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平的奇幻森林(大白鲸幻想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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篱笆小院

不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更不是在遥远的未来,就是现在,在某个不知道名字的小城的边缘,有一座不起眼却不平凡的篱笆小院。

篱笆小院的中心是栋小楼。小楼不高,即便加上低矮逼仄的地下室,也只能勉强算是三层楼。由于年代久远,小楼处处都透着破旧、黯淡。青石台阶上的缝隙里长满了各式各样的野草,攒尖的屋顶上也立满了灰绿色的瓦松。不管怎么铺油毡换瓦片,屋顶总是会漏水;不论镶了多少面镜子,让光线来回反射,屋内的光也始终昏沉暗黄;泛黄的墙皮会不时剥落,屋角的钢琴永远都在走音,墙上的壁画早已褪了颜色,屋里的木头陈设也经常咯吱作响……

小楼外的篱笆边上当然也不可能是漂亮的月季与蔷薇,不过是些横生斜长的野牵牛和耐贫瘠的海滨木槿罢了。它们有的白如冰雪,有的红如玛瑙,倒也不失为一片不错的景色。

一直以来,小院的主人都被大家亲切地唤作院长。事实上,那位头发花白、脚步蹒跚的无名老太太完全受得起这样的尊重与敬仰。她是那么和蔼可亲,宽厚善良,有着一颗比大海还要宽广、比针尖还要细、比棉花还要柔软的心。

这些年,在这栋和她一样风烛残年的小楼里,她收留了好多孤儿。

她给孩子们吃的穿的用的玩的,教他们读书写字说话绘画,陪他们度过风雨与黑暗,走过迷茫和伤心,又将他们送进了想收养他们的温暖的家庭。

是的,像归乡的大雁,或者像洄游的鲑鱼一样,孩子们一个个都走了,除了——凡平。

事实上,凡平是他们中间最聪明最勇敢的孩子。可每次院长把他带到一对对渴望领养孩子的夫妇们的面前时,他就突然变成了一个嘴角流着口水、说话颠三倒四的结巴。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夫妇们或是笑盈盈或是挺严肃地问。

“凡凡平平……叫我我我……凡凡平平……我叫。”凡平总是在装作思考了好一阵子后,给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回答,还伴以傻乎乎的咯咯笑。这样的傻笑,总会让人望而却步。

“这孩子的脑子不会有问题吧?”每一次,夫妇们都是失望地站起身,摇头而去。

望着夫妇们离去的背影,院长也只能摇头苦笑,心疼中带着心酸地叹息着:“这孩子啊,唉,这孩子……”

这个时候,凡平总是不愿和院长对视,默默地低着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当篱笆小院里还很热闹的时候,院长总是念叨,这里不过是一艘孩子们临时搭乘的渡船,过了河,进了湾,就该靠岸了。

可凡平却觉得这儿就是他的家——身体的家,心灵的家,甚至还是灵魂的家。

他不舍得离开,尤其是看着院长越来越老,越来越孤单。

他也害怕离开,不只是一点点害怕。

他越来越多地坐在篱笆小院的那口古井边,望着井里天空的倒影发呆。

与别的孩子不同,凡平并不是一生下来就被家人抛弃的。他被丢在遥远的他乡时,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对于回归家庭,他一直有着莫名的恐惧。那恐惧犹如长满吸盘的八爪鱼的触手,紧紧缠绕着他,片刻不肯松开。为此,他还特意把自己的名字“平凡”调了个个儿,改为拗口的“凡平”。这是一种对过去的告别,庄严而决绝。

于是,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凡平一直与院长相依为命。

漫长人生路,相聚真的只是一段让人欢喜的小变奏,而分离才是主旋律吗?

凡平起初不是很懂,也不太想懂,可再不想懂,也终会有懂的时候。

终于,在一个雨夹雪的寒冷冬夜,病重的院长在喝了一碗凡平熬的蜂蜜红豆粥后,如一头大熊般开始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长眠。

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离开,提前设计好了自己的葬礼。

清晨,当凡平端着温热的洗脸水来到院长病榻前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院长睡得很安详,笑得很甜蜜,对于一个病重的老太太而言,这样的正常,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就在凡平发觉院长的身体僵直、呼吸已然停止的刹那,院长身下的床突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四边的床板以极快的速度翻转折叠,须臾之间变作了一具棺木;床的四脚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拢,只剩下四个滚轮。

地板也像底下装了机簧一样变得倾斜,装着院长遗体的棺木迅速滑进了墙边的壁炉灶里。凡平甚至来不及发出哭喊,壁炉里的火已经“轰”的一声,自行燃烧了起来。熊熊的火焰令人无法靠近,凡平只能怔怔地站着。

当火焰熄灭的时候,壁炉里除了一小堆七色的灰烬,便什么都没有了。

若不是为了照顾我们,以院长的个性,应该会去很远的地方旅行吧。凡平这么想着,便拾起了那些七色的灰烬,来到了屋外,任由凛冽的风将它们从手中吹走,或是飞向不知高几许的天空,或是落入了蜿蜒向远方的潺涓溪。

终于只剩下凡平一个人了。站在空荡荡的篱笆小院里,凡平忽然陷入了无尽的落寞,仿佛自己站在了一团虚无的空气中间,所经历的每一分钟都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院长去世后的第七天,天边突然飞来了一群不知名的鸟。那群鸟仿佛一大团黑云,乌压压把小半个天空都遮住了。群鸟越飞越近,越降越低,好似一个巨大无比的锡铁锅盖。凡平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感觉自己的身子也突然被压扁了几分。

鸟们在小楼周围一圈又一圈地落下,吐出嘴里衔着的一颗又一颗种子,旋即飞走了。

诡异的是,种子刚一落地,便倏地钻进了混杂着雪花颗粒的泥土里。

紧接着,白玉般的小芽迅速抽出,仿佛一根根银针。

再然后,一对对翠绿或者嫩黄的叶子快速张开,宛如一双双捧在一起的小手。

不多时,一根根颀长挺拔的树干飞速蹿起。蓦地,千枝齐展,万叶齐放。眨眼之间,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已拔地而起,将篱笆小院重重包围。

如果把这片森林比作碧蓝的大海,那么篱笆小院充其量只是海底的一块礁石,而凡平不过是一只趴在礁石上的带刺的小海胆罢了。

变化并没有就此结束。

郁郁葱葱的森林很快就变成了繁花似锦的森林。凡平确定这不是幻觉,他真的闻到了或浓或淡的芳香,这种自然的味道是任何香水都调制不出来的。

未几,繁花似锦的森林瞬间就又化作了霜叶如花的森林。扑面而来的绚丽,让凡平感到自己像是掉进了黄昏的彩霞里。

霜叶如花的森林顷刻间又纷纷凋零,只剩下数不尽的枯枝丫,宛如万千双巫婆们为了施展可怕的魔法而高高举起的干枯的手。

变化实在是太快了。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正在疯狂地拨动时间老人的钟盘,那三根代表年、月、日的指针于是转得飞快,成了一台功率强劲的风扇。

这刺骨的北风,便是这么一路吹来的吗?

这么一想,凡平更觉得自己的心被这凛冽的寒气给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