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亲
六月五日,世界环境日。
朝阳下,回龙小镇一条叫朝阳街的街角,体形单薄的黑衣少年,此刻手里拿着两杯触感冰凉的奶茶,四处张望,试图发现媒人口中所说的那个姑娘,脸上有些不耐烦,嘴里低声吐着芬芳,大抵是些耳熟能详的词汇:卧艹、憨批、日龙包……我真傻,真的……
少年姓陈,单名一个潘字,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小镇有条回水河,一路往西流,相传有蛟龙在此渡劫,改变了河水的流向,故而取名“回龙”,代代相传下来,新朝建立,沿用此名,回水河里水产丰富,水面宽阔,小镇大多人是渔民。
孤苦伶仃的少年,很早就成了回水河上的渔夫,起先只能下河摸些鱼虾,勉强度日。后来跟着一个脾气执拗的老头,学了些撒网、放钓的本事儿,日子才有所好转。结果世事难料,回水河里突然不准打渔了,小镇周边上百家形同梭子系在岸边的渔船,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潘端起已经不凉的奶茶,看着杯子上凝聚又滴落的水珠,走向垃圾桶,右手一扬,那杯带着期望的新鲜奶茶钻了进去,转身走了几步,插入吸管,左手端着吸了一口后,仰头望去,烈日灼心。
少年仍然记得,那个面冷心热,教了自己本领的老头,姓吴,在今年初春的一个日子里,被人发现坐在回水河边的鹅暖石上,双眼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碧绿的河水,身体梆硬了。
吴老头这么执拗,不免让人心有戚戚,何至于此。
世世代代都只会打渔的人,既不会种地,也不会经商,只得陆续背景离乡成为一个打工人,17岁的陈潘也得另谋出路,小镇北边的陈家巷后,守着破败不堪的三间祖传大瓦房,真就一贫如洗,陈潘想当啃老族坐吃山空,也得父母健在。
当了一段时间混吃混喝的二溜子后,少年实在是没脸再去趁饭,靠着以前那攒下来少得可怜的存款,勉强又过了几日。
前几天听说镇上朝阳街上新开了一家奶茶店,来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老板,贴了告示要招几个年轻能干的店员,包吃住,1800一个月,陈潘就赶紧去碰碰运气,不曾想那个漂亮的年轻女老板只是斜看了一眼他的长相,就婉言谢绝了他的应聘,当时陈潘就非常纳闷,难道说这个女老板招员工,不是看帅不帅气,而是要长得白不白?
要知道陈潘虽然稚气未脱,但五官绝对是端正或者精致的,这是少年父母强大的基因遗传的最好体现。
此外,陈潘跟着吴老头天天起早贪黑,驰骋于回水河上,跑遍了沿河大大小小十来个村子,摸清了回水河各个地段的水位流速以及鱼群分布,吃苦耐劳,莫得怨言,就是皮肤长脸累月风吹日晒变得黝光锃亮。
可吴老头依旧不怎么喜欢陈潘,骂他心善,嫌弃他手脚慢,莫得他孙子吴天能干。这也怪不得吴老头,少年每每捞起小鱼小虾都会趁老吴头不注意时放生,已经死了的除外,少了许多鱼获,怎能不让老头震怒,要是吴天就不会这样做,而且挂钓钩手速飞快。可惜,吴天看不上水里讨食的营生,早早的就跟着镇上一个理发师傅学理发去了。
虽然这十年都可能用不上那门手艺了,但陈潘依旧右手食指与拇指对握,幻想手中有红虫,开始挂钓钩,一钩又一钩。
大概两三分钟后,少年就停了下来,甩甩僵硬的手指与手腕,又立马重复起来,直到大约与往常挂了两百米钓线一样,才停了下来。陈潘一口喝掉手中的奶茶,至于那铺满杯底棕色弹口的小圆丸他不喜欢,没必要大力去吸吮吃进口中,没有丝毫留恋,他把奶茶杯扔进了路边垃圾桶,随后慢慢做着伸展运动,活动活动筋骨,这是小学的时候学的广播体操里的动作,这么多年了他记忆犹新。
耳边嘲杂,陈潘听见身后传来一句弱弱的道歉声,停下脚步转身,不出所料,面前站着的这个同龄女孩儿,红着脸,抿着嘴,扑面而来的愧疚之色。
这个女孩儿大抵就是媒婆口中所说的她的那个外孙女了,据说是县中基地班的高三学生,那位媒婆重男轻女,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四处张罗着给这个女孩儿说媒,就找着了孤家寡人的少年。这少年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虽然没读多少书,但胜在老实本分,而且能干,自家外孙女跟了他以后,不会吃苦,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告慰她那早逝的女儿女婿,至于外孙女想继续读书,她没想,或者根本没放在心上,毕竟她一个老寡妇已经没太多的精力。
不知不觉中就被卖了的女孩儿,日子倒是过得不错,成天在象牙塔里,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一学期回老家一两次,从来没为生活费发过愁。
朝阳街的路面坑坑哇哇,其实少女是站在一块凸起的水泥坨上,在和陈潘说话,不过即使这样,少女的目光依旧没和他的目光平齐,这女孩儿有点儿矮了。
相比陈潘这黝黑的皮肤,眼前这个少女的皮肤白得像刚出水渔网上的白条子,水嫩夺目,就连红润的漂亮脸蛋,也像那可口的五花肉,白里透红。
少女此时双手搅着衣角,她有一双明亮的杏眼,此刻却带着羞怯,阳光下,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
恰似你一低头的温柔,好似水仙花不胜凉风的娇羞?一眼杨过误终生?
