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走进大理
大理,是白族自治州,据说八成的人口都是白族。到大理,不知是缘于它的神秘传说,还是令人心动的爱情故事,总之教人心神摇曳、孜孜向往。于是,我就来了,就像探寻内心深处那积蓄已久的一处梦境。
我乘K9682次快车,历经五个小时的铁轨颠簸,是一个傍晚到达的。我要去的是古城区,于是就事先用手机微信订了一家叫做“西南部落”的民俗客栈,看照片环境不错,可单间的打折价居然低至36块钱一晚,这也足以教我瞠目结舌的了。可去了一看才知道,这里连绵不绝层出不穷的就是各式各样的住宿,况且又大假刚过,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有人来住搏点生气。
一下火车,我就按网上订单的电话打过去,一问客栈没有接送服务,但可以乘坐8路公交车到风花雪月站下,再向前走200米就到了。8路车就在站外的广场,这个广场足有两三个蓝球场那么大,所以并不难找。至于那些蜂拥的揽客大军,虽然拼个私家车才10块钱,但因为不了解当地的情况,就心怀了谨慎。公交车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旅行箱和出行的背包,一看大多都是五湖四海慕名而来的游客,由于是起点站,加之我刚故意放过了一辆,所以一上车就找到了座位。一会儿一个小女孩便挤进了我身旁靠窗户的座位,对于行李挡脚一类似乎都已司空见惯,没有人抱怨,也没有人生气,即便占了座位,也没人来责问你,即便是眼神,可见这里的人心态好平和,令人舒服,隐隐升起些许的感动。
我将座位上的袋子移到过道上后,她这才默默地坐进来。看样子并不大,十五六岁,皮肤略有些黑。我就向她打听风花雪月站到哪里下,要多久时间,她都认真地解答,说要不了一个小时。顺带打听些当地的风土人情,聊着聊着,不知扯到哪儿了,她突然一声惊叫,你要到的风花雪月站到了,我便赶紧拎了行李螃蟹一般地下车,不忘对她说声谢谢。
下得车来,马路对面就是一座灰黑的高大牌坊,上书“大理”二字。其飞檐翘角纯石建造的民族风格,显然具有历经千年风吹雨打的的沉淀与厚重。像是一个沉睡已久的老人,默默地守护着古城及其子民。我来不及细想,又给客栈打了电话,便依言去牌坊一侧顺着墙跟儿朝前走上一小段就到了。一扇玻璃墙里,一位较为矮胖的青年店主穿着宽松得像袍子一样的亚麻罩衫,扶了扶眼镜就迎着了我。门里的天井间摆着一对藤编凉椅,旁边停了三四辆单骑电瓶车,显得有些凌乱,我不禁皱了皱眉头。不一会儿,她的丈夫,一位剃了侧发后脑扎了小辫的青年男子便下得楼来,在接待处要了我的证件就着电脑办理了入住手续。他不怎么说话,只是浅浅地微笑,一应招呼都是女店主在张罗。后来得知,这对夫妻并非本地人,而是从北京过来的。那时我就在想,他俩可能是文艺范儿,男的像个画家,都是逐梦而来,盘下这家店子落脚并且生根。我的房间在二楼,顺着天井边的栏杆上去就到了。清一色的粉墙、木栏、朱漆的桌椅,灰黑的瓦饰,还有细格的窗棂,具有浓厚的白族建筑风格。
女主人领我到房门前说,我们用的是密码锁,没有门卡,你只需按手机短信上收到的密码输入就可以打开,并当场给我作了示范,这令我极为新奇,便也依言尝试,果然便捷之至。房间虽不算大,但有朱漆的大木床,四方而洁白透明的蚊帐,还配有方正的对椅和圆木桌,墙上挂着一副小竹联,这就够了。
