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路过永恒
第一次见面是在女孩五岁半。女孩很小，很瘦，很矮，但在那张小巧精致的瓜子脸上，蝶翼般舞动的睫毛间，两颗黑得纯粹的珍珠裹在奶白的玛瑙里，水灵灵地闪着光。小小的马尾灵动地晃着，像秋天最后的摆钟。
那时男孩也不过六岁半，生日过了四个月，但是会尖着嗓子喊：“我五岁了！”
两个孩子混在门口如潮的人流中。男孩背着空瘪瘪的黑色小双肩包，牵着爸爸的手拘谨贴着他的腿，瘦小的他在高大的爸爸旁边就像大门前的小台柱。女孩则背着粉嫩的斜挎包待在墙角，太大的书包几乎把她整个遮住。但她笑得灿烂，“就像五彩的花开在脸上。”男孩当时这么描写。
其实女孩本身坦然大方站在那里，还不时窜在人群里同新同学打招呼，似乎没什么不对。但……
她身边没有家长。
女孩很好看，引起了不少家长的注意。他们窃窃地谈论但并不上前，唯有男孩挣开了爸爸的手，小跑到她面前，尖声尖气：“你的爸爸妈妈呢？”
男孩的询问淹没在嘈杂的声浪中。女孩靠在墙上踮起脚尖，手遥遥指了下混乱的人群，开口，如银铃般清脆：“那里！”
男孩傻傻探头去望那一堆脑袋。女孩认真又很大声地补了一句：“我妈妈是人民教师！”
男孩被挤进人群才堪堪看到一个正在忙碌的同样精干利索的女人，严厉又不失慈爱的脸微泛着黄。男孩回头，墙根已然没有了女孩的身影。
再见时，女孩被领到讲台上，手里捏着入学考试的卷子。她将卷子高高举过头顶，稚嫩却干净的字迹正如可爱的女孩。班主任骄傲地搭着她的肩，纤细的像小鸡的翅骨。老师高声：“宁同学入学考试一百分！大家鼓励她一下好不好。”
男孩鼓掌的间隙将堪堪及格的卷子塞进抽斗，眼睛却没有离开过女孩。
“她的眼jing就像天上的xingxing。”男孩在日记中这么写。
再后来正如开学一路复制到六年级。女孩放奖状的文件夹用了三个，每一次校级联欢她都参加六七个节目。而他则是默默待在班级倒数心甘情愿地注视女孩一路成长。他每天倚在女孩的桌上晃，直摇得女孩用笔戳他。男孩反而很满意，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个凭身高排的座位有所作用。
但在六年级后半年班里卷起情侣流时，男女生们大多都凑成了对。他还为女孩单身时，女孩却和另一个学霸男生被扯上关系。之所以说是被，是因为两人并没有点明，但他们每天都在窗边敲敲打打玩闹，关系亲到一个级别了，看得他心中超级不舒服。女孩笑得似玫瑰，很美，，默默捧着她的他却是满手伤痕，心脏支离破碎。
但他没有资本和那个男生抢。在别人眼里，那是对天生的神仙眷侣。他没有那个男生成绩好，没那个男生长得讨喜，没那个男孩懂她的心……
他只有一颗喜欢她的心，却没有足够的血液供给给它让它跳动，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把它双手奉上给高高在上的女孩。
他不过是一介草民，触不到皇位上的公主。
临考前一个月，女孩又一次用笔顶开男孩作乱的背。这一次她没有再骂，只是用一句有些沧桑和关切的询问回应：
“小毅，你长大了想干什么？”
而不是她常说的“小毅，你脑子一点也不笨，比我都好，你只要学一学就能考好……”
男孩怔住，回头，只看见女孩的头顶。他扭回来坐正，眼尾发红。
之前每一次女孩这么劝他，都被他哈哈笑着含糊过去。但这一次。他做不到了。
后来小升初考试结束，他按学籍分进了一所区里不错的中学。但女孩却因为分数并列排名靠后，在私立面试时失手，最后也按着片区分进了另一所普通高中。不仅如此，女孩因为先前一时被诱惑的没有把控住，在一款热门网游里充了钱，QQ被妈妈没收走，还被勒令同他这个怂恿她甚至帮她充钱的“始作俑者”兼“帮凶”断开联系。
于是之后三年，两人之间了无音讯。游戏女孩也没再上过，“恐怕是被她的妈妈没收走了吧。”男孩这么想。
直到初三毕业的那个暑假，女孩突然上了线，还邀请了男孩。两人一起连赢三局，男孩惊诧地发现女孩比三年前蹩足的技术高了太多，反而显得他这个曾经的霸王逊色下来。
后来女孩同男孩聊天，男孩却发现女孩似乎已经不记得他，生疏的很。他不知道的是，对于账号被扣走，还没有任何备注的女孩来说，他不过是一个账号名为“白酒”的玩伴罢了。他只是感叹物是人非，自己那纯真的童年付给了不复再的回忆。
但是正值放假，两人都闲来无事，便连排三天。女孩突然叫出了他的名字。男孩一惊，问是怎么知道的。
女孩回复：“你叫出了我妈的名字，还称呼她为老师，我想了半天也就只有你了。”
男孩感叹：“你还是和当年一样聪明。”
了明彼此身份后，两人显然都掀去了那层拘谨，更加熟络起来。男孩动了点私心，跟她换了个情侣名。女孩是“いもうと（妹妹）”，男孩是“おにいさん（哥哥）”。“我们是兄妹，没问题。”男孩一本正经地这么胡诌拐骗，女孩却也答应了，还似乎很乐意。
“只要能和她关系近一点就好。”男孩渴望地想。