好吧,没读多少书的少年承认自己心动了,青春期的少年总是躁动的,荷尔蒙分泌过多。
耳边,清脆的嗓音响起,“喂,你就是陈潘?”
陈潘愣了愣,才从自己的幻想中脱离,循声看向女孩身后两米处那个穿着碎花裙有点嗔怒却又格外漂亮的陌生少女,鬼使神差的点点头。
高挑且漂亮的碎花裙少女两三步走了上来,站在女孩儿身旁,挑眉皱鼻的打量着眼前这个浑身黝黑的少年。
少女眼神看了看陈潘的衣着,眼中鄙夷一闪而过,扭头看向身旁自己的好闺蜜,这才温和下来,充满笑意。
魏琳打趣道:“西西,这就是你外婆给你找的男人?”
女孩儿有些窘迫:“琳琳,你,你别乱说!”
陈潘却是轻笑,满脸的无所谓,像是一个久经沙场的风月老手。
魏琳翻翻白眼,再次看向少年身上那件有些破旧的黑短袖,“一个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少女连忙拉拉好闺蜜的手,低声哀求道:“琳琳!”
魏琳见闺蜜脸上一副难为情之相,连忙回应:“好好好,我不说了!”
少女脸上这才转晴,嘴角上扬,道:“不要让我再为难!”
魏琳听后,脸色不太好。
少女不再看自己的好闺蜜,扭头看向陈潘,“不好意思,我昨晚才从我外婆口中得知,她给我找了一个相亲对象,你也知道的,我明后天就要高考了,耐不过外婆唠叨,想着和你见一面,也算是了了我外婆的心愿,这才带着闺蜜从县城赶了回来找你相亲,但是路上有些堵,所以来晚了。”
她伸出剥葱般修长白皙的小手,对着陈潘,不失礼节的微笑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西。”
陈潘看着少女伸出的小手,把自己的手往身后藏了藏。
李西皱起了眉头。
在她看来,自己从县城赶回来已经很给这个少年面子了,要知道在县中她的追求者很多,但绝对不像眼前这个少年这般无礼,很多人想要一亲她的芳泽,她还不愿呢。可是,偏偏眼前这个黝黑的少年就拒绝了她的好意,还往身后藏了手,她看得格外清楚。要不是外婆在电话中把这个少年夸得貌比潘安、才如谢灵运,软磨硬泡,撒泼打诨,她那里会在高考这紧要的关头抽出一中午的时间回来相亲。又怕遇到不好的事,这才跟一个寝室的好闺蜜说了,魏琳二话不说拍着胸口就跟来了,她说她要看看谁才配得上我家西西,过了约定的时间,李西看着魏琳对着少年挑三拣四,本来心中有愧意,此刻也荡然无存了。
死死的看着眼前少年藏在在身后的双手,魏琳很生气的按下了闺蜜伸出的小手,一把把李西拉到身后,似乎想起什么,恶狠狠的对陈潘说道:“你到底给西西外婆灌了什么迷魂汤?”
陈潘摇摇头。
这次相亲是主动找上门来的,按照法律,他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他一点儿都不着急,更何况他家徒四壁。李西的外婆可不这么想,在两三个月前就找上了正在院子里青石板上晒太阳的陈潘,然后古道热肠的要给他介绍对象,他当时连连摆手拒绝,不曾想那个驼背的老太婆眼睛竟然红了起来,声泪俱下的说她没几天可活了,就是放心不下那个在县城读书的可怜外孙女,本就心善的少年顿时就慌了,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下来,还拿了两千块钱给老太婆让她去看病,让她放宽心,好好生活。就在昨天中午,老太婆又来了,喊他上午九点到镇上和她外孙女见个面,千叮咛万嘱咐他一定要去,他没奈何,胡乱应承下来,只求老太婆别在耳边念叨,不然,这会儿他还在白杨床上睡大觉呢,鬼愿意起那么早晒太阳?
魏琳察觉到闺蜜扯了扯自己的裙子。
少女与少女之间心有灵犀,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她想说的是:你是不是给西西外婆拿钱了,这才把老太婆迷糊得找不着北,一心向着你。
魏琳换了一句话开口,“我和西西两个多月后,就会离开这里了。”
陈潘笑了,语气真诚,“一路顺风。”
魏琳模棱两可道:“有时候这人与人生下来就是不一样的,你可别等西西走了后,就又跑到她外婆面前献殷勤。”
陈潘晒然一笑,又轻轻摇摇头。
魏琳忽的发笑,用手戳了戳陈潘的手臂,嗤笑:“面薄如纸,难怪穷不过三代,莫说这辈子吃不到天鹅肉即便到了下辈子也是光棍的命。”
陈潘笑而不语。
魏琳拉着李西就走,各自分别,陈潘走在街上,看着人来人往,嘴里低声念叨:“心比碳黑,脸如墙厚,此为厚黑……厚黑厚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