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补充
从秦禾医院的大门走出来时,已经过去了接近一个小时,然而等他们回到车上时才发现,姜晓雅已经不见了,车上只有王控一人。
“她说局里突然有事要找她回去,就在你们刚走不久后,我想着我一个人也能盯,就让师姐先去忙了。”王控隔着车窗解释说。
“无妨。”刑江明将车门拉开,几人接连上车,“我们去一下亭曲分局,王控,开车吧。”
看着几人坐好,王控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看倒车镜,同时嘴里也不闲着:“亭曲分局,那不就是霍姐在的那个局吗。”
“的确。”霍于回应道,对“姐”这个叫法并没有什么反应,看样子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叫了,“M酒店,就是在亭曲分局的辖区,所以我猜这趟的目的,就是去了解当年林立在局里的事吧。”
刑江明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可是这块我一直不太清楚,虽然说出来可能不太好。”闫发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问了出来,“江明作为那起案子的当事人,怎么会连这些事情都不知道,虽然作为警察在这里确实地位比较特殊,但也不至于对情况生疏成这样吧。”
车驶出医院,王控朝后瞥了一眼,似乎对这个问题也有兴趣。
这一明显的问题一直存在,从他第一次提起这件事开始。
刑江明叹了口气:“这些我确实没有解释过,现在也差不多是时候了,从我被攻击之后开始说起吧。”
“我当时昏昏沉沉,刚从床上坐起就看到林立一脸愤怒的瞪着我,他看我醒来,也什么都没有问我,直接就一拳招呼了上来,我直接被打懵了,接着他又是持续性的攻击,把我从床上打到了地上,我当时已经大概知道自己中计的事实了,就更没有那个念头去反击了,我只是抱着头,忍受着他的拳打脚踢,一直到他妹妹林轻被吵醒,一直到酒店的工作人员过来把他拉来。”
闫发却突然问道:“林轻先醒来的还是工作人员先来的?”
“这个我不清楚。”刑江明无奈地说,“当时我在地上,看不到床上的情况,我是在被工作人员拉起来的时候才看到林轻已经醒了的,只看了一眼,然后我就被搀扶出去了。”
刑江明下意识摸了摸鼻头,那道疤痕依然清晰可感,是林立所留下的。
“我被送到医院,然后接受检查,没什么大事,一些小伤而已。”
“同时,林立应该是被亭曲分局的同事带走了,他对故意伤害的事实供认不讳。”
刑江明突然压低了声音:“问题,就出在这之后。”
“我从医院出来后,本想去看守所里看看林立,跟他解释一下当时的情况,包括我为什么要过去,还有澄清误会,但是,我突然就被领导下达了不许和林立有所接触的命令,给我休了假,让我从此忘了在天宇的任务。”
“我甚至直接到了局里,但同事一个个都严格执行了命令,有的对我好言相劝,有的甚至摆出架子,总之是软硬皆施,将我和林立相关的信息隔离的是完完全全。”
“在那之后,我也只好放弃,再往后就是降衔处分,林立狱中死亡等等一系列事件,我一方面处在对情况的不确定,一方面又将这些罪责都归在了自己身上,心理压力一度崩溃,在心理医生的帮助下才逐渐恢复,而那之后也再没有主动接触过那起案件的哪怕一点。”
话说到现在,众人这才了解到刑江明视角的全部,也同时明白了眼下此行的目的。
“当年为什么上级要阻止你和林立的接触呢?这是不符合规范的吧。”霍于问道。
“当时的我哪里能想到这些。”刑江明苦笑,“我当年的领导,现在好像也已经不再干警察了,现在想要找的话也很困难。”
“不需要找,或者应该说——没必要。”霍于摇头,“上级肯定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对你下达这样的命令的,就算找到本人也不会承认。”
“所以这个目的就是我们之前提到过的,因为江明的卧底工作那些吗?”闫发问。
“有可能性。”刑江明摇下车窗,“当时的领导其实对这个命令是有理由的,不过这对当时的我来说是很大的打击就是了。”
“理由就是:因为刑江明的工作出现重大失误,导致卧底行动暴露,殃及无关群众,损害警察形象,为防止刑江明和林立见面后引发更大的负面影响,故决定禁止刑江明和林立进行会面。”
“在这个后头的就是处分通知,你们认为当时处在这种情况下的我,能想到这些事情吗?”刑江明还是苦笑,不过比刚才更苦了。
的确,对于这样一个急于立功却犯了大错的警队新人,这些打击能够造成的影响可不是简单说说而已的。
顺着观后镜,王控看着刑江明略带沧桑的表情,当他第一次听到这位一直带着自己的老师说出自己的曾经,一种别样的感觉也这么涌上心头。
无论是当时利落的从枕头的摆放细节推测出真凶的存在,还是在与颜副监狱长的交谈中取得上风,这个老练的刑警不断地在刷新着他的认知,也许正如他的名字一样,他就是个天生的刑警吧。
但哪怕是这样的刑江明,也有着如此不堪的过去,正如他自己所说,年轻气盛有时并不一定是好事,自己现在不就在这个年龄吗?自己又能从这里学到些什么?
