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守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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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洞穴

17

多尔在一个洞穴中醒来。

虽然没有光亮,但他还能够勉强看清周围。他的脚下是高低不平的岩石,头顶上参差不齐的钟乳石倒挂下来。

他摩挲着自己的手腕和膝盖。他还活着吗?他是怎么到这个山洞里的?爬塔的时候,他浑身疼痛,但现在却全没有感觉。他的呼吸也不再急促。甚而,他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几乎无法感觉自己的呼吸。

这个洞穴是不是众神们居住的地方,他想。他又想到了那些从塔上掉下去的人,想到了塔的垮塌,想到了他对爱莉许下的诺言——我再也不让你受罪了——他跪了下来。他失败了。他没能让时间倒转。为什么抛下她?为什么要跑开?

他把脸埋在自己的手掌之间,哭了。他的眼泪从指缝间落下,染湿了脚下的岩石,让岩石发出一种阴森的蓝。

多尔不知道哭了有多久。

再次抬起眼睛的时候,他看到有个人坐在他面前——那个他小时候见过的老人。他的下巴搁在一根金色的权杖上。他看多尔的神情,像一个父亲看睡梦中的儿子。

“你追寻的是权力吗?”老人问。多尔从没有听过那样温和、轻柔、纯粹的声音。

多尔低声回说:“我要的,不过是让太阳和月亮停下来。”

老人回答:“那,难道不是一种权力吗?”

他戳了戳多尔的草鞋,草绳散开,多尔光着脚。

“你是至上的神吗?”多尔问。

“我不过是他的仆人罢了。”

“这是死亡吗?”

“你被免于一死。”

“那在这里等死?”

“不,在这个洞里,你一点都不会变老。”

多尔环顾四周,感到羞愧:“我不值得获得这样的奖赏。”

“这不是奖赏。”老人说。

他站起来,握着他的权杖。

“你在地球上的时候做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改变了所有人的生活。”

多尔摇了摇头。“你搞错了。我不过是个卑微的小人物。”

“人类已经认识到自己的力量。”老人说。

他用权杖敲了敲地面。多尔眨了眨眼,他所有的那些仪器和工具:杯子,棍子,石块,石板,都出现在了他眼前。

“你是不是送走了其中一样?”

多尔想到了那根太阳棒。

“有一样被拿走了。”

“现在很多人在用这样的棍子。一旦开了个头,这欲望就无休无止,成为一种你无法想像的力量。”

“人类很快就要计算清楚每一天的长短了,然后是每一天的每个部分,然后是每个部分的每个部分——直到无法再分割,他们被赐予的神奇世界将不复存在。”

他又敲了敲权杖。多尔的那些工具尽数化为尘土。

老人眯缝起眼睛。

“为什么你要去测量白天和黑夜呢?”

多尔把眼光从老人身上移开。“为了要知道。”他回答。

“知道?”

“是的。”

“那你知道什么呢……”老人问,“关于时间?”

“时间?”

多尔摇了摇头。在此之前,他连这个词都没有听说过,所以这个问题让他无从回答。

老人伸出一根瘦骨嶙峋的手指,画了一个圈。多尔先前流出的那些眼泪在岩石上留下的泪痕聚集在一起,在石头地上形成了一个蓝色的小圆圈。

老人说:“那你就学习你想学习的知识吧。你会懂得时间的意义的。”

“我该怎么做?”多尔问道。

“听听由此而产生的痛苦吧。”

老人把手指放在那个蓝色小圆圈上。泪痕变成了一个小水池,发出幽暗的光芒。一小股烟雾从池面上升腾而起。

多尔看着这些变化,目瞪口呆。他只想要回爱莉,但爱莉走了。他几乎无法发出声音。“求你了,让我去死吧。我不想再活下去了。”

老人站起来。“生命的长短你自己无法掌控。你很快会理解这一点。”

老人双手合十,缩成男孩般大小,继而变成婴儿般大小,随后像一只蜜蜂那样飞走了。

“等等,”多尔叫了起来,“我会被关多久?你什么时候回来?”

