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重现
“被删除的信息?你是指软件上和白韵的通话记录被删除那块?”闫发问道。
“这个部分一直是我无法理解的部分,不同于沙发被抚平,桌子被擦拭,这一行为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刑江明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但随着A的身份明了,这一点也就不难理解了。”
“不过要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同样要追溯回一开始,白韵和马铭戈的联系。”
“也许叫白韵来的人并不是马铭戈,而就是A呢?”
刑江明等待着其他人的反应。
“你是说,是A假扮马铭戈的身份邀请白韵来到他家的。”闫发反应过来,“那这样的话A不仅要知道白韵的信息,也要知道马铭戈的信息,不管是住址,手机都要搞清楚,A所担任的角色,是一个中间人的角色。”
“没错,在马铭戈和白韵之间,一直是A在其中牵线,甚至我可以合理怀疑,马铭戈和白韵其实从来没有真正聊过天。”刑江明回应,“A利用马铭戈的身份注册软件会员,打赏白韵,邀请白韵来自己家提供服务,随后又摇身一变成了白韵,和马铭戈交流,并且主动投其怀抱。”
“前者是可以通过白韵的手机得到印证的,那后者——”霍于思索着,“这就是马铭戈手机上没有和白韵的聊天记录的原因,因为马铭戈的手机上本来就不会有和白韵的聊天记录,这是A在他的手机上新下载的软件,所以才会没有本地记录。”
“其实A在面对马铭戈时也不一定是以白韵的身份,这点也不重要,毕竟马铭戈也没机会和我们说明了。”刑江明敲着面前的栏杆,“大致情况就是,白韵被A以马铭戈的身份约到了马铭戈的家中,而A则自己只身来到了马铭戈家中,告诉马铭戈一会还有个女生要来,而她就是自己的报复对象,接着通过一定话术说服马铭戈帮助自己报复白韵,也就是捂晕了白韵。”
“而A在全程都穿着白韵的鞋子,这可能是为了隐藏自己的存在,毕竟还是要和马铭戈见面,如果穿着鞋套带着手套会显得很奇怪。”霍于补充道,“同时A也确信白韵会来到客厅的位置,也许就是她和马铭戈商量的,所以她认为自己的鞋印会和白韵的混合,从而无法找到,更别说现场地面的载体本来就不好了。”
“在慌乱之中,马铭戈可能不会注意到白韵和A穿的鞋子是一样的,但如果注意到了那又会怎么样呢?”王控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不会感到奇怪吗?”
“同一款式而已,也许颜色不同,这不是什么问题。”霍于解释道。
“问题是这之后,在白韵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马铭戈侵犯白韵也是A的意思,但在这之后呢?”
“就像我们之前想的那样?看到马铭戈被反杀之后,因为害怕躲起来了?”王控很快说道,“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来看,一个嫉妒的女主播在这种情况下逃跑更为合理。”
“本只想捉弄一下,结果没想到酿成大祸。”闫发摸着下巴的胡子,“这类案子确实也不算少见,我也见过很多,有扇巴掌的,扯衣服的,甚至还有逼着往下体塞东西的,女的对女的是真的狠,把人搞成重伤的不在少数。”
“不过这案子倒是反过来了,是女的反杀了对方。”闫发的语气似乎带着嘲讽。
“不对。”
霍于给对方浇上了一盆冷水。
“白韵从未提到过看到其他女人的身影,如果情况真是这样,那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正常我们看到的那类女性之间报复欺凌的视频里,无论人数多少,霸凌者是谁,主谋女性是一定存在的。”霍于冷静地解释,“在犯罪心理的角度来看,这种施暴主要是为了通过践踏对方尊严来获得自我满足,以此给对方造成心理创伤,而如果施暴者本身不在现场,那施暴者就无法得到足够的心理满足,而对于被害人来说,伤害的力度也就小了许多,”
回想起几起这种类型的接警现场的情况,施暴者三三两两站在一旁,受害人躺在地上,在拍摄的视频里,施暴人不断的言语辱骂和身体暴力结合,这样的确才是最常见的。
如果真的是两个女主播之间的矛盾,那一般来说是没有理由施暴者不在现场的,她一定会在马铭戈对白韵实施侵犯时在一旁大笑,并且拍下影像,以对对方造成真正的伤害。
但按照白韵的描述,这些情况都没有发生,她只是莫名其妙地被自己的客户袭击,之后不明不白的离开了现场,她自己甚至都没有察觉到A的存在,除了闻到的柑橘香气外。
这是不合理的,最起码在这件事上,A的动机还要另加考虑。
“会不会是A比较特殊,她也不愿意看到女性被侵犯的样子,所以才没有露面?”王控提出大胆的假设,“如果是白韵被捂晕后抱到卧室,在马铭戈脱下衣服白韵被脱下衣服后,A在一旁等待白韵苏醒,但没想到她苏醒后立刻强烈反抗,甚至连马铭戈都不是对手,所以她赶紧找了个房间躲了起来,因为白韵刚从昏迷中苏醒,意识比较模糊,所以没注意到也很正常。”
听后沉思一阵,刑江明说:“这是一种可能,一种可能性很低的可能,它不仅对各种时机的要求很高,另外还有几点解释不通。”
“白韵根本没有任何被侵犯的痕迹,如果是A在一旁,至少也会有一些痕迹吧,比如拍照片之类的。”
“另外,对于白韵这个刚苏醒的女子,其实马铭戈被反杀这件事本身就挺不合理的,虽然在各种证据的支持下让这件事变得相对合理了——”
刑江明揉着太阳穴。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A可是作为加害者的身份在一旁,在白韵苏醒后挣扎的这段时间,她难道不应该上去帮忙吗?”