视线下移,王控看到了自己的双眼,此刻在他的心里,也许有什么新的东西就此萌发。
汽车的时速很快,众人连打盹的功夫都没有,转眼间就已经到了。
回到了自己的大本营,霍于第一个下了车,带着他们走进分局楼内,见面的每个人都跟霍于亲切地打了招呼,几人一路畅行无阻,直奔他们的目的地——经侦办公室。
在来的路上已经提前沟通好了,当年负责交接林立那起案子的两名警官现在一个到了经侦支队,一个到了纪检组,后者因为事务繁忙今天抽不出空,而且据刑江明了解这位应该就是当年用官话把自己打回去那几位之一,八成也不愿意跟他们提供什么,而这位在经侦的彭森同志却很愿意提供情报,在事前打过招呼之后他们的沟通也会更加顺利。
霍于跟彭森也算是熟人了,大概介绍了情况后,对话很快切入重点。
“要说当年那起案子,确实是有很多程序上的问题,不过毕竟是那个时候,现在想要追责的话,怕是连人都找不到噢。”这位胖胖的警官明显猜错了他们此行的目的,他扫视过众人,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刑江明身上,也不知他在观察什么。
刑江明和彭森之前是没有见过的,面对着对方好奇的目光,刑江明将视线迎了过去。
“我们这次来的目的可不是追责什么的。”霍于笑道,“只是想知道当时你们和林立接触过程中发生的事情,比如当时的笔录之类的。”
“如果可以的话,也请你说一下对这起案子的看法。”闫发在一旁说道。
“嗯——”彭森思考数秒,转向闫发,“我先回答这位的问题吧,关于我对这起案子的看法。”
“首先,这案子的嫌疑人,叫林——林立是吧,我们其实跟他的接触并不多,从他被送到局里,再到做完笔录,最后送走,全程一共也就用了半天多,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这起案子的办案速度是有人在催着一样,就……你们懂吧。”
彭森警官从一旁办公桌拉开的抽屉里抽出一张纸擦着额头:“还有就是关于刑警官的事,我们也不理解,为什么最应该和林立解释的他被禁止和林立有所接触,本来应该是解释一下就可以解除误会的事,但就因为这命令,直到林立被送走,他都没有相信过刑江明哪怕一点。”
霍于注意到了最后一句,问道:“相信刑江明的什么?”