我不是一个挑剔的人,所以也告诉她,离店时再打扫房间就可以了。她便说,我们原本也没有这服务,但有的客人非要叫打扫,我也一再叮嘱收好自己的贵重物品,结果有次一个大妈回来非说她丢了链子,我也问了清扫房间的大姐,说真没见到,可令人郁闷了!我便说,世界这么大什么人都会遇到,尤其是做你们这一行的,继而又讲了些理解与宽慰的话,牌坊便到了。当然,这是第二天出行时的事儿。
入住的当晚,我略作休整,天就黑了下来。我没有随店主家一起用餐,自按他们的指点,从牌坊那里进了古城的街道。夜色的苍茫里,那牌坊巍峨、威严,令每个经过的人,都心生敬畏与肃穆。原本听说那个公交车的站名叫风花雪月,是因为那儿有家叫这名字的酒店,可我却只见到一家同名的超市,在浓浓的夜幕里闪着霓虹。
古城里的街道,与其说街道,不如说是颇具古典意味儿的集市,却又不同于寻常的淳朴乡镇的集市那么尘土飞扬。马路约有十米来宽,车来人往想怎么走就怎么走,不会有人摁喇叭来催促,也平坦得没有任何障碍物,怎么走都是一种自在。街沿是宽大的,一路走去,便是各式的餐馆与商铺,不时都能在招牌上见到“大理”与“白族风味”的字样,有在店门外散开摆放的烧烤,也有路边的小吃摊,甚至还夹杂着重庆啊内江啊一类外来的餐饮,并且我还不时见到街上开着、街沿上停着小型的汽车样式的电动车。一种就像是小轿车被削去了鼻子和屁股,独独只剩中间的一截,两个人并肩坐进去握了方向盘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也是一份闲情逸致与伶珑;一种像是细化了的敞蓬越野车,或者是放大了的卡丁车,简炼而粗犷,一开动就会有风拂过车上的架管直扑人身,并且淋漓尽致,教人好不快意。另外还有双排座的脚踏车,不时掠过的低底盘带蓬顶的观光车,游鼠一般的自行车和踏板的电瓶车。也有专门的租车行,加之旅店备有五花八门的自助交通工具,你想怎样出行都可以。
街面上的人不多,也不少,或许正是古城所需要的那份子不乏生动的味道。走到一个十字口,我左拐进了一条小街,仍是无尽的灯火辉煌的餐馆和商铺。走不远,我进了一家墙上有蓝染方巾的白族风味的食园。也就是当地的一家普通的小餐馆,略微挂起了一些民族特色的饰物用以招揽生意,店员坐在门口,旁边摆了各色的当地产的菜蔬。我在一张面向街道的条桌边坐了下来,对着菜单点了一份酱爆贝壳,一份小炒肉,一份炒相思菜,要了一杯大麦酒,便自顾自地喝将起来,时常向服务员问几声,与邻桌聊几句,都是不错。
或许我的心里也在神不知鬼不觉地风起云涌,置身于一座富予传说与民族风情的历史之城,让人想象丰富,猜测颇多,就凭“风花雪月”这四个字,就足以令人如痴如醉的了。兴许这是一座恋爱之城,不乏艳遇的传闻,但我形只影单地在夜色里把酒,并且一边抽着烟一边在手机上跟网友们聊天,也不感到寂寞与失落。可是我却醉意浓郁,一顿饭毕,便也依了原路打道回府。快到牌坊时,差点被背后一个骑自行车的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给撞上。她赶忙一把刹住车,摇摇晃晃地一脚踩到地上,满怀歉意地银铃般地笑着说,我骑得不好。无论我应句什么,她都灿烂地笑着,脑后的短发在夜风中飞舞,飞也似的从我身边驰过,消失在了茫茫的夜幕中。我在古城的大街上,独自一个人,没有人在意。回到客栈倒头就睡,凌晨三点醒来,坐在房灯与烛火的交相辉映下,铺开纸笔,却一个字都没有写。天亮之前再和衣小睡,约定的行程便到了。
其实我早早地就起来朝天井下张望,不见店主的动静,客栈的门却敞开着,直到清晨的阳光斜斜地洒了进来。我也在廊间一字排开的朱漆方椅里坐了,不无悠闲地细细地打量四周,顶端画了花饰的圆柱,以及楼道回折的栏杆,向上仰视可见的檐角,一份富含端庄与考究的庭院,风一般地落满我原本枯燥的内心,让一种无形的陌生与熟识默默地握手,并且交融,没有半点不安,思绪也被扯得好远好远。这似乎只是在小说与电影里才见到过的场景,现在却一丝一毫历历在目,觉得不真切,便伸出手去摸摸,都实实在在的林立。
