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科技干部好榜样，坚持真理不唯上

伙计，请问宋朝为何会出现那么多优秀科学家呢？其原因之一也许与本回主角苏颂这样一批杰出的科技领导干部有关。若科学家只能是“臭老九”，更别妄想像苏颂那样官至宰相，则又有几人愿当科学家？如果科学家连做人最基本的骨气都没有，只是一心唯上，见皇帝的眼色行事，那么能出现世界级的科学成果吗？当然，还有一点必须明示，那就是下面所说的苏颂的科学成就其实不能归功于他一人，而是在他的领导下整个“课题组”的成就。换句话说，苏颂的科学成果许多都是“职务发明”。

好了，闲话少说，还是书归正传吧。

伙计，你说到底是宋朝的运气好，上天源源不断地派来各界超人，还是宋朝人民的运气好，凡人都有大把的机会成为超人？反正，仅仅在公元1020年这一年就诞生了后来宋朝的文理两个支柱性人物。其中，文科支柱便是那位吼出豪言壮语“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思想家张载，而理科支柱便是本回的男一号，他姓苏名颂，字子容，后来成为了杰出的天文学家、机械制造专家和药物学家，还被李约瑟称赞为“中国古代和中世纪最伟大的博物学家和科学家之一”。细心的读者也许已发现，李约瑟对苏颂的评价确实低于沈括。

人们都说“一个好女人旺三代，一个坏女人败三代”，那么苏颂家族的女人们到底怎么样呢？由于缺乏确凿的证据，咱们不便猜测细节。但是，在那个十分重视人伦和道德的年代里，能得到皇帝赐封的女人肯定是好女人，还是屈指可数的好女人。若按此标准来判断的话，那么苏颂家简直就是“好女人之家”了。你看，苏颂的曾祖母张氏被皇帝封为“代国太夫人”，祖母刘氏被封为“随国太夫人”，祖母翁氏被封为“徐国太夫人”，母亲陈氏被封为“魏国太夫人”，后来苏颂自己的原配夫人凌氏被封为“吴国夫人”，甚至连他的继室辛氏也被封为“韩国夫人”。

生活在如此“好女人之家”，苏颂从小受到的家教之好就可想而知了。比如，早在5岁时，老爸就亲自教他背诵《孝经》及诗赋。结果，这小子一学就会，再学就上瘾，从而养成了终生勤于攻读的好习惯。他一生博览群书，治学严谨，深通经史百家，举凡算学、阴阳、五行、星历等无所不研，地志、训诂、律吕、山经、本草等无所不精。换句话说，他见啥学啥，学啥精啥，还都能“探其源，究其妙”，并“验之实事”，终于成为了一位学识渊博的大学者。在官场上，苏颂也相当成功，他历经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徽宗五代皇帝，虽然曾经惨遭贬谪，但仍然笑到了最后，以宰相之职光荣退休。即使退休后，他还被宋徽宗拜为太子太保，加封为“赵郡公”。他在去世后又被皇帝追封为“司空”，而且更加令人震惊的是宋徽宗为悼念他的逝世竟然罢朝两日！这可远比如今的联合国下半旗少见哟！后来，继任的宋理宗又追谥苏颂为“正简”。

苏颂23岁中进士，次年就获得了北宋政治家、文学家、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欧阳修的信任。欧阳修认为他办事慎重稳妥，并将重要政务委托于他。他在34岁时任馆阁校勘，开始了校正和整理古籍的生涯，这当然便能接触前人的众多科学成果；38岁任“图书馆馆长”（集贤校理）并负责医书的校正工作；40岁兼任“国家考试院”（殿试）复试考官；从42岁起开始负责编校古籍，历时九载，后来还兼任“诏书起草委员”（知制诰）和“国务院财政监管委员”（三司度支判官）。苏颂在51岁时冒死顶撞皇帝，竟三次拒绝起草诏书，被神宗怒斥（ “轻侮诏命，翻复若此，国法岂容”），于是遭撤职查办。后因皇帝实在不舍其才能，次年他被起用，并先后担任过婺州、亳州、杭州、濠州、沧州、扬州、应天府、开封府等地的一把手。58岁时，苏颂被临时抽调到朝廷，参与《仁宗实录》和《英宗实录》的整理工作。67岁时，他第三次正式到朝廷任职，并先后出任“司法部长”（刑部尚书）、“组织部长”（吏部尚书）兼“皇帝读书会成员”（侍读）、“国务院秘书长”（尚书右仆射）、“副总理”（尚书左丞）等职。73岁时，苏颂被任命为“国务院总理”（中书侍郎）。此外，他还数次出使辽国这个当时的超级大国，用友善和巧妙的示弱方法为宋朝的发展赢得了数十年的和平环境；还顺带掌握了辽国的政治制度、经济实力、军事设施、山川地理、风俗民情、外交礼仪等信息，向朝廷做了系统的书面汇报，写成《前使辽诗》《后使辽诗》和《鲁卫信录》等书。第三本书汇集了与辽国往来有关的各种礼仪和文件程式，因而颇受皇帝重视，神宗亲自题写了书名。