缩小了的老人飞到了洞顶,然后从岩石间的一个空隙飞了出去。一滴水从那个空隙里滴落下来。

“当天堂和世界相遇的时候。”他回答。

然后,踪影皆无。

18

萨拉·雷蒙确实擅长科学,但这有什么用呢?她常常自问。在高中受人欢迎的关键——主要基于你的长相——而萨拉,虽然生物考试可以轻松拿下,但她并不喜欢镜子里看到的自己,而且她觉得别人也是这么想的:棕褐色的眼睛,分得太开,头发干干、卷卷的,牙齿太过分开,父母离异后她胖了许多,之后一直肉乎乎的。她的胸脯发育得不错,但同时她的屁股也很大,她自己这么觉得。母亲的一个朋友曾说她“长大了会挺有吸引力的,”但她并没有把这话当成赞美来听。

萨拉·雷蒙十七岁了,这是她高中的最后一年,大多数同学们要么认为她很聪明,要么认为她很古怪,或者两者兼有。上课的内容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挑战性。她常常选择坐在窗边,方便打发无聊的上课时间。上课时,她常常在笔记本上涂鸦,画着孩子气的自画像,同时用手肘挡住别人的目光。

她总是独自一人吃午饭,独自一人回家,晚上则基本和妈妈待在家里。如果妈妈和她那伙吵吵闹闹的女伴们,也就是她称之为的“离婚俱乐部”,有活动安排,她就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吃晚饭。

在班里她的学习成绩排名第三,她已经开始申请附近一所州立大学提前录取的名额,这所大学也是洛林唯一能够负担得起的大学。

就是因为这个申请,她结识了那个男孩。

他叫伊森,高高瘦瘦的,有一头浓密的咖啡色头发,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他也是高三学生,人缘不错,总是被很多男女同学包围。伊森是田径队跑步的。同时还是乐队成员。在高中生的圈子里,按说他们两个人的轨道永远不会相遇。

但每周六,伊森会去一个流浪人员收容站打工,帮忙给运送食品的货车卸货——萨拉正巧也在这家收容站当志愿者。她申请的大学要求交一篇文章,讲述“一次有意义的社区活动。”她没有参加过任何社区公益活动。为了诚实地完成这篇文章,她申请在这家收容站做义工。收容站爽快地接受了她的申请。做义工的时候,她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厨房里,帮忙往塑料碗里装燕麦粥,因为直接和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相处让她感觉不舒服。(像她这样一个中产阶级家庭出生,生活在郊区的女孩,穿的是鸭绒外套,用的是苹果手机。除了说“对不起”,她完全无法和他们沟通。)

但是出现了伊森。第一天做义工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站在卡车旁的他——伊森的叔叔拥有这家食品公司——他也注意到了她,因为她是那里唯一和他年龄相仿的人。他把食品搬到厨房的时候,和她打招呼:“嗨,怎么样?”

像对待一件宝贵的礼物,她把这句话在脑海里珍藏起来。“嗨,怎么样?”那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现在,每个星期他们都能聊上几句。一次,她从橱里拿了一包花生饼干递给他,他回答:“我可不想抢这些人的食物。”她觉得他太可爱了,而且很高尚。

像许多怀春的女孩一样,萨拉开始觉得伊森就是她命里注定要遇见的那个人。在收容站里,学校里谁和谁能说话、谁和谁不说话的那些潜规则不再起作用,她更自信了,腰板也更直了。她不再喜欢那些松松垮垮、印着口号的T恤,而偏爱起那些领口开得低低的、更显身材的衣服。有几次伊森看到她,调侃说:“今天看起来不错啊,柠檬……汁[3]。”这让她脸红。

几周之后,她越来越认为他对她也有相同的感觉,她开始相信,他们俩的相遇,不是一次偶然。她读过一些关于命运的书籍,比如说伏尔泰的《查第格》[4],甚至是《炼金术士》[5]这样的书。她开始认为她生活里发生这一切也都是命运的安排。上个星期,她鼓起勇气问伊森是不是可以一起出去玩,他回答说,“嗯,好吧,要么周五?”