眼看时间到了,女店主便来确认我已收拾妥当可以出门了,自下楼去给旅行社打电话。没一会儿,便见她说,接你的车来了,继而领我去到牌坊那儿与人作了交接。我任小汽车载着,与那个同样剃了侧发束了短辫的白族青年闲聊几句,他便把我交到南门处的旅行车那里。一个矮小戴眼镜的鼠一样的中年男人便来登记,一一核实并就一些行程的调整作了解释,于是不少游客便换乘了大旅行车,随后再来新的,便出发了。
旅行团去的第一站是不远处的天龙八部影视城,那个鼠一样的男导游一路上喋喋不休,到了地头也总是拦住车门还要听他讲什么所谓的不知有几条的“注意事项”,稍有点脑子的人都能听出,那只不过是在为下步去购物城消费埋下伏笔。我一眼就看出他的世侩,却无从摆脱,便任由他尽情地表演,像是一场令人乏味的蹩脚戏,他却中邪似的亢奋。没有底气却又想让人遵从,不然就吵架一般气势。我显然皱起了眉头,可又不便发作,只是像满车的游客那么一味地沉默,好在他拦上几分钟就让大家下去了,并且像模像样地在前面导领。我只记住了他姓周,当地把不错的男子都通称为“阿鹏”,他就自称“周阿鹏”,并且觉得理所当然。按照习俗,当地把漂亮的女子叫做金花,继而是银花、铜花、铁花地排序,但我怀疑这只不过是他的嘴碎,就像说这个那个的巨星与国家元首走哪儿手里都握的是那儿产的雪花银的水杯一样不可信,但也不去挑破他,为此争执显然无趣。
天龙八部影视城并没有想象中的浩大。我没有想过要一条道一条巷地探索,或者是时间只有不到一小时怕误了车,便在进门的“大理国”高大威武的城门与里面的宫殿等处走了走,应了一种好奇。更多的却是环顾四周辽阔的天空,天空里的远山和朵朵层层的白云。或与身边的点苍山顶纠缠不清,雾似的缭绕,或在广阔苍穹的那个独立的王国,一意孤行。或远或近,或大或小,或高或低,都足以让你想起行云流水、云卷云舒一类的词。可这些云,往往连成一片,或者大块大块的,出现、飘浮或者融合,都在察觉不出时间中不经意地变幻着,一会儿像山,一会儿像猪,一会儿像马头,一会儿像风帆……这些时候,看云是一种享受。看那些洁白或有背光的阴的部分的云,在天上慢吞吞的,自由自在的,心里便会升起一种祥宁。况且苍穹的蔚蓝,像宝玉一般剔透,干净得就像小孩子的眼睛。这比起烟火的人间,人间里的那些历史与战乱,那些倾轧与悲号,那些虚伪与狡诈,那些巧取与豪夺,那些杀戮与暗算,完全就是一种来自上天的神灵的召唤、熏染与度化,然而世道人心的不洁甚至丑陋,却也风尘仆仆而来去,前赴后继,绵源不绝。故而,神灵与魔鬼,正义与邪恶,善良与凶狠,总是要交战的,于是在有宗教信仰的大理,千百年来便流传下了诸多神话与传说。仿佛爱情的,尤为经典。
从天龙八部影视城出来,在停车场的坝子里到处都是摆了地摊卖水果的老妪,追着缠着地让你买,不然没完。许多游客都不胜其烦,见一小袋也不贵,便勉为其难地买下,再勉为其难地一口一口咬了吃,有的干脆往游伴的手上塞,算是请客。我不喜欢被别人强迫,一见有人来缠就躲,树下的石头坐不成就去一旁的回廊,左边不成就去右边,前边不成就去后边,不然就翻栏杆往外跳,反正就是不买,耍赖皮似的,把周围的人都逗乐了。就连一个原本追我的女贩都笑了,说你不买就不买嘛,犯得着跳吗,为了几块钱的水果钱摔断了腿怎么办?原来她在咒我,我骑在廊下的栏杆上脚还没着地,她又绕到外面跑过来,我便翻回廊里,她这才尴尬地笑,罢了。
好在我给周阿鹏打了电话,说时间到了怎么车门没开呐?没几分钟司机就来了,游客们便从散落的各处走出来,钻进旅行车里,这才没人来缠。想是这里有什么规定,山民们倒还是遵从的,便也不来造次。
