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倒数

滋滋滋——

日光灯的另一端，镇流器发出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显得有些刺耳。

闫发，姜晓雅，王控三人正在闭目养神，他们面前的会议桌上空无一物，只有房间最角落的白板上凌乱的擦拭才反应出他们几个小时前的工作。

黄昏已至，天色暗淡，整栋大楼里还亮着灯的房间也不多了。

将时间退回到他们刚刚听完杜学的报告时，刑江明和霍于主动接下来与孙龙山接触的任务，其他人则是一方面寻找孙龙山的踪迹，另一方面接着分析梁志成案，同时设法将三起案子的联系具象化，找到其中的关键。

所有人的心里都清楚，终于到了要结束的时候了。

无论是案子本身，还是在案子背后的天宇，真相就快要浮出水面了。

咔——

就在闫发有些忍不住想要给刑江明打个电话时，门边转来了转动把手的声音。

下一秒，门被推开了。

刑江明和霍于走了进来，脸上虽然有掩饰不住的疲态，但是他们的目光还依旧坚定。

“我们通过和孙龙山的对话了解了一些事情，加上验证的时间所以耽误了，让你们久等了。”刑江明进来后先是表达了歉意。

先前在场的三人此时也用最快的速度清醒了过来，反应最快的闫发回应道：“那些都无所谓，说起来，孙龙山到底给你们提供了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霍于此时已经缓缓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不用着急，这一整起事件和案件，从接近二十年前一直到几天前这一条错综复杂的时间线，我们都已经掌握了大概，梳理下来，大家很快就能明白的。”

“上次我们聚集在这里，是因为姜晓雅所提供的信息为案件带来了转机，刘力克案以及马铭戈案这两个案子的共同点，在于都和一个名叫林立的年轻人有关，而林立正是多年前与我一同被卷入M酒店事件的人。”刑江明此时已经完全不像一开始时对过去有所逃避，而是勇敢地面对，“再结合因为各种原因被我们忽视掉的案子，那个真正意义上的一号案，也就是梁志成案，这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了。”

“梁志成和前两位死者的共同点在哪里？这一点只从表面来看是无法了解的，就像我们一开始没有找到刘力克和马铭戈的共同点一样。”刑江明说着，向着姜晓雅的方向看了过去，对方则是默默点了点头，“梁志成作为M酒店的员工，其真实身份正是九年前M酒店事件中的目击者。”

这些都是他们刚刚搜查到的情况，霍于接过刑江明的话头：“根据当时警方所提供的现场笔录，梁志成在当日正在进行例行的巡逻检查，当巡逻至34层时，看到3407号房的房门大开，而且周围也没有清洁推车，出于职业敏感，梁志成下意识靠近了过去，却听到里面传出来的打斗声越来越清晰，或者说，只是单方面的殴打以及呻吟声。”

“林立正在殴打刑江明，这就是当时的情况。”闫发点了点头，“让我猜猜，这个梁志成先是靠在门边观望了一阵，接着才去报的警？”

“没错，根据梁志成的证言，他当时先是确认了殴打者和被殴打者的身份，同时还看到了在房间里的另一个人，也就是林立的妹妹林轻，在那之后他才赶紧跟前台反应后报的警。”霍于道，“在那之后便是警察赶到，当时林立就呆坐在床边，看着昏睡中的妹妹，而刑江明则躺在地上，同样意识模糊。”

“在那之后，梁志成作为目击证人被警察通知来局里做了笔录，其对林立的打人行为做了描述，并对整起事件的时间等细节做了补充。”

“所以，林轻应该也是知道他的。”姜晓雅忽然开口说道。

众人，陷入了沉默。

“现在还不够明显吗？”姜晓雅终于把大家都想说的话讲了出来，“从林立袭击刑江明开始，林轻就在旁边看着，她也能知道后来作证林立打人的那个酒店职员梁志成，而林立被判刑，让法槌落下的人是刘力克，将林立送入了监狱，最终，本来服刑两三年就可以出狱的林立却在监狱中惨死，而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正是马铭戈。”

“可以说从林立死亡的那一刻开始往前推，马铭戈，刘力克，梁志成，他们每个人都是在把林立往死亡里推，甚至按照凶手的想法，连刑江明都不是无辜的。”姜晓雅轻咳了一声，环视一圈，接着说：“但是大家都明白这是不合理的，是不能用凶手的思维就是无法揣测这一点的解释的，对吗？”