现在就是周五。八点半,八点半!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知道她不应该为了一个男孩而神魂颠倒。但伊森除外。伊森打破了她的一切规则。

穿着绛红色的T恤、黑色的牛仔裤和高跟鞋,在离他们约定的地点,那个对她来说即将发生重大人生转折事件的地点,还差两个街口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滴滴滴,有短信。

她的心就要跳出来了。

短信是他发的。

19

据某财经杂志的排名,维克多·迪拉蒙特在世界富人排行榜上位列第十四。

那篇报道配有他的照片:手托下巴,脸颊微微抬起,红润的脸上挂着沉思中的微笑。文章说这个“眉毛浓密、行事低调的对冲基金大亨”出生在法国,是家中的独子,赤手空拳在美国闯出一番天下,谱写了一个移民从穷光蛋变身富豪的真实故事。

但因为他拒绝了杂志的采访(维克多对任何形式的曝光都避之不及),所以文章并没有提及他的童年往事,比如说:维克多九岁的时候,他的父亲,一个水管工,在海边小旅馆发生的打斗中被人捅死。几天后,他母亲穿着一件奶油色的睡衣,从一座桥上跳了下去。

一个星期不到,维克多变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儿。

他被送上了一艘驶往美国的船,去投靠他的叔叔。大家都觉得这安排不错,那个国家至少可以给他一个全新的开始。维克多后来把他的金融理念归功于那次海上航行。在旅程中,他带的那包食物——祖母为他准备的三个面包、四个苹果、六个土豆——被一群捣蛋的男孩们扔到了海里。他为这些食物的丢失哭了一整夜,这让他学到了珍贵的一课:执着于拥有某种事物,其结果“只会让你伤心”。

所以,他不眷恋所拥有的东西,这个理念让他的钱包越来越鼓。还在布鲁克林读高中生的时候,他就用暑期打工赚的钱买了两台弹球游戏机,放在酒吧里赚钱。八个月后,他把弹球机卖了,加上盈利,换来三台自动糖果贩售机。之后他又卖了糖果机,买进五台香烟贩售机。他不停地买进、卖出,再投资,等大学毕业的时候,他已经拥有了一个贩售机公司。很快,他买了一个加油站,这门生意又把他带进了石油生意,在无数个恰当的时机收购了几个炼油厂,这让他的财富完全超出了他这辈子所需要的花费。

挣来的钱,十万美金给了抚养他长大的美国叔叔,其他的他都用来再投资。他收购了汽车行、房产公司,最后是银行:先是威斯康星州的一家小银行,然后扩展成几家。他的资产遍布各行各业,因此他成立了一个基金公司,吸引了众多看好他的商业帝国的投资客。不出几年的工夫,他的公司成了世界上最值钱的——也是最吸引投资者的——基金公司。

一九六五年,他在一部电梯里遇见了格蕾丝。

当时,维克多四十岁,格蕾丝三十一岁。她是他公司里的会计。那天她穿着一件低调的印花裙,白色的针织外套,颈上戴着珍珠项链,淡金色的头发扎成马尾辫。很漂亮,也很实际。维克多喜欢这样的风格。电梯门关上时他朝她点头打招呼,她垂下眼睛,和老板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相遇让她感觉很窘迫。

他通过公司内部的邮件系统约她出去。他们去了一家私人俱乐部吃晚饭。两人一谈就是几个小时。维克多得知格蕾丝高中一毕业就结婚了。但她的丈夫在越战中阵亡了。她把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维克多完全能够理解那种感受。

然后,他们坐上了一辆加长豪华轿车。他们步行穿过桥洞。他们的第一个吻发生在河边的一个长椅上,对岸就是布鲁克林。

电梯相遇的十个月后,他们邀请了四百名宾客,举办了结婚典礼,宾客中二十六位是格蕾丝的亲朋好友,其他全都是维克多的生意伙伴。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很多——打网球,去博物馆,去棕榈海滩、布宜诺斯艾利斯和罗马旅游。但随着维克多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他开始独自出行,在飞机上工作,到了目的地还是工作、工作。他们放弃了打网球。去博物馆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他们没有孩子。格蕾丝对此很是遗憾。多年来她一直因此事而耿耿于怀。这也是两人之间话越来越少的缘故之一。