下一站是索道,苍山也就是点苍山的索道。因了先前周阿鹏的“注意事项”中讲到的不许单独行动,故而我也没有多想,就尾随别人在入口处的栏杆里排起了队,等要后悔却也来不及了,便只好依序进去在上缆车的点上候着。一个缆车只能坐两个人,有的是夫妻,有的是闺密,我便只好独自跳进一只吊篮。可是随着地势的逐渐拔高,我的腿肚子就禁不住打起闪来,心里就慌了,怎么办?勿须多想,我只管屏心静气,掏出手机埋了头玩,根本不去瞧外面,好在五分钟终于到了,我跳下吊篮吁了一口气,随后就是景点的金花领着队伍去钻龙洞,虽然我没有兴趣,但也不去破坏既成的秩序,钻了一程便听说到了终点还是得坐缆车,我便随其他人在半腰的一个岔道出了去,然后顺着陡峭的栈道走上几分钟,去到下面的站点乘了缆车下山,依是故伎重演,虽然忐忑难安,但也一程短熬之后,顺利地着了地,终于了却。
再去是座玉石城,我按以往的惯例,虽不厌其烦,但也很快顺了路线找了出口,去外面抽烟。我才不管你翡翠、玛瑙、黄玉、赌石的呢!再去下一座银器店时,周阿鹏显然气急败坏了,在车上反复地讲“注意事项”,还拦车门,不外乎是叫游客们或多或少或贵或廉都要买些东西,不要空着手,不然他就要下岗回家,这导游就做不成了。原来我并不打算买,但觉得既然是驱寒祛病的雪花银,价格也不算太贵,就给家里的老母亲买了一只手镯。若真有这样的疗效,老年人用用少病几回也是好的。但走到出口的大门时,却被预先守在那里的周阿鹏给拦住了,一个劲儿地讲时间没到不能出去,要呆够50分钟呢。我就有些生气,说我买了的,好几百块钱呢,说着就把挎包盖一掀,他就伸长脖子往里瞅,见真有鲜红的商品袋,便泄了气,也安了心,便忙着记在手里的单子上,一个劲地问多少钱。他还要我呆,我就说去门槛外边抽烟,他便没有再坚持。
继而又发生了一起游客坚持不购物也不愿再回店里呆的纠纷,就连店员都跑出来了,我便在一旁打抱不平,但见我是购了物的理直气壮,他拿我没办法,便悻悻地说,让没购物的给他签个字,不然他回了旅行社没法交差,那游客不去签字,我也在一旁怂恿,他也不再来逼,这事也就不了了之。过了一会儿,我就见到门外边有一个金花挨个儿让坐在花台边的游客们签字,我才知道并非只是周阿鹏这一家。由于没有给我们任何单子,便不知道他们是哪家旅行社,这自然会让事后可能的投诉化为泡影。我有些不甘心,就去将那店门的招牌给拍了下来。那个女导游带的游客们也没有吵闹,都一一地签了字,并有一个中年男人高声笑道,你若失业了就到我那里去上班,这里给你两三千一个月我给你五六千,怎么样?那个金花就只是低头讪笑,并不作答。
忽然,从店里走出来一个约莫二十三四岁的苗条姑娘,上穿橘黄宽领衫,下着细筒牛仔裤,脚上套双无袜的黑色休闲鞋。一下子就坐在花台边上,眼睛红红的,栗色而柔顺的长发都难掩她的伤心,继而双手捧脸低声地哭泣,还掏了纸巾擦泪。我不由得一惊,猜她会是遇了什么事情呢。这神情,显然是一种危险的信号,若是没人及时开解,弄不好就会出事的。许是恋人之间吵了架,或是男友不给她买心爱的首饰,也说不定被导游拦住受了委屈。我正这么混乱而毫无根据地揣摩着,却见她突然起身,飞也似的朝着停车场的远处跑去,秀发在肩后左右地飘荡,直到被成排的旅行车挡住了背影……我不敢追,怕这闹不清楚眉目的英雄救美,弄不好被人拦了捉住怎样也是说不清楚的。我心紧得不行,前面可是近在咫尺而又何其浩荡的洱海呐!几年前我在一次聚会上,就见到一个姑娘陡然认出了一个小伙子,直呼救命恩人,并激动得流泪地再三敬酒。那小伙子是我的朋友,三年前曾跳进江水里把寻短见的她给捞上了岸,如今重逢自然是喜出望外。