“现在想想,不如说之前的推论本身就有问题,无论A是男是女,在马铭戈对白韵实施侵害时他(她)都没有理由对此视而不见,之前所说的——因为这个A是个胆小的加害者,相比之下才是个可能性比较低的假设,说难听些,都是我们的一厢情愿。”
几人皆是沉默,这么想来确实是自己的失误,而且是不小的失误。
“不过也没关系,毕竟破案的过程就是不断试错。”刑江明鼓励道,“至少现在我们已经发现了,这一反常现象说明了A的动机并不单纯。”
“但是至少前半段是真实的。”霍于说,“关于捂晕白韵的过程是真实的,A对马铭戈的要求也是真实的。只不过在这之后一定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让现场的情况最终呈现成这个样子。”
“A的确是以这个身份进入现场的,但这个身份其实是伪装的,她只是利用这个身份获取马铭戈的信任,以此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刑江明总结道,“而最终的结果就是马铭戈死亡,而白韵成为了最大嫌疑人,这会不会就是A的目的?”
“如果这样说的话,那白韵反杀马铭戈这件事就不是真实的了,而是被伪装出来的。”闫发很快说,“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陷害。”
“那么A的目的到底是两者中的哪一个,是为了马铭戈死,还是为了白韵被陷害?”王控问道。
“两者皆有,而且是相互印证的关系。”刑江明沉思数秒后说道,“因为我们首先要想到,最开始对白韵的看法就是——最多算个正当防卫,可能也判不了多重——而这很有可能就是真凶,也就是A想让我们想到的。”
“在这起案子中,我们看到的是强奸未遂被反杀的情况,而在这个场景下,人数不多不少,马铭戈是强奸者,最终被杀死,而白韵则是正当防卫者,会承担杀死马铭戈的责任。”
“而其中隐藏的A,则不会被发现,这就是她的目的,让自己在这起案子里全身而退。”
“这起案子不能没有马铭戈,因为他就是死者,就是A的目的。也不能没有白韵,因为她要负责吸引警方的视线,让她在昏沉的状态下百口莫辩,承担下杀害马铭戈的罪责,这样我们也会很快结案,而真凶就可以逍遥法外了。”
霍于补充道:“如果没有白韵这个角色,那这起案子就要按照普通的侦查程序去查了,一方面来说,可能会查到真凶,另一方面,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有一个现成的嫌疑人供我们审判。”
“的确,现在这起案子也就只有我们还在查了,局里的其他同事都很不解,认为白韵既然是正当防卫,赶紧让她承认就行了,说不定都能无罪,她自己估计也不会不愿意。”闫发感慨道,“而且其实最近我听到局里有些风声,说是上头可能要有所行动了,针对咱们现在的案子,不管是四一七案还是这起四二一案。”
几人听到闫发话的后半部分,神情皆是产生了些许变化。
“说回刚才的话题,关于A伪装杀人现场那里。”霍于说,“那么沙发和桌子上的痕迹应该也是伪装的结果,就是为了隐藏她在白韵被迷晕后真正的行为。”
“正常情况下,A应该是先要袭击马铭戈,然后将其和昏迷的白韵摆在一起,伪装出我们看到的现场。”霍于回忆着现场的情况,“伪装的有脖子上的掐痕,下体上的损伤,还有他们在床上的姿势。”
“但是在尸检的时候并没有发现马铭戈曾经晕倒过的痕迹啊,难道说他是直接被杀死的?”王控问道。
“关于前一点,我也许知道答案。”回答他的是霍于,“一般来说让人晕倒的主流方式无非几种,物理化学电击,那既然尸体表面没有发现电流斑,那就说明不是电击,胃内容物检测和毒物分析报告里没有异常,那也不是下毒,排除下来,那就只可能是物理方法了,就和他对待白韵类似,不过我估计A应该是直接勒脖子,至于原因——”
