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房中写作、抚摸爱猫的青年三岛
青少年时期对男性美的迷恋,诱导三岛不安地走向有违社会常情的异类审美,为此他写出了《假面的告白》。但迷恋探究之情并未因他成为作家而止歇,反因作家身份的获得,使他拥有观察体验男性美、男性间情感的正当理由。他决定创作《禁色》以揭示自己身处其中的、隐秘而幽暗的“情感丛林”。
美轮明宏(左)三岛由纪夫(右)
为创作《禁色》,三岛常去银座“银巴里”咖啡馆。该咖啡馆也是酒吧,以侍者都是美貌小伙子而闻名。他去则必拉友人同往,说是为新作《禁色》收集背景资料,且坚称他不敢独自一人前往这类场所。他表现得像个旁观者,只顾在随身携带的记录卡片上写写画画。显然朋友们没一个对他有怀疑。在此他结识了酒吧歌手,后被称为日本的艾迪特·皮雅芙的美轮明宏。明宏回忆早年的三岛时说:“他苍白得像死人,皮肤白得发紫。他的躯体仿佛悬浮在衣服里。然而他是一个自恋的人,那是显而易见的。他能够一眼识别真正美的事物。”
女装美轮明宏(右)和三岛由纪夫(左)在三岛执导《黑蜥蜴》
电影中的剧照
美轮明宏是个“男儿身追求女性美”的典型人物,他先是男扮女装的“夜总会女歌手”,被称为日本的艾迪特•皮雅芙,再后来成了“女演员”,在三岛的剧作《黑蜥蜴》中担任主角。而三岛应该只是珍视和理解明宏追求内心渴望的美而不惜扭曲自己的行为,因为三岛也有自己的“扭曲”——他本是男儿,却在整个青少年时期都误以为自己是女儿,对男性美的渴望本是正当的,却变成了尴尬。他必须以写作解决自己的问题,他将正在创作的《禁色》称为对自己“青春的总决算”。
三岛由纪夫(左)和川端康成(右)
1951年,三岛写完《禁色》上册后,仍为自身无法自阴暗“情感丛林”脱身而沮丧,亦师亦友密切关注着他的川端康成劝他出国走走。当时战败国日本还没有护照,只有麦克阿瑟亲自签署的旅行许可证。在友人相助下,三岛获得《朝日新闻》“特派记者”的身份,通过严格体检,并在驻日盟军总司令部接受长时间约谈后,终于得到了旅行许可。1951年圣诞节前一天,他登上“威尔逊总统号”轮船。当轮船启航时,三岛戴上墨镜遮住泪水,在甲板上频频挥手。
《观景殿的阿波罗》 梵蒂冈博物馆
三岛前往梵蒂冈,参观博物馆中的《观景殿的阿波罗》雕塑。该雕塑被称为最伟大的古代雕塑,是以希腊雕塑家莱奥卡雷斯于公元前350年到公元前325年完成的铜雕为蓝本复制而成。太阳神阿波罗,显然是三岛心中最完美崇高的男性美标准。他将旅行日记称为《阿波罗之杯》,在日记的开篇,就表明要成为一个新人的决心:“太阳!太阳!完美的太阳!……今天我没有看日落。痴情地看了一整天太阳,我已没心思看她处于苍老虚弱状态的容颜。在我童年的时候,我也觉得日落是太阳存在的唯一理由。今天当我全身心投入太阳的怀抱时,一种从过于敏感执拗的青年期解脱出来的喜悦油然遍布全身……”
《斯巴达年轻人的训练》 埃德加·德加 绘
古希腊城邦之一的斯巴达,以严苛的公民训练制度闻名。训练开始,斯巴达男孩们将会与一年轻成年男性进入一种制度化的恋人关系。这种关系被认为对传递知识、保持勇气、忠诚都非常重要。三岛显然从斯巴达传统中找到了对自己的异类情感的合理解释,后来便对自己进行斯巴达式的健美训练,让自己具有“理想的肉体”,包括健身、剑道和柔道。
斯巴达人的道德观是古希腊不可遗漏的审美意识,精妙的恶较之粗劣的善,因美丽而富于道德性。古代的道德因单纯而强大,崇高总是站在精妙一边,滑稽始终居于粗劣一侧。(三岛由纪夫《禁色》)
《道林·格雷》小说意境图
三岛十分着迷王尔德那种否定宗教、道德主张和艺术至上以及唯美的精神。表示王尔德的作品让他“有一种恍如被重击的感觉。它表现的恶在于听其自然、官能解放和美,没有一点说教的臭味”。在《禁色》中,三岛将王尔德喻为塑造男性美的“男色家”,并采用了和王尔德最著名小说《道林·格雷》相似的人物设定:悠一和道林都有惊人的美,同样对自己的美不自觉,并依从邪恶“智者”的指引、教唆,将自身的存在视为高于生活的艺术品。
三岛旅行欧美回日本后,购置阿波罗雕塑竖立在庭院中
以希腊为最终目的的欧美旅行结束回日本后,三岛俨然成为一个“古典主义者”了,他乐观地写道:“希腊治愈了我的自咎感和孤独感,在我身上唤醒了尼采所谓的追求健康的意志。”对于全球无数的三岛迷而言,应该庆幸三岛这次极重要的旅行。因为这次旅行,不仅让三岛写出了“完全不同于自己的”纯爱小说《潮骚》,更写出了他对自己“青春的总决算”《禁色》的下卷。完成后的《禁色》,是三岛单本篇幅最长的长篇小说,也是世界文学史上对人类异类情感、异色审美领域最大胆深入的一次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