鼠一样的男人终于从门洞里出了来,像模像样地吆喝,604的过来,604的过来去坐船了,还跑去对面的旅行车那里喊。他叫的“604”,是他带的这车游客的编号。游客们三三两两地汇齐了,三五分钟就到了码头上了船。这是一艘小型的双层游船,海水是碧绿的,随风荡漾的波澜密密麻麻连成一片,就像没有边界,也从不知道有边界。又像一只贪婪的巨兽,随时等待着食物掉落口中。我一路上都在扫视,岸边或是水里,见并无先前跑掉的那个姑娘的身影,也不见有任何惊慌救人的场面,便暗地里放下心来。
在船上,除了看水,就是远处的黑山,还有天上的云彩。我慢慢地回复了心神,感到那辽阔、深远而丰富的云天,有一种说不出的美,一种说不出的华丽与苍凉。就像在不觉间,洗去了世人满身的尘土。一切都可以变得清澈,变得洁净,变得飘浮与迷茫。原来,说不出,不想说,才是一种极致的了悟,与世界的真相。
约莫40来分钟,船在洱海里兜了一个小圈,便回到码头靠了岸。岸上的一切都是先前的样子,我们又回到街道,回到停车场,回到人间的浩浩荡荡与熙熙攘攘里。再去的,是白族民居,最后一站。这已知的行程,与惯常的模式,并不能让人心里燃起丝毫的火焰。游客们就像一群羊,一群猪,一群驴似的任人牵引与驱赶,谁的心里都想着只要不再去什么见鬼的购物城就好了,却谁都不愿说出来,就这么想着想着就到了。周阿鹏又在发表“注意事项”了,一再叮嘱,白族姑娘头巾上的长白穗千万不能摸,不然就得留下来做三年苦力,再不然就得给退回去,那么这三年的苦力也就白做了。
迎上前来的是一个脸盘圆圆眼睛大大的身材略微丰满的白族姑娘,她笑盈盈地领着众人一边讲解一边往里走。三四层高的飞檐翘角粉墙青瓦的典型的白族风格的建筑巍然矗立,一扇高大的照壁档在“匚”字形院落的正前方,上面有坊顶,有墙瓦,有雕饰,有图案,正中竖写着“瑞接苍洱”四个醒目的蓝字,是一种圆润的楷书。圆脸的金花说,这不是平常所说的照壁,而是叫做福墙,挡住家里的福气不至于流散了出去。右侧有门,进去就是一排金花住的房间,以便有个什么事儿便可一下子跳出去保护全家人的安全。原来白族也是一个母系社会,由金花当家作主,阿鹏嫁进来只管抽烟喝酒打牌带孩子,然后就是把自己养得貌美如花,要不然这家的金花就会被人瞧不起,说没本事。
她引众人去到二楼的一间小会客厅,有一遍没一遍地给大家讲起了白族的风俗,一遍又一遍地给大家冲茶喝,讲解茶叶的色与味的不同与特点。尤其是她笑盈盈地说坐在后排的我和另外一个男子要算是极品阿鹏,可值40万以上的身价,一再问我俩要不要留下来做上门女婿,把大伙儿都给乐坏了,我也笑得七荤八素却不敢吱声。笑着笑着,楼下门房里的五六个青春少女的小金花就都进了来,先是给每人面前的小杯里斟茶,然后就在每人面前摆上一盒内装四个小筒叫做“春夏秋冬”的茶叶,100块钱一盒,喜欢了就带走,不买也没关系。
大家心情很好,无论男女老少都在心里面洋溢着一种赏心悦目的情绪,所以都买了,有的还多买。把大红的钞票往面前那些脑后拖了长至腰际的洁白的长穗子的金花们手里一交就成了,往外走的时候那个讲解的金花也跟我在走廊里快活地合了影。要知道,白族人是不轻易照相的,认为会慑去身体里的魂魄,想是这些金花都是去外面上过学,有过见识,所以也不会时时处处地那么不通情理,至少大大方方的都愉快。
我和圆脸金花走在前面,先下了楼,走到门洞那儿我不无顽皮地问她,你们是工作人员吧,不会是这庭院的真正的主人?她莞尔一笑,扬起脸来说,是上班啊,卖不够茶钱是不准下班的,要不你再买一盒吧!我便苦笑着说,其实我平常只喝本地山区产的绿茶,她便没有再说什么,依是笑。我又问,若是真有人要留下来呢?她就笑得灿烂极了,有金花啊!我一下子就蒙了,也醒悟了,表示真有这样的人家,但未必就是眼前的她们,或者未必就是她自己本身。我暗地里狂笑得差点跌倒。正在这时,楼上走廊里正要缓慢下楼的游客们就有人高声地朝了我们喊,你决定留下来了吗?话音刚落,就是哄堂大笑。