“是死因吧。”刑江明接道,“死者的脖颈周围全部都是掐痕,如果采用勒晕的方式就很难看出来了,都会被掐痕隐藏起来。”
“我曾问过韩法医类似的问题,关于掐痕和勒痕是否会相互隐藏。”刑江明回忆起来,“他说,如果掐的位置差不多的话确实在表面上是无法发现的,只有解剖之后才有可能发现。”
“这便是除了强奸抵抗这理由外使用掐死作为杀人手法的第二个理由,也是更重要的理由——隐藏勒痕。”
“而能够解释前一点的正是后一点,也就是关键问题——白韵醒来时的马铭戈到底还活着吗?”霍于设问道,“通过之前关于体温和呼吸的分析,我们并没有得出马铭戈是死是活的信息,但现在不同,我们可以分析出来。”
“还记得尸体左后腰处的半圆型痕迹吗,我当时问过方法医这个伤口是死前还是死后形成的,方法医先是这是死前形成的,接着又补充说,如果刚死不久也是可以形成的。”
“当时我的想法就是这创伤是死前形成的,毕竟应该是先掐后腰再掐脖子,但现在看来这顺序应该也是没错,不同的是当时马铭戈已经死了。”
“温热的尸体……”王控喃喃道,“那也就是说,需要先把马铭戈勒晕之后再杀死的理由,是为了方便伪装掐死的痕迹?”
“因为如果想要形成尸体上那种损伤,一定是要从正面攻击,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这肯定是要比背后偷袭的难度要大。”闫发点点头,“而先勒晕,就可以任她摆布了,无论是什么痕迹都可以伪装。”
“现场的啤酒瓶子也可以反映,估计是A提议要喝的,马铭戈很有可能因此而受到影响,更容易被偷袭。”闫发又联想到一点,“另一方面,即使没有达到对偷袭有利的效果,只是让白韵感受到对方的酒气,就能让她觉得对方只是喝醉了,从而无瑕验证对方的生死。”
“至于白韵则不用管她,不管她的供述里有没有掐或踢马铭戈,都不影响物证的呈现,毕竟只有口供需要物证补强,但物证却不需要口供补强。”
“但是在刚才的这个过程里,似乎没有跟沙发桌子有关的内容。”霍于似乎在自言自语。
“也许,是他和马铭戈在商议的时候留下的,他们在撕破脸之前留下的?”王控猜测,“A在突然袭击马铭戈之前肯定是扮演着她的角色的,在那时留下的也很有可能。”
“那……倒是可以这么解释。”闫发有些迟疑。
刑江明这时突然举起一只手,做出了打断的手势。
“不,我们遗漏了一样东西。”刑江明沉声道,“一个显而易见却非常重要的东西。”
“遗漏了什么……”王控似乎没有理解。
“我们通常都是把这几样东西放在一起说的,沙发,桌子,还有通信记录。”刑江明看向其他几人,“刚才说到马铭戈手机的事情时没有深究,现在我们重新来看这个问题。”
“首先,我们要明白一点,那就是凶手的目标是马铭戈,所以她一切行动的目的都是从马铭戈开始的,而白韵是被选中的随机人选,先清楚这一点再开始梳理以下的信息。”
“白韵的手机,里面的软件包括软件里的信息都是真实的,这也是因为白韵还活着,能给我们说清楚,在这里面,A伪装成马铭戈和她的通信都是可以看到的。”
“A的手机,我们可以大致推测,她使用软件伪装成马铭戈——也就是‘马哥001’,以此身份跟白韵聊天,并将其约到现场。与此同时使用另一个号,伪装成和白韵一样的主播,跟马铭戈互动,内容就类似于她和白韵的互动。”
“再说马铭戈的手机,那里面的信息就不一定是真实的了,主要是因为马铭戈已经没法为自己作证了——他软件上的信息,应该是真凶伪装过的,这也就是为什么里面没有任何信息,真凶为他换上了‘马哥001’这个并不属于他的账号,但她无法伪装通讯记录,因为对于这样一个软件,本地信息是无法同步的。”
他摇了摇头。
“当然关于马铭戈和真凶的互动内容,我们是看不到了,因为对马铭戈手机上软件分析之后,只有那一个账号存在,而且查不到历史登陆记录,所以如果我的猜测是真实的,那马铭戈原本的账号可能我们已经永远找不到了。”
