一觉睡醒又是这么,要说那就更是枯燥与寂寞的了。说到结婚,旁边正好坐了两位江苏的女游客,大家你一嘴我一舌地议论,摩梭人不办结婚证,倒是少了那份办的麻烦和销的麻烦事,实在让人轻松得紧,就教人好一阵子会心地笑。对于怎么分得清楚生出来的小孩的父亲是谁,自然就有旁边的当地人说,原本每年都有一次认亲会,虽然如今没搞了,但都不会弄错的,并且小孩一直在母亲家生活,直到老死云云。

他酒意微醺,对阿妹甚为好感,心里喜欢,便邀她晚上一起去大洛水村看每晚八点都有一场的民族风情歌舞表演,到他所在的城市去玩,要么干脆就把她带走,她都呵呵地只管乐,说你总不可能就让我走着去吧,去你那里的车费好贵的,我可没那个钱,这卖烧烤的钱回去都是要交的,对于把她带走她就不置可否笑得更灿烂了。于是,便加了微信,留了电话,还热热闹闹地合了影。先前她妈妈还坐在那儿,就请她妈妈帮着拍,结果人影儿是花的,于是他就说自拍,在包里带了杆的,只是一直没好意思拿出来用,她便大大方方开开心心地跟他合坐一根小条凳,爱怎么拍就怎么拍,直到满意为止。于是他就说发朋友圈,她便说用她朋友圈里的民族服装照好看些,可是他拿着手机翻啊翻,翻了好大一会儿都没个尽头,于是就选了两张并肩而坐的合影和她正在摊前躬身忙碌的照片,写好文字,然后征求她的意见,她一看说我也不知道了,便走了开,显然不好意思,他便兴奋十足地手指一摁就发了出去。

午后,她家老祖母也过来坐了坐,她姐姐也在一旁支起了一个同样的烧烤摊。见她们没有要跟他说话的意思,便只是在阿妹介绍时礼貌地点了点头。酒意,在太阳下的帐蓬里,随着斜阳西去也就慢慢消散了。他便问啥时给她打电话,五点成不成,她依是笑得说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太阳落坡了,躲进了云团,直向山背后缓慢地沉下去,山脚下的村庄就立时阴了下来,凉气也就重了,他就站起身来想沿着湖岸返回,又跟她提一会儿打电话的事,结果她的回答还是老样子。

我在村口,望见水边廊房一样的码头,便顺着宽栏木桥走了过去。进了廊房下的门洞,就是一个连体的小坝子,都是全木材搭建在水面上的。坝子头上停着几艘猪槽船,一只上能够乘坐六至八人,一旦坐满便有守在栏杆边上着了当地民族服的妇人一头一尾地上去操起桨划了就走,偶尔也见同族的男人却更像是点缀,不一时船就到了湖心。望着浩荡的湖面,湖心的小岛,我到底还是怕了,于是就折回村口拐上先前的水岸往回走,近十公里的步行想想都觉得累。

走着走着,我的手机就没信号了,重启了好几回都不行,大半个小时过去了也不见好,我一下就慌了,该不会是被屏蔽了信号盗刷了信用卡吧?我不得不急忙忙地快步赶回客栈。恰巧客栈的那个年轻的老板正在门楼前闲坐,我便走上前去请他赶紧帮我租辆车,这边没有农业银行没有电信营业厅就去对岸四川境内的泸沽湖镇,越快越好,我赶时间!说好了价钱,他也答应了下来,便什么也不说地朝院子深处走,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等追上去时却没了人影儿,正扯起嗓子有一声没一声喊时,却听见旁边的一辆汽车发动了,走过去果然是他,我便十足惊喜地爬上车就走。

此去30公里,他都开得平稳而快。一路上我只管想着被盗刷银行卡这可怕的事儿,忙慌慌地借了他的手机给家里人打,给网管办的朋友打。几通电话下来,我心里就放了不少心,等得风尘扑扑地赶到的镇子上,到处都找不到所要找的银行,好歹终于找到一间差不多就要关门了的电信厅,一个戴眼镜的文质彬彬的小伙子把手机接过去一看就说你这是自己锁了卡,解开就好。说话间,三两下便重新激活了我的手机,信号就满满的了,我便忙着打了电话回去告了平安,继而又在网上作了说明,好一场虚惊!原来,在先前湖岸边走边拍照的当儿,手机有点卡,我便东摁西摁的,又随手装进裤兜里,结果就茬了道。信号恢复后,并没有收到任何银行卡账目异常变动的讯息,我欣喜若狂,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在返回的途中,我忽然发现手机通讯录里空了,便只好一一地翻了先前的通话记录和根据短信里的内容作了补充。待回到客栈,夜色已深,便只管倒头睡去。或许一段故事油然而生却又就此划上了句号,说不清楚是遗憾还是失落的情绪。

明天一大早我就要走,客栈老板已经帮着联系了离去的大巴车,并结清了费用,一切都将回到原来的样子,那些擦肩而过的人的影像也会随了时间的流淌和距离的遥远而逐渐地淡去,就像沉睡的大地从没有过苏醒。然而此时我翻开朋友圈,再次回味在村庄码头发的那组风景照,写的一段文字,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像是一场无声地道别——摩梭是个神秘的民族,就像天上掉下来的一块碧玉,用久远的岁月默默地诉说着它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