闫发摸着胡子，接道：“我明白，这件事从头来看并没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哪怕刑江明是被陷害的，甚至的确被伤害了，他也没有太多过错，而反观林立，他想要保护妹妹心切可以理解，甚至失手打了刑江明也可以理解，但后续他对于整件事是误会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以及在知道刑江明是警察后依然不减的敌意，都显示出这件事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以我们正常人的思考，这件事的发展应该是林立知道是自己错了，诚恳道歉获得谅解减少刑罚，但事实是这起审判忽视了刑江明这个当事人的存在，甚至连上头都在想办法避免刑江明和林立他们的接触。”王控也说道。

“这些不合理都在透漏着一个信息——”刑江明终于开口，“林立以及林轻，从开始就对我乃至整个警方抱有敌意。”

“在什么情况下我们才会对警方失望，不愿与其打交道？”霍于用手指向头顶，“只有在知道求助警方也没有用，或者认为警方本身就不可靠的时候。”

“再结合我之前所提到的我的经历，整件事就差不多可以被拼凑起来了。”刑江明揉搓着鼻头上的疤，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首先是一切的开始，04年成立的天宇集团，明面上的高层共有三人，分别是提供原始资金的阳庆鸿，负责公司业务的项华，以及负责实体产业的庞忠，实际上还有一个神秘的第四人，此人也是天宇集团成立时就出现的，只不过并不在公司里出现，但我们猜测实际上连阳庆鸿都要听这个人的指挥。”

“庞忠在06年被警方击毙，而那时正是一个关键的时间节点，天宇在那之前几乎没有进入过警方的视野，而在那之后却是频繁出现，直到09年，马铭戈事件的出现，天宇对古日的措施，也让我们了解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天宇的毒品业务，并没有消失，反而更加猖獗。”

“昨天我们通过孙龙山了解到的情况，其一便是确认了天宇高层第四人的存在，另一方面则是了解到了一个情报，也同样是在09年左右，孙龙山将要离开天宇，他通过关系得知组织二把手项华正在准备一份名单，而这份名单不仅关乎到天宇的安危，也会连带出很多跟天宇利益相关的各方人士。”霍于说道，“我们思考了很多可能性，但都无法确认项华为什么要准备这样一份名单，这样做对谁有利？是谁需要这样一份名单？”

“也许是为了扫除障碍，或者是烟雾弹之类的？”闫发提出了一种猜测。

“也许我们不应该将思维局限住，这两种作用可能同时存在。”姜晓雅低头看着桌面，“联想到我父亲的自杀也是在这件事之后不久发生的，W酒店，天宇集团，实在是很难相信这之间没有联系。”

“我赞同这种想法，当时的天宇已经临近边缘，可能再差一步就要落入深渊，这时候必须要采取一些手段，将它从生死的边缘拉回来，这样的一份名单就可以起到这个作用。”

“接下来我要说的，更多的是推测，但这也是我认为能够佐证这样一份名单的确存在的一项证据。”刑江明走向白板，用手指向了一张照片，那正是马铭戈死亡时的尸体照片。

“大家也许已经忘记了，在对马铭戈进行尸检时，我们注意到他的左后腰部有一个类似半圆形的伤口，口是朝下的，就像是一个小写n一样，还记得吗？”

由于尸检的时候姜晓雅不在，于是王控大概给她讲解了情况，同时闫发也从一堆资料中找到了那张特写照片，暗红色的伤痕，是用指甲直接扣出来的。

“我已经忘了当时对这个伤口我们是怎么解释的了，但应该是个足够合理的推论，不然也不至于让我们一直无法理解这处伤口的真实含义。”刑江明顿了顿，“事实上，在有足够的信息之前，我们的确是束手无策的，但现在不同了。”

“还记得马铭戈的哥哥马铭引吗？不记得也没关系，重要的是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那就是‘弟弟曾说过他在监狱服刑期间曾获知过一个秘密’。”

闫发皱着眉想了一会，终于叫喊起来：“确实，他哥哥确实有说过这句话。”

也不管其他人有没有回想起来，刑江明继续说道：“这句话在当时对我们来说价值几乎就是零，且不说用‘秘密’这种模糊的说法，哪怕是别的什么，我们也无法从已经死去的马铭戈身上获取到一丝信息，但如今我们不仅知道有这样一件事的存在，结合他背后奇怪的伤痕……”

“甚至结合上项华要求的天宇的名单！”姜晓雅很明显是跟上了刑江明的思路，她激动地说道。

“是的，这就是大胆的合理推测。”霍于淡淡地说道，“首先要考虑的是项华所要求的的那份名单，既然是要记录客户信息以及交易记录的这种表格，那就大概率不会是传统的纸质文件，使用电子存储更有可能，再考虑到名单的泄密风险，采用电子加密狗等形式才是合理的。”