“这就回到你问的问题上去了,虽然当时的笔录还在,但已经被存在档案室里了,要找的话应该要花点时间。”彭森解释说,“不过正如我之前说的,这起案子还是比较特殊的,跟林立做笔录的时候我也印象很深,我在收到你的消息后也留意了一下,所以我可以先跟你们大概说说。”
霍于点了点头,她相信这个老同事所言不虚,而且不会在这件事上对他们说谎,毕竟笔录是可查的。
刑江明拍了拍王控的肩,悄声耳语,接着王控就离开了办公室,按照刑江明的要求去找笔录去了。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当着他们来查的面去销毁笔录,虽然概率极低,对方应该不会猖狂到这种地步,但还是要预防一下。
彭森并没有在意离开的王控,他顺着霍于的意思接着说:“林立被送来做笔录时,刚进审讯室,他就对我们体现出极大的敌意,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但是怎么问他他都不说为什么,这是第一点比较奇怪的。”
“具体是怎么样的敌意呢?”闫发问,乔珂婷也提到过这一点,所以他对这一点十分关注。
“这还用问吗?”彭森笑了笑,似乎对闫发问出这种问题表示不解,“咱都是干了这么久警察的人了,什么人对警察有敌意,光看眼神也能看出来吧。”
闫发悻悻地点头,刑江明的眉头皱了起来。
“因为我们刚刚和林立的未婚妻见过面,她也提到过这点,就是林立仇视警方这件事。”霍于解释道,“所以结合你的话,那位未婚妻说的应该都是事实。”
“仇视警方啊……那我还真不知道。”彭森坦诚地说,“毕竟向他那样一进来就摆出一张臭脸的嫌疑人并不少见,仇视警察的也不少见。”
“不是仇视警察,一个两个具体的警察,他所仇视的是整个警方,整个警察队伍。”霍于纠正说。
“那样的人也不少啊,贩毒的那些不就是……”
“可是林立,他只是一个故意伤害犯而已,他仇视警察都有些过了,更别说仇视警方了。”霍于的眼神严肃起来,“他没有这个必要。”
“呃,有些道理。”彭森一时语塞,“不过这我就不清楚了,那是你们的问题了,我还是接着说我知道的吧。”
“等下,彭森警官。”刑江明突然说道,“你对乔珂婷这个人有印象吗?她是林立的未婚妻,当时应该来过局里。”
彭森迟疑了一会,答道:“当时确实有人来看过他,那我应该知道,那个女的一直拽着我问林立到底犯了什么事,情绪很激动来着。”
“你跟她提酒店的事情了吗?”刑江明问道,用意估计在于确认乔珂婷的话。
“应该没有——”他顿了顿,“嗯,没人提。”
“酒店的事情当时还不明不白呢,再说还有警察在其中,让别人知道多不好。”彭森点了点头,像是在加强自己的底气。
见刑江明不再回应,霍于眼神示意他接着刚才的话题。
“我和老朱(纪检组那位)一块审他,那小子倒也没怎么抗拒,把事全都交代了,案情也很简单,我大概回忆一下哈。”
说完,彭森真还就闭着双眼陷入沉思,等了大约一分钟他才把头抬起。
“案发当天,林立的妹妹林轻在M酒店办了生日宴,林立因工作原因并没有参加,而后有人给他打电话说他妹妹在M酒店的一个房间里,可能有危险,他听到后立马就赶了过去,到了房间门口,发现房门是虚掩的,推门进去后,就发现了……”
他看向刑江明,想要照顾对方的感受,对方却摆了摆手,示意其继续。
彭森咽了下口水:“刑江明和林轻并排躺在床上,都赤身裸体,都意识不清,林立认为刑江明就是对他妹妹实施了侵害,故怒火中烧,这时刑江明迷迷糊糊的醒来,被林立打倒在地,直到轻伤程度才被闻声而来的酒店工作人员拉开,接下来的事情,你们应该都很清楚了。”
“关于打给林立的那通电话,后续查过来,是一个名叫杨子熊的人打来的,他说他被朋友邀请来参加林轻的生日会,在派对过程中,他目睹有人将酒醉的林轻带到客房内,他尾随其后,但因看对方身强力壮而不敢直接制止,故找人要来林轻哥哥林立的电话,告知其相关情况。”
“以上情况,都在M酒店得到了证实,无论是派对现场的人员询问,还是酒店内部的监控,都证实了杨子熊所说的是真的,当然,那人直到最后也没有找到。”彭森的逻辑很清晰,“林轻确实在当时举办了生日派对,也邀请了一堆她的朋友,其中也有一些朋友的朋友,人员混杂,询问之后并没有什么发现,总结下来,就是有人将醉酒的林轻带离了排队现场,而那人没人认识,接着他把林轻带到了房间里,接着……”
“接着,我得知在M酒店那个房间里可能有关于卧底任务的重要信息,于是我只身前往,刚进入房间就被袭击,接着现场就被布置成你们所看到的那样。”刑江明低声说。