随着时间的流淌,他们的婚姻像是覆水难收,格蕾丝总是责备维克多脾气急躁,喜欢纠正别人,吃饭的时候自顾自看报读书,在任何场合下都会接和生意有关的电话。他则讨厌她总是在抱怨,去任何地方都要花很长时间准备,害得他不停地看手表。早上他们一起喝咖啡,晚上偶尔一起去某个餐厅,但是,一年一年过去,财富像骰子一样在他们周围越堆越高——多处房产,私人飞机——他们在一起的生活更像是不得不尽的义务。妻子扮演妻子的角色,丈夫扮演丈夫的角色。直到最近,特别对维克多来说,所有这些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了,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

死亡。

如何去避免死亡。

八十六岁生日过后的第四天,在纽约一家医院的癌症专家办公室里,维克多被确诊肝附近长有一个高尔夫球大小的肿瘤。

维克多研究了所有可能的治疗手段。因为担心健康影响他的成功,所以在治病这个问题上他完全不吝惜金钱。他乘飞机去看专家,雇用了各种各样的健康顾问。尽管如此,一年过去了,治疗效果却不怎么样。这天早上他和格蕾丝去见了一位最顶级的专家。格蕾丝想要问那个专家一个问题,却哽咽了。

“格蕾丝想要问的是……我还剩下多少时间?”

“乐观一点的估计,是几个月。”医生回答。

死亡离他越来越近。

但死亡最终还是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找到了他。

20

第一个传来的声音说:“再多一点时间”。

“是谁?”多尔叫着问。

老人离开后,他一直企图逃离洞穴。他搜寻可能的出口,不断敲打由喀斯特熔岩构成的四壁。他还试图跳到那个泪水池里,但一股气流阻挡着他掉进去,好像有无数人在下面向上吹气。

现在,池里传来一个声音。

“再长一点。”那个声音说。

他看到池面上有一缕小小的白烟升起,水面上泛起蓝绿色的光芒。

“你出来!”

没有任何动静。

“回答我!”

然后,突然,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只是一个简单的词组。很软,很轻,几乎听不清楚,好像是从洞外飘进来的祈祷声。

“再长一点。”

“长什么呢?”多尔有些不明白。他蹲下来,注视着荧荧发光的水潭,感到绝望。陷入了孤独的他开始寻求和他人交流。

终于,第二个声音,一个女性的声音,出现了。那个声音说,“长一点。”

第三个声音是一个小男孩的,他说的是同样的话。第四个声音——声音和声音之间的间隔越来越短——提到了太阳。第五个提到了月亮。第六个声音是低低的耳语,不停地重复着“多一点,多一点,”第七个声音说的是“再多一天,”第八个声音则在恳求:“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多尔揉着他的胡子,他的胡子已经长得又长又乱了,头发也是如此。尽管被独自囚禁,他的身体状况却似乎没有问题:他不需要吃东西,也不需要睡觉。他可以自由地在洞穴里走动,或者触摸通过岩石壁上的缝隙慢慢渗进来的水。

但是他无法逃离那个发光的水潭中发出的声音——索取,不停地索取,再多点白天、夜晚、太阳、月亮,再多点小时、月、年。就算用手把耳朵捂起来,他还是一样可以清楚地听见那些声音。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多尔开始了他的刑期——

也就是听世界上每一颗心灵所发出的,和他首先发现的那个东西有关的愿望,那个让人类的简单生存不复存在,那个让人掉入万劫不复的欲望深渊的东西。

时间。

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除了他,都觉得这样东西不够用。

21

萨拉看到伊森发给她的短信。

她的心一沉。

“能改下周见吗?今晚还有其他事。收容所见,OK?”

她的膝盖发软,像断了线的牵线木偶。她的内心在尖叫,“不!不能下个星期。现在就见面!答应好了的!我都化好了妆!”

她希望能让他改主意。但是,她必须回他短信,如果她迟迟没有反应,他可能会察觉出她生气了。

她没说不,而是说:“没问题。”

她还加了一句:“收容所见。”

结尾还写道:“玩得开心。”

她按下发送键,并注意到此时是八点二十二分。

她靠在路边一根交通信号杆上,努力告诉自己这不是她的错,他临时改变主意不是因为她太古怪了,或是她太胖了,也不是因为她太啰嗦,这些都不是原因。他只是临时有事情。这种情况常常发生,不是吗?