旅行车朝着古城驶去,天色也近落幕。一路上,周阿鹏逐一地登记了游客们各买了多少钱的银器,说是支持了当地的发展建设,以后再来旅游就可能有更大折扣的优惠,跟献血一样,是全国联网的。我不想听他信口胡掐,便打断了他的话,问清了一会儿回我住的那家客栈在哪个点下最近。他说是西门,从那里下车穿古城十几分钟就到风花雪月了,继而他又高声地宣讲,晚上洋人街最热闹了,好多人都在那里寻找到了艳遇!大家就都笑,虽是稀稀拉拉的,也算是今天给他的这一路导游最大的奖赏。
我在西城门的路口下了车,旁边就是三月街的牌坊,我想了想没想明白,便进了城门一路走去。在高大的门洞下,遇了一个摆地摊的老人,他卖的是各式各样的小刀。我想起路上带的水果刀在机场过安检时被搜掉了,便蹲下去挑了一把小巧精致的,20块钱不少,便递给他钱揣上小刀走了。穿过城门洞,我又向一个摆小吃摊的女孩打听方向,她很和气地往前一指说,可能要走十六七分钟才到,你可以坐电瓶车的,才两块钱。我谢过了她,也知道前面满街都是餐馆,就抬头挺胸地一路走去。走不远,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我走在古城灯火闪烁的街市,饥肠辘辘的,漫散而不乏疲惫。
不多远,就是一家餐馆,我见招牌上有“白族特色”的字样,外墙放大了的菜单上也写有不少具有当地风味的菜名,便走了进去,一身轻松地点餐。两个壮年的男人热情地招呼我进去在一张不小的黑漆圆桌边坐了,一个干瘦而肤色略黑的女孩拿来简易的菜谱,我也顾不了许多,点了一份雪衣银鱼,一份水芹菜,又去柜台各要了一瓶风花雪月和大理啤酒V6、V8尝尝鲜。我总是在深沉的夜空下一个人喝酒,或望着街上流水一样的行人,或期盼某个心悦的姑娘经过,不知不觉间,便在一份渐自而来的惬意、惆怅、混沌与缥缈中醉掉了。
今晚也不例外,天上突然下起了暴雨,待得我喝完酒也还没有停。我便去到门口伸手招了一辆亮有“空座”的私家车,说好了20块钱他送我回去。小伙子很爽朗,大约二十五六岁,理了一个额发较长的短发样式,这在大理随处可见。一席闲聊中,我也知道了他是本地人,确认了在这大理约有八成的家庭都保留了祖上遗风,是女人当家的,说起洋人街我也没有去,兴许我并非不懂风情的古板,而是不去刻意为之,所以我期盼,我等待,时而笑闹,时而沉静,只望能够遇见命里的那个人,两情相悦,并在时光里慢慢地老去。不知大理的神灵,这座富予传说的恋爱中的城市,能不能帮到我。
可是,我就要走了,停留总是短暂的,即便粗糙,即便细腻,即便不快,即便欢喜,就像这人生,对谁来说又不是短暂的一程呢?
别了,大理!一觉醒来,关在房间里磨咕文字,不觉就到了晌午,直到去楼下的接待间办理了退房手续,又趴在一旁的方木桌上写,两小时后我又将在K166次列车上,驶向回家的方向,驶向未知。
我要在这最后的停留,望望玻璃墙外阳光的绚丽,树木的青翠,远山上的白云,成团地漫不经心地流涌。就像这道别,落入了虚空,这世上原本没有道别,没有欢喜与伤悲,都只是一片清澈与沉寂,那是它的本来与真相。
蓦地想起在啤酒瓶上见过的“风花雪月”的正解——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便莫免感慨了一回,宛如钻进了大理的梦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