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生手软
【原文】
乾隆二十四年五月，丰县宰卢世昌修邑志，聘苏州吴生为誊录，与同事者同住一楼。忽具衣冠揖同事友曰：“吾死矣，以后事累公。”友问故，吴愀然云：“我初赴丰时，至沛县，道上遇一妇人，求与共载，我以车小不许，妇随车行二十里。心窃讶之，问舆夫，皆不见，始知为鬼。晚投旅店，人静后，妇来坐榻上，语我曰：‘君与我年俱廿九，合为夫妇。’我大骇，以枕投之，随响而没，自此不复见形。时闻耳边嚅嚅作语①，求作夫妇，呼我为写字人，噪聒不已②。问：‘如何酬汝，汝方去？’曰：‘与我钱二百，置楼板上，我即去。’如其言，既而钱仍在，妇来缠扰如初。奈何奈何？”友人咸相解慰，令二僮守之。
越数日，楼上大呼，众奔上，见吴倒地，腹右刀戳一洞，肠半溃出，喉下食颡已断。扶起之，绝无痛楚。卢公往视，吴手招之近前，作一“冤”字，卢曰：“是何冤？”曰：“欢喜冤家也。今早妇人来逼我死，以便作夫妻。我问作何死法，妇指案上刀曰：‘此物佳。’余取刺右腹，痛不可忍。妇人亟以手按摩之，曰：‘此无济也。’所摩处遂不觉痛。我问：‘然则如何？’妇人自摩其颈作刎势，曰：‘如此方可。’我复以刀断左喉，妇人跌足叹曰③：‘此亦无济，徒多痛苦耳。’又以手按摩之，亦不觉痛。指右喉下曰：‘此处佳。’余曰：‘我手软矣，无能为也，卿来刺之。’妇遂披发摇首，持刀直前，而楼下诸公已走上矣。彼闻人来，掷刀奔去。”卢公诧异，为延医纳其肠。吴始不能饮食，用药敷治，亦遂平复。妇人不复再至，吴生至今尚存。
【注释】
【译文】
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五月，丰县的县令卢世昌修写县志，请苏州的一个书生吴生来抄录，吴生与同事们同住一幢楼。一天，吴生忽然穿戴好衣帽，告别同事友人说：“我要死了，我的后事要麻烦诸位了。”友人问他什么原故，吴生悲凉地说：“我当初来丰县时，路过沛县，遇到一位妇人，要求搭乘车子，我因为车小而没同意她的要求。那妇人就跟在车子后面，走了二十里，我心里暗自惊讶，就问车夫，他们说没看见什么妇人，我这才知道那妇人是鬼。晚上，我住进旅店，夜深人静后，那妇人跑来坐在我床上说：‘先生与我都是二十九岁，应该结为夫妻。’我很害怕，拿起枕头打她，随着一声响，那妇人就不见了。从此，我不再见到她的形体，但经常在耳边听到她细细地说话声，要求和我做夫妻，还称我为写字人，吵闹不休。我问她：‘怎样酬谢你，你才能离开呢？’她说：‘给我二百钱，放在楼板上，我马上就走。’我按照她说的做了，但后来看，钱还在楼板上，那妇人依然来纠缠，我该怎么办呢？”朋友们都安慰吴生，还叫了二个仆人守护他。
过了几天，只听楼上发出了大叫的声音，众人急忙跑上楼去，只见吴生倒在地上，右腹部被刀戳了一个洞，肠子流出一半，咽喉下面的食管也被割断了。大家把他扶起来，他完全没有感到疼痛。卢县令前来探视，吴生用手招乎他上前，并写了一个“冤”字，卢县令问：“有什么冤情？”吴生回答说：“是欢喜冤家。今天早上那个妇人来逼迫我死，这样她才好与我结为夫妻。我问她：‘怎么死法？’妇人指着案板上的刀说：‘这东西最好。’我拿起刀刺右腹，痛不可忍，妇人忙用手按摩伤口，说：‘这样没用。’她按摩的地方就不觉痛了。我问：‘那怎么办？’妇人抚摩她的脖子，作出自刎的动作说：‘这样才可以。’我又用刀割断左喉，妇人跺着脚叹气说：‘这样也没用，只能增加痛苦罢了。’她又用手替我按摩伤口，也不觉得痛了。然后，她又指着我的右喉下面说：‘这里最好。’我说：‘我手软了不能动了，你来刺吧。’那妇人披着头发，摇着脑袋，拿刀直上前来。这时，你们从楼下都跑上来了。她听到你们跑上楼的动静，扔下刀，就跑走了。”卢县令听后，十分惊讶，为吴生请来了医生，将他的肠子放回肚里。起初，吴生不能吃东西，用药敷治以后，伤口也就平复了。那个妇人再也不来了，至今吴生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