“现在该怎么办呢?”她思索着。这个夜晚成了一个空洞。她不能现在就回家。至少在妈妈睡着前不能回家。她无法向她解释为什么她穿着高跟鞋,盛装打扮,出去了五分钟就回家了。

她走进附近的一家咖啡店,给自己买了一杯巧克力玛奇朵咖啡,一个肉桂卷。她坐在黑暗中。

“八点二十二分?算了吧!”她对自己说。

内心深处,她已经开始盼着下周的到来了。

22

维克多总能看到问题所在,找出漏洞,解决问题。

公司业绩下降,市场放开,股市波动。所有这些问题后面都隐藏着关键所在。只是别人没有看到。

对于死亡,他也采取了同样的策略。

首先,他用传统的手段去和癌症抗争——手术,放疗,以及导致他身体虚弱、呕吐不断的化疗。虽然这些治疗起到了抑制肿瘤的作用,但对肝脏本身也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使他一周必须接受三次透析治疗。他能把这个过程忍受下来,是因为他让首席助手罗杰全程跟着他,随时汇报、记录,使他依旧能够实时掌控公司业务。工作日的每一分钟,他都拒绝不工作。他不停地看手表——“我们走吧,我们走吧。”他嘴里总是这样嘟哝。他痛恨被牵制在医院里。身上插满了连着机器的管子,清除血液里的垃圾?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陷于这样的处境呢?

他忍着,直到忍无可忍。维克多善于看到问题的底线,经过一年的治疗之后,他知道了底线所在:

这样下去,他是赢不了的。

传统的治疗没有用。那么多人已经尝试过了。期待奇迹发生,这不是一个好赌注。

而维克多从来不下坏赌注。

所以,他将注意力从疾病转移到了时间上——所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这才是真正的问题之所在。

和其他拥有巨大权力的男人一样,维克多无法想像没有他的世界。他几乎感觉他有义务继续活下去。癌症不过是一块绊脚石,真正的阻碍在于人类必死的命运。

他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

针对他所提出的“永生”的研究,一个西海岸办公室的研究员给他传来了一些关于人体冷冻法的资料,在这些资料中,他看到了一点希望。

人体冷冻法。

为了将来的复活而将人体冷冻起来。

把自己给冷冻起来。

维克多读着这些资料,几个月来第一次有了满意的感觉。

他可能无法战胜死亡。

但或许,他可以让自己在死亡之后依旧存在。

23

那个声音池里的水源自于多尔的眼泪。

但他只是第一个哭的人。随着人类开始执着于时间这个概念,失去时间的懊恼成为人类心灵上一个永恒的窟窿。人们因被时间带走的机会而懊恼,为没有效率的工作而焦虑;他们总是在为自己能够活多长而烦恼,因为计算我们活着的时间,不可避免地让我们直面生命的终点。

很快,在每一个国家,每一种语言里,时间都成了最宝贵的商品。而对于时间的渴望,在多尔的洞穴里成了一曲永无休止的合唱。

时间再多一点。一个女儿握着生病的母亲的手说。一个骑马人追赶着落日。一个农夫赶着时间收获农作物。一个学生面对着一堆试卷。

再多一点时间。一个宿醉未醒的男人摔打着闹钟。一个精疲力竭的白领面对着一堆待处理的报告。一个钻进汽车盖检查机器的工人,边上是不耐烦的客人。

再多一点时间。这声音让多尔的生活不堪忍受,是他所听到的全部,像成群的小虫一样包围着他,每日里在他的耳边……尽管他生活在人世的时候,世界还只有一种语言,但是他在这个洞里已经被赋予了能够听懂人类所有语言的能力,通过听到的声音,他可以感觉到地球已经变成了一个非常拥挤的地方,而且人类所做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狩猎和修筑房子;人类工作,旅行,打仗,绝望。

人类永远没有足够的时间。他们总是在乞求上苍能给他们更多时间。对于时间的欲望是无休无止的。对于时间的请求永远没有停止过。

慢慢地,多尔渐渐为先前的痴迷而后悔。

他不明白这样慢慢折磨他,背后的意义何在,他诅咒着他用手指计算出来的一天又一天,他诅咒那些碗和太阳棒,他诅咒所有他不能和爱莉在一起,听着她的声音,把头靠着她的身体的时刻。

最主要的,他诅咒这样一个事实:其他的人类都可以顺应命运的安排死去,而他,显然只能永远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