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们恨对方
我曾经以为自己长大后会去拍电影。
那时爸妈还活着,我们家每周末都去电影院,票是两毛一张,但不一定有,得早早去排队。每个大人可以免费带个孩子,爸爸抱着我,妈妈抱着陈美芬,我们看过一场又一场的电影。
得知我未来想拍电影,爸妈笑了,妈妈笑得特别开心,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她问:“是不是像《少林寺》李连杰那样,做个大明星?”“那能赚不少钱吧?”“那我就是大明星的姐姐。”爸和陈美芬都乐了,我懵懵懂懂跟着一起乐。
当年的影院没什么选择,大家也不挑,放什么看什么,香港的武打片,国内的战争片,还有极少一些外国电影,我已经忘了看过什么电影,但爆米花和冰棍的味道却永远记得。
大人排队买票,我和陈美芬在广场上乱窜。卖冰棍的给冰棍盖上一层厚厚的棉被,有人付钱,他迅速掀起一个边拿出一根,马上又盖好,再给冰棍宝贝们掖紧被角。
那时的爆米花不像现在这种一颗一颗,而是长的,一条一条,买爆米花要捧一桶米去换,还要给他一毛钱,长条爆米花的颜色有粉的,白的,咬一口会粘在嘴唇上,甜甜的。
我他妈只记得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尽是些吃的喝的,如果知道没多久后爸妈会变成死鬼爸妈,我肯定多花些心思去记他们说的话,或记住全家人在客厅跳舞那天收音机里放的是什么歌,爸妈拥抱着摇摆踩到对方几次脚,还有我跟陈美芬手拉着手转了几个圈才晕,记住这些。
但没什么鸟用,反正他们会死,说不准如果我记得那些,还会更心烦。
陈美芬现在完全是个傻×中年妇女,一个疯婆子。
她跟傻强刚结婚那会还算正常,能正常说话,但等她一生完孩子就疯了,特别是生第二个后,完全疯了。她已经忘了怎么用正常的音调和人说话,永远提着嗓门,声音尖锐,而且她从不听完别人的话,不论别人说什么,她都能立刻接过来以抱怨结束。
“整个家就没一个能帮上忙的。”这是陈美芬挂在嘴边的话。
“整个家就没一个能帮上忙的。”她一边收两个孩子散落在楼梯上的玩具,一边念叨。
我上楼关上房门,但陈美芬的声音还是通过门缝钻了进来。
“一回来就躲进屋子里,全家都坐着等吃饭。”
陈美芬将怒火转移到我身上,这可以理解,毕竟她了解我,我不像她那个傻×老公,逼急了会打人,骂我起码还算安全。
我戴上耳机,把陈美芬的声音阻隔在外,我这死样应该很像美剧里那些叛逆期死小孩。
我希望陈美芬有一天可以明白,让她全家住在这栋房子里,已经是我大发慈悲,如果这房子我和她一人有一半的继承权,那她家现在占去整个房子90%的空间,按道理是占用了原本属于我的40%。很明显,他们一家对此都没有怀着感恩的心,特别是她老公,傻强,我敢打赌,他住进来第一天就盘算着怎么赶我走。
傻强这人什么都不行,就生殖能力不弱,如果不是计划生育,生第二个孩子被罚了一大笔社会抚养费,估计他往后每年都想再生一个。
傻强现在跟我不共戴天,我们已经快两年没讲过一句话,自从他上次打陈美芬被我拿菜刀砍伤胳膊后。
是有点过了,如果哪天我和傻强重归于好,我会拍着他的肩膀寒暄:“你是不是有点反应过度呢?不就被菜刀小小砍了一下,血都没流一碗,至于嘛,这么记仇?”
我爱皇后乐队。跟这个家的人不说话后,我就只听皇后乐队嚷嚷了。
最近几天陈美芬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难道还在纠结死鬼老爸那辆狗夫?
那辆车原本一直放在车库里,好端端地,傻强忽然心血来潮去考了驾照,夫妻俩就合计着,把死鬼老爸的狗夫卖掉,换辆新车。
想得倒美,我不同意。
由于傻强已经不跟我说话,就由陈美芬代表他们夫妻和我谈判。
“这破车已经二十多年,太旧,我们家那么多人,换辆大的车,出去玩方便。”
“车库就这么点地方,不卖掉它,买了新车没地放。”
“你又不会开车,到底留着它干吗?”
陈美芬的理由如上。
为了让我的反对更具现实意义,我当着陈美芬的面打电话到一个驾校报名。
“行了吗?”我问她。
陈美芬紧闭着嘴唇,她的鼻翼一张一合,那是种要哭的表情,从小就这样,但由于她透支了太多的眼泪,这种程度的委屈已经使她哭不出来。
“到底为什么?”她泄了气,不愿意相信我只是单纯为了跟他们作对。
我叫陈志勇,今年三十岁,我姐姐陈美芬,今年三十三岁,很明显,我们恨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