“背上的伤痕，小写n……”王控也念念有词，“原来如此，当时马铭戈有一个被捆绑的过程，他双手被反绑在后，所以才只能在左后腰用指甲留下这个痕迹，而因为手是朝下的所以字母是反过来的，所以他真正想要传达的信息是‘U’！”

“没错，为什么马铭戈会想要传达‘U’这个信息，我们最先想到的一定是U盘，说的宽泛一些，是一种电子存储形式。”刑江明点了点头，“而为什么会是由马铭戈来传递这个信息，我们只要结合他的过去就可以想通了。”

“他最开始就是为天宇干活的，后面对付古日时也是，最后在监狱里暗杀林立也是……”闫发念道，“杀林立很明显不是他的主意，而是天宇让他做的，而为什么要杀林立，那最大的可能就是林立手里有对天宇不利的东西。”

“要说到对天宇不利的东西，那项华的名单肯定是排在第一位的。”姜晓雅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九年前，林立入狱，我父亲也正是在M酒店事件后因不明原因自杀的。”

沉默一阵后，闫发则是以年龄最大的身份缓缓开口：“那么，可能性最大的就是，你的父亲，姜齐在调查M酒店事件的背后时，无意间了解了林立所持有的那件对天宇集团十分重要的东西，也许他本就不应该了解，但是人世无常，不仅是天宇，这件事可能甚至关乎到警方的高层，这就跟刑江明所遭受到的待遇是同样的，只不过你父亲可能会带来的威胁更大，所以……”

大约几分钟的沉默过后，姜晓雅扬起了头，眼眶发红的她不想让其他人看到眼泪落下。

众人此时也不知说什么是好，也只好保持沉默。

又过了一会，姜晓雅似乎从情绪中恢复了，她用略带沙哑的口音道：“大家继续吧，我没事。”

虽然有些不忍，但讨论还要继续，刑江明接着说：“马铭戈很明显是知道关于U盘的事情的，而这也正是他杀害林立的原因，正因如此，他才会在多年后有人来寻仇之时给我们留下这样的信息。”

“同样，我认为他也会给真凶——也就是林轻说，可能想着这样她便会饶他一命。”霍于说道，“而林轻，这个在多年前就已经记录死亡的人，很明显并没有真正的死去，而是换了一种身份，进行着她的复仇。”

“林立对我所抱有的敌意是不自然的，一定是有什么东西促使他形成了那样的想法。”刑江明回到了最开始的话题，“那份名单，也许就是原因。”

霍于这时也收到一通电话，原来是一监监区长卢冰洋，先前拜托对方调查的东西也终于有了消息，通话数分钟后，霍于挂断了电话。

“林立死亡后，他的遗物的确是被一位年轻女性所带走的，但她的登记信息是伪造的，虽然现在已经无法确实女子的身份，但是此人大概率就是林轻。”霍于将手机放回桌子上，“至于林立的遗物，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因为被杀死时在食堂，所以物品基本都在宿舍也没有被损害，一共只有一部手机一个钱包还有一些零钱。”

“想必那个关键的东西就夹杂在这里，天宇急于将物品抢夺回来，但最终马铭戈也没能完成任务。”刑江明接道，“我们现在都重点不在于这件物品到底是怎么落到林立的手上的，而是重新回想一下，这三起案子真正的顺序是怎样的？”

“第一起案子……实际上是梁志成的密室案，也是离我们最近的那一起，而之后才是刘力克案，最后则是马铭戈。”王控很快回应，“也就是说，马铭戈是最后一个死者。”

“没错，而刚才姜晓雅也提到了，如果真的要按照她的寻仇逻辑的话，那我自然也在她的名单上。”刑江明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一脸平静，“而且我们要清楚，她的复仇逻辑并不是简单的为兄复仇，而是一种更深，更广层次的一场复仇。”

“那么……”刑江明从座位上站起，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看着窗外的灯红酒绿，陷入了沉默。

大家都在思考着刚才接收的信息并消化着，霍于这时也走到了刑江明身边，默默的站立着。

刑江明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几分钟后，王控忽然开口道：“那么接下来就是要查林轻在这些年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在生活了吧，在找到她之后——”

叮——

一声提示音突兀的出现，刑江明打开了手机界面，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噢，刚才忘了跟大家说了。”刑江明好像这才回过神来，目光缓缓移动过所有人，“我已经对她进行了试探，而刚才也正好到了我们约定的答复时间。”

霍于也微笑着，看来他们俩早就“串通”好了。

“剩下的问题，就让我们亲自去问她吧。”

刑江明把手机上的内容展示给大家看，只见上面是一行文字，或者说，一处地点：

M酒店3407

他脸上的表情从未这么坚定。

“是时候为这一切画上一个句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