说到这里,刑江明觉得自己已经说的够清楚了,于是他期待着同伴能够有所反应。
还是霍于反应了过来:“那就是说,A对马铭戈的手机有一个控制过程,而且长到足够她切换账号,删除不必要的记录。”
“这恐怕就是在空档里发生的事情。”闫发也意识到了,“在白韵被捂晕和伪装现场之间。”
“对手机有这么长时间的控制,应该不会是在马铭戈的眼皮子底下做的吧,这么说的话,这也是A在勒晕马铭戈之后做的事。”王控推测道。
“对,就是控制,只有对马铭戈有一个控制过程,这样才能控制他的手机。”刑江明语气有些激动,“他的手机是面部解锁的,所以肯定是在控制马铭戈的状态下才能做出这一系列伪装行为的。”
“而沙发和桌子上的痕迹,也很有可能是在这种控制状态下形成的。”
“总的来说,这些痕迹可能是他们在和平阶段下形成的,也有可能在控制阶段下形成。”刑江明说出了自己的结论,“以我的看法,在和平阶段沙发上的痕迹也就算了,但桌子上两道平行的擦拭痕就无法解释,很难想象两个在沙发上坐着聊天的人会以什么姿势留下这种痕迹。”
王控这时才明白刑江明当时的打断用意在何处。
“而在控制阶段,这种痕迹就有可能形成了,毕竟两个人的姿势不会是正常的谈话姿势了,那么再联想到桌子上的平行擦痕——”
“是鞋?”霍于很快联想到,“结合沙发上的坐痕,马铭戈的姿势会不会是坐在沙发上,腿被放在桌子上,两腿并拢,那么脚后跟的部位就会形成平行擦拭痕了。”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刑江明点了点头,“再想想这两腿并拢的姿势,能想到什么?”
“他被绑起来了。”闫发自然的联想,“这就是他手腕和脚踝上捆绑痕迹的由来。”
“所以马铭戈就是这么被控制住了。”王控若有所思,“那就是为了防止马铭戈突然醒来挣扎吧,毕竟偷袭还有机会成功,但如果和一个毫无限制的刑满释放人员正面对抗肯定还是凶多吉少。”
“因为要留下脖子正面的掐痕。”霍于结束了这次讨论。
分析到这里,案情已经几乎明了了。
案发之前,A通过调查知道马铭戈使用的软件,接着通过软件伪装成马铭戈和白韵取得联系,同时与马铭戈以女主播的身份接近,在案发当晚,A约白韵当晚十一点到马铭戈家,同时约马铭戈在家中相见,到家后告知马铭戈自己和白韵有矛盾,希望马能帮忙报复,接着按照计划,马捂晕了白韵,将其抱进卧室,在准备实施侵害之时被A偷袭勒晕,之后A将马捆绑,使用马的手机登陆虚假的账号,伪造马铭戈就是一直以来跟白韵聊天的人,制造动机和作案条件,接着杀害马铭戈,伪造成是白韵对强奸的正当防卫,最后擦去了自己在桌子和沙发留下的痕迹——那是他们商议报复白韵时留下的,也许因为紧张所以没有擦干净,被抓住了破绽。
A在全程几乎都佩戴手套,唯一不戴的时候应该是和马铭戈互动时,另外全程穿着白韵同款式鞋。
复盘到这个程度,下一步的方向也就几乎明确了,几人从天台回到现场,提取了现场客厅的所有毛巾,接着跟白韵说了他们的推测,对方表示非常震惊,而在问及完成可能性时,白韵则说完全有可能。
“如果按照你们所说,那我这几天一直想的事情也就有答案了。”白韵这么说。
接着便是同事带着白韵回所里,时间也不早了,今天的任务就到这里吧。
但刑江明又有了跟第一起案子时一样的感觉,是那种缺少了什么,或者搞错了什么的感觉。
按理来说不应该这样,毕竟第一起案子确实是没怎么仔细侦查就得出的结论,当时有这种感觉不算奇怪,但这次的侦查却是已经深入到一定程度了,还有这种感觉就多少有些不对劲了。
刑江明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那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