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外助自立建设工业
我们花了一个上午和甘南领导同志讨论教育和人才问题,会上空气并不那么令人舒畅。虽则我们找到了联办师院的设想,但目前人才似乎还在流失。甘南是不是真的吸引不了人、又留不住人呢?
饭后,和我一起去的同志说皮鞋跟脱落,走不成路了。一打听,市中心街头就有修理皮鞋的摊子。我午休起来一看,那位同志的鞋跟竟然已经修好了。他兴冲冲地对我说:“谁说人们不敢上甘南,街上有的是内地来的手艺人。”接着他讲了以下的情况:
修鞋的是一位女工,浙江诸暨人,在这里设摊修鞋已经两年了。同她一起来的有20人,都是修鞋的。她和另外一个同伴合租一间房,月租14元,每天收入多则十几元,少则六七元,一年净收入可以达2000来元。家里有个孩子由婆婆带,每年回家一次,家里的田地请别人种。
从外地到甘南来做活的人并不只是修皮鞋,更多的是做成衣的,干木活的,理发的,等等。做成衣的南方叫裁缝师傅,他们在甘南有的只替人裁剪款式时兴的衣服,有的来料缝衣,还有的是备好各种花色的衣料,供顾客选择。顾客可以不费事就做成一件合身合意的衣裳,因此很受人欢迎。这些从内地来的手艺人有摆摊子的,有租房开铺营业的,有的还挂招牌。木匠大多是流动的,由顾客提供膳宿,承做各种家具,一家完工,再走一家,似乎没有空闲的日子,收入比修鞋的要多得多。最艰苦的要算养蜜蜂的人。他们以同乡关系结成一个小帮,搭火车,包卡车,到这遍地是花的草原上来放蜂采蜜。在公路上我们常常看到放蜂的帐篷。我曾经下车访问过他们。他们操着四川口音告诉我,他们每年结伙来草原,住四五个月,回家时可以净收2000多元,兼制蜂乳的人收入就更多了。采蜂的每人一个帐篷,食宿都在里面,基本上是各自经营,风风雨雨,生活十分艰苦。
这种流动的手艺工人,现在在边区各地都会碰到。1985年我去赤峰,深入到小镇上去,就见浙江人挂牌的成衣铺。后来我在包头、伊克昭(今鄂尔多斯市——编者)也见到这样的手艺工人。真想不到这次上高原,又遇到他们。他们分别来自浙江、江苏、四川等省,总数不好估计。从本乡来说,他们是劳动输出的一部分。我以前曾说过江苏省劳动输出大约有1万人,但只指地方集体单位同其他地方订立合同的建筑工人,并不包括这些单干的流动手艺工人。
这些流动手艺工人是以自己的劳力为边区居民服务的,所以受到边区居民的欢迎。边区城镇服务行业不发达,穿了皮鞋蹩了跟没人修。有这些手艺工人前来不是正中下怀吗?这些外地手艺工人一方面是由于当前的户口规定不能落户,另一方面还有离乡不离井的习惯,所以他们有较大的流动性。通过这些流动手艺工人的手,边区每年要汇出大笔资金。我在伊克昭盟东胜市得悉,通过当地邮局每年汇到浙江去的小宗汇款总数达40万元。以每人汇去2000元计,50个人就是10万元。东胜这个镇上的流动手艺工人不下200人。如果以此类推,整个边区通过这个渠道外流资金必然数以亿计。
从表面上看,这可以说是边区的资金流失。但事实上,这些外地工人把手艺送上门来,比向外地购买时兴服装、家具等消费品,还是便宜些。归根到底,边区自己的工业还不发达,手艺工人还没培养起来,第三产业尚未发展,资金外流是挡不住的。目前边区经济的实况只能用原材料到内地去换工业品,入不抵出,就要靠中央补贴。这决不是长远之计,可说是一种输血的办法。
变输血为造血,就应改补贴为投资,帮助边区发展工业。工业发展了,西北自己就有钱维持自己的行政机构,而且可以积累资金,自己发展工业了。这才是造血,也可以叫作外助自立。
当前边区技术力量不足怎样发展工业呢?看来得在人才上采取造血措施。上一节所说联办学校的意义就在这里。学校教育是基础工作,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当务之急是要引进一些手艺工人和工厂里的技工和工程师。手艺工人虽然已经来了,但是属流动性质。变流动为固定,首先是使那些愿意落户的人落下户来。更重要的是引进他们的手艺,培养一批本地工人。撒种出芽,落地生根。
我们那天下午参观了合作市的毛革厂。接待我们的是该厂负责人,一个藏族转业军人。这个厂原是夏河皮革厂的一个毛皮车间,1980年独立建厂,当年投产。现在已有职工286人,其中158人是汉族,73人是藏族,还有回族、满族,是个多民族的工人队伍。1985年产值达174万元,利润8.7万元;一年定制皮夹克2万件,远销东北。厂里甚至想向国外“伸伸腿”,已经和美商联系出口兔毛皮加工品和土拨鼠皮毛套。我参观这个厂,看到这番情景很激动,这是甘南工业化的种子,生机勃勃,充满活力。
我问起他们的技术状况。他们告诉我起先是从夏河制革厂里传下来的。这是我曾说过的乡镇工业细胞分裂法的例子。这位藏族转业军人,就在夏河厂里结识了三个南京同行,建立了联系:一个是南京皮革研究所的,一个是南京虹光皮革厂的,一个是南京黎明皮革厂的。靠这三个人,合作市的毛革厂得到了传递信息的渠道和技术支援。他们每年来甘南几次,带来制革所需的机械和化学药剂。1985年这个厂为东北制造的皮夹克就是他们穿针引线的。这也是我曾说过的超距辐射。南京的技术能力可以直接辐射到甘南,不必经过中间梯度媒介。
我又问:南京人为什么愿意帮忙呢?他们说:一是有交情,二是靠优惠待遇,三是不要求他们长期住到高原上来。他们还在南京供职,每年来几次就行了。但是,到甘南来的时间,工资加倍。
群众是聪明的,他们在实践中创造了符合当时当地具体情况的行之有效的办法。上述三条,我看也适用于其他民族地区。这是一条兴办新厂、吸引技术的道路。交情一条可以扩大一些,超出个人之间的关系,代之以支边的各种渠道。
我们对甘南人才外流的担忧,至少已看到了解决的办法。也就是说,“造血”有门了。如果能推广毛革厂的经验,最近几年甘南的小型企业就能搞出个底子来。更值得提出的是,在这里我们看到了少数民族工人队伍的形成。正是这支队伍在把甘南建设成藏族现代化的跳板。如果把这个实例和白龙江林区那种撇开当地藏民而去移入汉人来开采的情况相对照,何去何从,不是极为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