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生活仍在继续
有一个星期六,一大早,我就在厨房里听见隔壁房间传来的母亲的声音。我扔掉手里的鸟笼,跑到门洞里,一头撞到钉着毡子和漆布的门上,又冷又激动,我的手也在打颤,在门上摸了很久才找到门把,悄悄地打开了门,我神情慌乱地站在门槛上。
母亲站在房子中间,向着我俯下身来,把我的衣服脱下来,把我像一个皮球似的转来转去。
外祖父走了进来。他对着母亲大声地吼叫:“你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外祖母让我出去。我只得闷闷不乐地走到厨房,爬到炕炉上,听了很久,隔壁房里大家在议论母亲生了个小孩又把他送人的事。但我不明白外祖父为什么生气。
过了一会儿,外祖父到厨房里来了,头发乱乱的,满脸通红,很疲倦的样子。外祖母跟在他后面,用上衣的衣襟擦着脸上的泪水。他坐在板凳上,两手撑着,弯着腰,浑身打战。外祖母在他面前跪下,轻轻地但很激动地说:“老爷子,看在耶稣基督的份上,你饶了她吧!”
母亲在屋子里只有她和我的时候,问我过得好不好,外祖父是否打我。我不愿意说外祖父的事。
我问母亲,“你要走吗?”
“到哪儿去?”她惊奇地反问,捧起我的头,对着我的脸看了很久。我的眼泪流了出来。
“你怎么了?”
“我的脖子疼。”
其实心也疼,我马上感觉到,她在这个家是住不下去的,她会走。
有一天,雅科夫舅舅带着吉他来了,还带来了一个独眼秃顶的钟表匠。
外祖父秘密地和钟表匠谈话,用手在空中画来画去。钟表匠抬起眉头,向母亲那儿看去,不住地点头,他那油腻的面孔不可捉摸地变化着。
星期天,那个钟表匠又来了。外祖父站在门槛上,严肃地说:“穿上衣服,去吧!他人很老实,在他那行里也是一个能手……”
外祖父说话特别严肃,他的手臂弯到背后,老打哆嗦,就好像他的两手会自动往前伸出,他又要竭力按住它们似的。
母亲安详地打断他的话,“我说,这办不到……”
外祖父声音嘶哑地说:“去,不然,不然,我把你赶走!”
母亲在自己房间里大声说:“我不会去他那儿的!我明天就走,永远离开这个家!”
自从这件事发生后,母亲就变得坚强起来了,腰杆挺得直直的,成了家中的主人。
有一天,外祖母梦见了我的父亲,于是她终于给我讲了父亲和母亲的故事。
我的祖父祖母都死得很早,父亲很小就流浪,16岁那年他来到了尼日尼,20岁时就成了一个好木匠。
那时,外祖父家还很有钱,他总是想着把我的母亲嫁给一个贵族,但是母亲和父亲偷偷相爱了,他们想结婚,于是父亲来求外祖母,只要得到上帝的公证,就算是外祖父也是没有办法拆开他们的。他们在外祖母的支持下就这么干了,把外祖父气得直跳,从此不肯再认女儿。
后来,外祖父的火也渐渐地消了,就把他们接回来了,因为我父亲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大家都喜欢他——除了我的两个舅舅,他们一直相处得不好。
直至有一次,他们拉着父亲去滑冰,然后把他推进了冰窟窿,还在上面又踩又跺。直至他们走了,父亲才爬出来,警察都来了,但是他一口咬定说是自己喝醉酒掉下去的。那次,他病了两个多月,病好之后就带着母亲和我走了……
夜里,我经常睡不着,我从青色的窗户向外面看,星星在空中浮动着,我臆想出许多悲惨的故事。故事里面的主角,都是父亲,他总是独自一人,手里拿着棍子向某个地方走去,后面跟着一条长毛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