苏颂故居，位于厦门市同安区

作为专家型领导，苏颂一生曾两次领导科研工作。第一次是他在38岁那年领导《图经本草》（以下简称《图经》）的编撰工作；第二次是他在67岁那年领导水运仪象台（以下简称水仪）的研制工作。这两次都取得了圆满成功。500年后，明朝著名医学家李时珍在盛赞《图经》时说：“考证详明，颇有发挥。”800年后，李约瑟深入考察了水仪，在《中国科学技术史》中说：“我们借此机会声明，我们以前关于‘钟表装置……完全是14世纪早期欧洲的发明’的说法是错误的……中国在许多世纪之前就已有了装有另一种擒纵器的水力传动机械时钟。”换句话说，这位洋老李承认水仪不仅是杰出的天文仪器，而且是最古老的天文钟。

厦门市同安区苏颂公园里的水运仪象台

为啥苏颂的科技领导工作每次都能取得重大胜利呢？其实，除了朝廷的正确决策之外，在很大程度上应该归功于苏颂极高的情商和智商。

首先，他特别重视人才。一方面，他重视发挥现有人才的潜力。比如，在编撰《图经》时，他就发动广大医师和药农呈送标本和药图，并附上详细说明，从而避免了药物的混乱与错讹。另一方面，他更重视延揽各方英才。比如，在研制水仪时，他发现吏部令史韩公廉精通数学、天文和历法，于是立即奏请皇上，迅速把老韩挖了过来，还为他组建了一个完整的“攻关小组”。此外，苏颂还鼓励“课题组”成员大胆创新。比如，某天韩公廉突发灵感完成了论著《九章勾股测验浑天书》，苏颂立即支持他制成原理样机，并经严格考察后赶紧替老韩向皇帝请功，获得了重大科研专项经费。

其次，苏颂领导科研时不但统筹全局，而且亲自动手，不惮繁巨，不畏劳苦，毫不马虎。他既重视书本知识，也重视模型实验，更重视实际观测。比如，在编撰《图经》时，来自四面八方的标本和文档堆积如山。于是，他亲自制定了详细而明确的处理流程，使得素材的整理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对于相关的疑难问题，他都要开展专项研究，不急于下结论。又如，在研制水仪时，他要求几乎所有重要部件都要经过反复实验，再做成仿真的“小木样”，然后进行实测，确实满意后才正式进行制造。

再次，苏颂领导科研时总是努力钻研业务，力求精通主管的项目，避免外行领导内行的情况。比如，在编撰《图经》时，他研读了从《黄帝内经》到《外台秘要》等历代医药著作，亲自校订了《神农本草经》等多种典籍，使自己也通晓了本草医药知识。在领导水仪的研制工作时，他认真研究了两汉、南北朝、唐、宋各代的天文著作和仪器，随时向下属学习，与部属一起亲量圭尺，和学生一起躬察漏仪。

那么，作为领导型专家，苏颂的水平又如何呢？客观地说，他的水平也是相当不错的，否则本书就不可能为他撰写科学家小传了。

在天文观测设备的研制方面，苏颂等创造性地把浑仪、浑象和报时装置综合在一起，建成了一个以水为动力的巨型高台建筑仪器，即水仪。这其实就是一个兼有观测天体运行、演示天象变化和准确计时三种功能的天文台，也是世界上最早出现的集测时、守时和报时为一体的综合性授时天文台。它的上层是观测天体的浑仪，中层是演示天象的浑象，下层是使浑仪和浑象随天体运动进行报时的机械装置。浑仪部分的工作原理已接近现代天文台的跟踪装置，李约瑟评价道：“苏颂把时钟机械和浑仪相结合，在原理上已完全成功。因此，他比罗伯特·虎克先行了6个世纪，比夫琅禾费先行了7个半世纪。”此外，水仪的顶部可以开合，这又与现代天文台的圆顶完全一样。特别奇妙的是，水仪中还含有一套名叫“天衡”的系统，它其实就是现代机械钟表的关键组件——锚式擒纵机构。所以，李约瑟又惊呼道：现代钟表的先驱原来在中国呀！

除了水仪外，苏颂等还研制了一台独立的水力浑天象。观测者甚至可以钻入天球内观看天象。该天球“凿孔为星”，十分逼真。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台有明确记载的假天仪，即天体运行仿真设备。

水运仪象台侧面图

在机械设计方面，苏颂等编撰了《新仪象法要》一书，其中绘制了有关天文仪器和机械传动装置的全图、分图、零部件图等50多幅，绘制机械零件150多种，并且这些图多为透视图和示意图。这是世界上保存至今的最早的机械图纸，而且相当完整。我们甚至可以根据这些图纸较准确地复制出能够运行的水仪，它还真能与地球运动大致保持同步！因此，《新仪象法要》还有一个重大价值，那就是其中所附的机械图是破解张衡、僧一行、张思训等人的同类著作的钥匙。