两人就这么以兄妹的立场换了兄妹头，游戏里也建立了死党关系，平平安安又十分充盈地过了一阵子。直到有一天，女孩突然发来一段视频。点开，女孩手拿着一个能呲水的瓶子在一大片空地上认真画着什么。屏幕一直在晃，应该是女孩的另一只手抓着手机。男孩看不清，但也在认真辨认。直到最后画面稳住显出所有内容男孩才看清，女孩画的大大的是：
“いもうと
♡
おにいさん”
男孩的怀里不知什么时候揣了几十只白雀，叫着，飞着，闹着，乱出一片生机的森林。
他抖着手小心翼翼又极其大胆地猜：“暗恋我。”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呼吸已经急得倒不上气了。探手抓过床头的可乐，一口气灌下去半瓶。
手机振了两下。他摁开，女孩回复了两条。
“是啊，不允许吗？”
“你就说你要不要我吧。”
男孩被烟花炸懵了。他颤巍巍发过去：“要，为什么不要。”
仰头，最后半瓶下肚。
两人发展迅速，从原先不识到关系修改为情侣不过短短一周。当男孩问她当年那个学霸情敌时他才知道，原来女孩把那个男孩只是当比较亲的死党看，而他才是真正的初恋。女孩一直看不清自己的心，直到看见男孩在毕业册里的照片她才明了，她喜欢他。
心跳骗不了人。
男孩翻出手机里落灰长蘑菇的毕业册，打开翻到女孩的那一页。唯一一张放了整整五张照片的PPT里，每一张照片上的女孩都笑得“像清泉，汩汩淌进我心。”男孩的日记里说。那一天，男孩除了陪女孩聊天，就是痴痴盯着那五张照片。
一天，女孩突然发消息：“出来看个电影？”
男孩慌了，跳起来奔进卫生间，回了句：“好。”
洗漱完毕收拾好自己，男孩替女孩买好票，坐车就往电影院跑。路不远，出租车二十分钟。但当男孩到达时，女孩已经站在门口，正如九年前一样，独自一人耀眼地站着。
男孩极不自然的同女孩打了招呼一起上楼。电影很快开场也很快结束，男孩依旧是毫无波澜的看完了全部。他察觉一旁座椅抖动不停，电影院里昏暗的灯光却阻止了他的探查。当灯再次亮起时，当年爱哭的女孩果然一如既往哭得直抽。
他低头看见女孩垂在身侧的手，用力咬牙拉了起来。
女孩的手松了一下又飞快收紧。两人拉了一路，直到男孩把女孩送到家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在车上，男孩独自一人将带有她体温的手摁在疯狂跳动的心口。
“那天手拉手，什么感觉？”
“……
“想一直拉下去。”
男孩盯着女孩的回答，脸红得像地雷，濒临在爆裂的边缘。
暑假第一次这么快。男孩还没来得及和女孩甜蜜几日就面临开学。男孩因为初三的半年懈怠，只考到二类普通高中里较好的一所。而女孩也同样玩了半年，因而没能考上省里第一高校，只得占了个指标进了省里第二的学校。两人都是住校，不过男孩是两周一休，女孩一周一休。
开学也甚是不巧，女孩报道在早上，而他在下午。十点多起床时，他拿起手机，锁屏上满满都是她的“特别关心”显示。
“我走啦！”
“下周见。”
“军训会很累哒，加油一起坚持！”
男孩心里熔成一滩。
一个月后月考结束，男孩的成绩不算难看，居中。他回家找女孩，她却在屏幕另一端哭得不成样子。
她考着比他们难度高了不是一点两点的题，拿着在他的学校里排前十的成绩，在班里拿了倒数第五。
男孩缄默很久，一边安慰她一边涌起熟悉的自卑。他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身上带光的小女孩，还有那个在她背后始终仰望她的小男孩。
又一个月后期中考试，两个学校使用的同一份卷子。女孩考了全校中等，他也是中等，成绩却差了足足一百五十多。
男孩越来越自卑。每次和女孩聊天，他仿佛看到另一边女孩绽开的笑颜和或得意或自豪的小表情，他就越觉得他配不上她。
终于在寒假的第一天晚上，他说：“分手吧。”
女孩不让。男孩第一次落着泪发着：“我配不上你，你太优秀了。”
女孩还在纠缠，消息一条接一条，看得男孩心都碎了。他发出：“对不起。”
另一边突然没了动静。良久，那边发来一句绝望的回答：“如果这是你的选择，那么我尊重你的决定。”
男孩还想发什么，但是那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就像滴下血的心，血泠泠的。
女孩把他拉黑了。
男孩丢下手机，埋进被子里嚎啕大哭。
第二天，他发现女孩的主页变了样子。曾经梦幻的淡紫淡粉色调的背景换成了纯黑，头像由可爱的小动物成了一片黑色，签名——“可惜是路人”。
女孩的名字——“路过永恒”。
他想起女孩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句情话。
原本是他的签名。
“你就是我的永恒。”
连上女孩的签名——
“你我皆为永恒，可惜是路人。”
男孩的眼泪不争气地又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