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生变成了孤单的风景，尽管周围人声鼎沸，九岁的他却无比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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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平坦的柏油路把一批批游客送到格桑村。格桑花丛人头攒动，商铺旅店里熙熙攘攘，生活垃圾与日俱增。渐渐地，村民也学会了做小生意，出售手工竹篮和特色小吃。此前村民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因为路不好，他们很长时间才去镇上一趟买些必需品。现在交通便利，他们手里也有了钱，常常跑到镇上商店买东西，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使他们想赚更多的钱。每户村民家里都添置了新东西，比如说电饭锅、柔软的沙发、席梦思床垫等等，村民们喜欢凑在一起兴奋地热聊新家什。奇怪的是，从前一贫如洗的村民，没感觉缺少什么，现在家里经常增添新物件，反倒感觉什么都缺，内心渐渐产生了焦虑。“焦虑”是格桑村诞生的新情绪，这种陌生的情绪悄无声息地潜入村民的心中，使他们心浮气躁，莫名其妙地心绪不宁。

为了赚到更多的钱，他们欢迎外来的游客，并且学会了做生意，想方设法把商品卖给游客。有的村民向村长申请把自家变成旅游景点，因为他家也想有台电视机。

“你家有什么吸引眼球的地方？”村长正在忙碌，眼皮也没抬一下。

“我家有长寿老人，曾祖母一百一十岁。”村民说。

“一百一十岁，在村里不算什么。你家没什么特点，跟土生家没法比。快走吧，我还忙着呢。”村长不耐烦地说。

村长是个红脸大汉，高大结实，说话的声音好似铜钟嗡嗡响，传出很远。在他上任时，镇长拍着他的肩说：

“发展格桑村旅游业关乎桃花县的发展，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啊。”

他带着镇长的重托和小圆眼睛的深沉注视来到了格桑村，准备大干一场。他精力旺盛，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就开始工作，到每个景点和商铺去视察，及时总结经验教训。村子里任何地方都有可能响起村长嗡嗡的铜钟声。

土生家是格桑村最著名的景点，土生是格桑村最受欢迎的风景，游客络绎不绝，兴致盎然。

起初，土生的父母多次找到村长投诉。

“把我们的家变成景点，我们该怎么生活呀？”土生妈妈情绪激动。

村长有信心说服他们，事实上村长不仅说服了他们，土生父母临走时还表达了感谢。村长的撒手锏是土生的前途，他这样说：

“你们应该珍惜这个机遇，土生已经闻名全国，县长都很重视，一再说土生为县里争了光，县里一定要厚待土生。我向你们透露一个消息，县政府已经决定免费送土生去镇里最好的中学读书，高中送土生去县重点。这是多少父母求之不得的。你们家土生真是中了大奖。因此，你们为了孩子的前途决不能因小失大，难道你们不希望土生走出山沟，将来在现代化的大都市发展吗？你们做父母的千万不能做孩子的绊脚石啊！据我所知，全村人，甚至是全镇人都在羡慕你们，他们恨自己没有本事生出土生这样的孩子，你们可要珍惜呀！别辜负县长对你们的期望，为发展格桑村，使格桑村尽快走向现代社会做出自己的贡献……”

铜钟声在耳边回响，土生父母频频点头，想到土生能去那么好的学校上学，心里充满喜悦和感激，家里无非是吵闹点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呢？而且，镇政府还承诺定期在旅游收入款项中给予他们丰厚的提成。土生家很快就见到了收益，二百多年来，土生家族第一次有了存款，他们家成了全村最富裕的人家。

2

游客到此一游，必定与土生合影。游客见到土生，必定惊诧万分，每个人都重复同样的话：“我的天，简直和高天一模一样！”他们还会摸摸土生的脸，好像因为难以置信而要鉴别真假。土生感觉自己像动物园里的动物。

土生白天上学，晚上接待游客，周六周日全天接待游客。开始他按照游客的要求露出笑容，后来他不笑了，像一根木头桩子，任由游客在他身边更换，他与数不清的人合影，却一张脸都没记住。土生变成了孤单的风景，尽管周围人声鼎沸，九岁的他却无比寂寞。

土生的家变成喧闹的市场，高祖母的生活受到极大的惊扰，大量的游客来与高祖母合影，他们拎着格桑长寿散，包装袋上是高祖母的照片。高祖母的房间不停地回响拍照声和喧闹声，直到高祖母病倒。土生爸爸在高祖母房间门口当门卫，防止游客闯进去。不断有游客恳求土生爸爸：

“我们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想和老寿星合影沾沾仙气，就几秒钟，保证不出声。”

土生爸爸坚决不同意，他黑着脸挡在门口，活像四大金刚中的某位神仙附了体。

晚上十点钟游客才散尽，土生家终于安静，家人打着哈欠，疲惫不堪。一轮满月来到院子的上空，月光清凉，抚摸着院子的每一寸土地和每一根植物。土生站在月光里，耳朵里仍然是游人的说话声，仿佛有一百个人在他耳朵里对话。

“土生——”高祖母在窗前喊他。

土生来到高祖母的房间，煤油灯的光影在他们脸上跳动着。

“高祖母，身体好些了吗？”

“我没事，只是受不了吵闹声，倒是你，瘦了很多。”

“高祖母，我真想把自己藏起来。”

祖孙俩同病相怜，高祖母心疼地把土生搂在怀里，土生哭了。他一直想哭，可没有时间，现在终于能放松地哭了。

“哭吧，可怜的孩子。”高祖母的眼里闪着泪光，干枯的手不停地抚摸着土生的头发。堵在胸口的急流冲破了堤坝，从土生的眼里汹涌地流出，土生感觉好多了。煤油灯点燃了黑夜的目光，仿佛从前的夜晚回来了，土生擦擦眼泪，露出了笑容。

“高祖母，我想听飞棉花的故事。”

此时，格桑村沉沉地睡去。高祖母感到格桑村累了，她伏在夜的耳边讲故事，沙哑空灵的声音安抚了格桑村的灵魂，土生安心地睡着了，飞棉花飞进了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