“这是个陷害。”霍于对彭森解释,“你刚才所说的调查结果,可能都是警方和天宇合作得出的结果,当然这个计划的主体部分都是天宇负责完成的,关于酒店里的派对,以及杨子熊和那个神秘人物,都是天宇的手笔,一切都是为了把林轻和林立引入局中,让刑江明来咬钩。”
彭森的面色变得凝重:“那如果是这样,之前的几乎所有疑问都可以解释通了,无论是刑江明被禁止和林立接触,还是事后对林立林轻的询问的困难。”
“我们跟林立讲过很多次,刑江明是警察,因为任务原因才会前往他妹妹的房间,他和林轻也没有任何接触等等。”彭森的目光投向空处,似乎回忆起当年的情景,“但是林立的态度就是很抗拒,他不愿相信我们所说的话,坚决地认为刑江明只不过是因为喝多了没来得及对他妹妹实施侵害而已。”
“对于他自己,他则对故意伤害的罪名没有任何意见,不过要和刑江明调解他没有接受——虽然就当时的情况,他就算想要调解也没有机会。”
“对于同在案发现场的林轻,则是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说,作为故意伤害的见证者,因为林立已经承认了所有,所以她什么也不说我们也没什么办法,但她后来想要和林立见面,谈话的内容我们在一边听着,大致就是警察不可信这类的内容,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内容。”
“可能是因为涉及一些敏感信息,这件事最后就这么被处理了,至少在当时的我们看来,这样子处理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彭森总结道。
“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为什么林立会对警方抱有不应该有的敌意,而这个问题也许可以这么解释。”刑江明说,“一般情况下,除了像毒贩那种天生和警察势不两立的存在,能对警方如此仇视的也就只有受到过警察的伤害的人了。”
他舔了舔嘴唇:“被警察所伤害,或者是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从而对警方感到失望,表现出来的就是仇视。”
“林立,应该是知道了什么事情才会有这种态度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哪怕你们解释了我的真实身份他也不相信,因为他所相信的是另一种现实,一种警方完全不可相信的现实。”
“另外,因为这起陷害事件是被策划的,那么不管是谁都有一个隐藏的理由,来到案发现场的理由。我是被情报所吸引,林轻是被控制的羔羊,而林立,我认为他来到现场的理由可能不是那么简单,至少在他进入房间对我攻击的过程中,他的动机并不单纯。”
“林立来到现场的理由应该是真实的,就是因为林轻。”闫发揉搓额头,“但后续的攻击行为确实有疑点,即便再怎么愤怒,也不至于直接上来就是拳脚相加,这种行为更像是积怨已久,但是你和他当时可是第一次见面啊。”
“不过他那样解释也没什么问题。”彭森在一旁小声说。
霍于点了点头:“我同意这一点,林立一家还有很多秘密,而揭开这些秘密并不是白费功夫,这和我们目前着手的两起凶案有着密切的关系,只有把九年前陷害案的来龙去脉搞清楚,才能找到如今杀害两人的真凶。”
时候正好,王控带着当年的笔录回来了,岁月在这些纸张上留下痕迹,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翻看着,一页一页,似乎将他们带回了那个不堪回首的夏天。
一切都印证了他们刚才的谈话内容,没有一处细节被遗漏。
就在刑江明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接起电话,对面传来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熟悉是因为他已经听这个声音说过不少话了,陌生是因为他和这声音的主人相识不过一天而已
“刑江明,你们赶紧来白玉分局,这边有重大发现!”
姜晓雅的声音,还是第一次这么激动。
“死者,可能不止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