守山阁丛书《新仪象法要》

在星图绘制方面，苏颂等完成了14幅重要星图，即《浑象紫微垣星图》《浑象东北方中外官星图》《浑象西南方中外官星图》《浑象北极星图》《浑象南极星图》《四时昏晓加临中星图》《春分昏中星图》《春分晓中星图》《夏至昏中星图》《夏至晓中星图》《秋分昏中星图》《秋分晓中星图》《冬至昏中星图》《冬至晓中星图》。这些图（特别是前5幅）不但本身极具科学价值，而且其绘制方法也是一种创新，因为苏颂解决了长期以来把球面上的星辰绘制到平面上时一定会失真的难题。实际上，苏颂巧妙地把天球沿赤道一分为二，再分别以北极和南极为中心画两个圆图。这种绘图法便是著名的圆横结合法。

从所观测星体的数量上来看，苏颂星图的先进性也很明显，其所记录的星体数量甚至比400年后欧洲记录的1022颗星还多出422颗。能与苏颂星图相媲美的古代星图只有现存于大英博物馆的敦煌星图。不过，这两种星图各有特色。比如，敦煌星图更早，绘于唐朝；苏颂星图更细致、更准确；敦煌星图包含1350颗星，而苏颂星图包含的星体更多，达1444颗；敦煌星图主要依据《礼记·月令》一书绘制而成，苏颂星图则是实测结果。此外，苏颂星图还去掉了敦煌星图中有关分野问题的非科学成分。

在药物学方面，苏颂等的成就主要体现在专著《图经》（20卷）中。该书系我国第一部流传至今的配图本草著作，共收录中草药1082种，载药图933幅，比以前的《开宝本草》多了103种新药，对动、植物的形态进行了准确生动的描述。该书记述了食盐、钢铁、汞、银、汞的化合物、铝的化合物等多种物质的制备方法。它还把从野外采集到的动、植物标本绘制成图，并以木刻方式印刷成书（提请读者注意，此处的“以木刻方式印刷”字样表明当时毕昇的活字印刷术还未出现，至少还未普及）。在前人的《新修本草》《天宝单方药图》和《蜀本草》等同类书籍已经失传的情况下，《图经》填补了若干重大空白，不仅对药性配方提供了依据，而且纠正了历代本草的谬讹，使一些过去无法辨认的药物得以确认。为编写《图经》而进行的全国性普查还意外地扩大了药源，比如发现过去需要从朝鲜等地购买的许多药物原来国内也有出产。《图经》中的许多记载颇具历史价值。比如，在矿物学方面，它记载了丹砂、空青、曾青等105种矿物药的产地、开采过程和特点等信息；在冶金技术方面，它记载了三种钢铁冶炼方法的工艺过程，也记载了最早最详尽的“灰吹炼银法”；它关于动物化石、植物标本的绘制等在相应学科中居领先地位。此外，苏颂等还编辑补注了《惠佑补注神农本草》，校正出版了《急备千金方》等典籍。

对了，别以为苏颂只是科学家、政治家和外交家，其实他还是文学家和收藏家，特别是在文献学、诗歌、散文、史学等领域，他更是行家里手。比如，作为一位高产诗人，他常与著名诗人欧阳修、苏东坡等一起和诗。《全宋诗》中收录有他的多篇代表作，仅收录在《苏魏公文集》中的诗歌就有587首之多，大部分都是律诗和绝句，其中有长达1400字的长律，可谓“律诗之最”。在他的诗作中，名言警句比比皆是。比如，《和土河馆遇小雪》中的“人看满路琼瑶迹，尽道光华使者行”生动地描述了为使者送行的盛况，以及使者高尚而又复杂的心理；《和就日馆》中的“戎疆迢递戴星行，朔骑奔驰朿火迎”和“每念皇华承命重，愧无才誉副群情”则形象地记述了辽国使者迎接宋使的情形，反映了诗人忧国忧民、唯恐任务完成得不好的心情。此外，描绘北国风光的“青山如壁地如盘”，描述劳动景象的“牧羊山下动成群”，描述异域风情的“依稀村落见南风”等都让人赞不绝口。

苏颂一生的著述颇丰，不计已经失传的书籍，他至少还著有《鲁卫信录》、《苏颂集》（72卷）、《图经本草》、《略集》、《苏魏公文集》、《新仪象法要》、《本草图经》、《魏公题跋》、《苏侍郎集》、《魏公谈训》等。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就到了公元1101年。这一年好像是“名人扎堆去世之年”。苏轼去世了，清水祖师圆寂了，辽国第八位皇帝、辽道宗耶律洪基也去世了。在这一年的6月18日，朝廷郑重发出讣告：

我朝官民十分敬爱的伟大科学家、支持王安石变法的政治家、成功出使辽国的外交家、无所不通的博物学家、爱民如子的青天大老爷、人民的好“总理”苏颂终因病情恶化，医治无效，于今天在家中逝世，享年81岁。

苏颂是一位出色的科技领导干部，他善于集中群众智慧，组织集体攻关；善于发现人才，并大胆加以提拔任用；勤于实验，设计多种方案，反复进行研究；勇于实践，大胆进行全国性药物普查；尊重科学，实事求是，对于一时研究不通的问题，宁可存疑，也决不附会。此外，更重要的是他还富有科研必需的开拓进取和创新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