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黑社会性质的非政府团伙
杨钊将众户曹官吏带去衙门后，没有急着出城去测地，而是给了每人半个时辰，叫他们回去把公服穿上，有坐骑的把坐骑也牵来。
衙门的人外出办公，就得有衙门的威严。
袁大头等人已被杨钊训乖了，所以没人敢质疑，都老老实实回去照办。
与扶风县衙财税收入连年下降呼应，县衙内的官吏也都不是有钱人，尽管杨钊吩咐了要把坐骑牵来，结果也只有王伦牵了匹蜀地产的矮脚马来，其他人都是甩着两条光杆腿走来的。
这便是县衙的现况。
杨钊并不气馁，他们这群人走出来，可能在普通民众眼里缺了点威风，但对他们自己，却能提升他们身份的认同感。
他就是想告诉他手下的这些官吏，他们是国家公职人员，外出办公就应当身着公服、穿戴整整齐齐，他们是在替国家办事，要以自己的身份为荣，同时要有重任在肩的责任感。
再同时，也是让县内和民众和其他乡绅看清楚，县衙连玉溪园都敢收拾。
杨钊自己的坐骑是从新都买来的那头小毛驴。
后来在王伦的坚持下，他骑上了那匹矮脚马，换王伦骑他的毛驴。
…………
一行人“威风凛凛”地穿过县城，出东门，直奔玉溪园所在。
出东门后沿官道走上一里地，再下官道，折向北行。
可他们刚向北走了不到两刻，
竟发现原本通行的路口给封住了！
路口堆满了拾来薪木。
旁边立着几名乡民，正扛着锄头来回巡逻，一副大敌临前的模样。
更多的乡民在他们身后不停地掘土，再把掏出来的泥土沿路口垒起。显然，他们是想构筑成一道土墙，从而将入村的道路彻底封死。
从他们挖泥土的熟练程度来看，确实是经常下地干活的普通乡农。
杨钊等人都被眼前这幅景象给看傻了。
一时间，竟没人上前去盘问这些乡农，他们想干什么？
其实不用盘问也知道，这些乡农肯定是依附在玉溪园下的佃户，受了玉溪园的蛊惑，要捍卫家园，把他们的村子封锁起来，抗拒县衙官员入内。
如果说上午杨钊还只是在怀疑，那么现在他可以确信了，玉溪园绝不只是一个普通庄园，而是一个有组织有章法的机构。
按现代的说话，就是一个黑社会性质的非政府团伙。
杨钊更谨慎了。
他看了眼王伦道：“你去问一下。”
“嗯。”
王伦奋力抖了一下身上的皂青襕袍，将衣袖一甩，大步就踏了过去。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封锁道路？是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这是我们自己筑的路，我们要封就封，干你们官府什么事？”
这一听就是有预备的回答，而且不可能是这些乡农自己能想出来的。
杨钊这时也瞟见了乡农中有一个戴抓帽的小厮，原本混在人群中，遇见杨钊的眼神后下意识地把脖子缩了进去……
王伦被乡农的回答给噎住了。
要知道这是唐代，还没有公路管理局这个单位，官府只能管辖官府修的路，主要是官道和城内的街巷；而乡里的路是乡里百姓自己募资修的，确实不归衙门管。
“我不管是谁筑的路，这天下终究是大唐朝廷的天下。‘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听过没有？胆敢在土地上私设营垒，封闭交通，你们要干什么？难道你们想造反吗？”
王伦毕竟读过圣贤书，找出了这条理由，奋力反驳。
乡农中挑头的是一位身形壮硕的中年农夫，辩不过王伦，便扭了脑袋去寻那名抓帽小厮。
那小厮却不愿意露面，对着中年农夫一通手脚比划，然后赶紧又躲了起来。
中年农夫大概没领会到小厮的意思，也懒得去理会，干脆耍起横来：“你们这些官人也别我们这些贱农讲什么大道理，我们听不懂。反正这路是我们筑的，我们爱封就封，就是这个理，听不听随你。”
“你们要造反啦！”
王伦真是气坏了。
可他身前有栅栏，栅栏后面还有锄头和镰刀，他也不可能硬闯过去，最后只有喘着气退了回来。
“反了！反了！这帮刁民，要反了天了！依我看，干脆把史大个喊来，统统抓到牢狱里去！……”退回到杨钊身边后，王伦犹自气愤不止。
杨钊摆头道：“就算史大个来了，恐怕这帮乡农也不会退缩。”
“他们胆敢如此？！”王伦这才想起些什么，忙提醒杨钊道，“我想起来了，方才那些刁民和我争辩时，眼睛一直看着身后一个白脸小子，那小子……好像是玉溪园里的人……”
杨钊早看见了：“所以，他们是被人精心组织起来的，不会这么轻易就范。”
“那该怎么办？”
王伦惊讶的同时，已感觉到身后有冷汗冒出。
因为是有人在背后精心策划组织起乡农与县衙对抗，这情形，可就太恐怖了。
杨钊再次摆了摆头：“暂时还不能怎么办。我们再去下个路口看看吧。”
“那这帮刁民！……就这么放过他们了？”王伦不甘。
“不然呢？”杨钊反问，“和他们正面对抗？无论对抗的结果如何，上面追查下来，你我都逃不过一个治理不当、甚至激起民变的罪名。”
“杨县尉说的是。”
王伦瞬间冷静了下来，招呼袁大头等人继续向北，去找寻下一处路口。
当朝有十大永不得赦、随时可被执行处斩的重罪，统称“十恶”，其中高居第一的首恶便是“谋反”。
而激起民变者，与谋反同罪。
玉溪园占地甚广，周围覆盖的田地就涉及到了扶风县下辖十一个乡中的杏林、城关、天度三个乡。如此广袤的面积，四周有不下于近二十条可通行的乡路，可杨钊等一众官吏已走完了靠县城西面的六个路口，却全部如他们在第一个路口所见，全被当地乡农给堵住了，不得通行。
就连队伍里脾气最火爆的王伦，可亲眼见到一个个路口都被乡农给堵住后，他也早没了怒气，只是默默地走在队伍中间，心里满是震惊和恐惧。
他整日里坐在衙门里办公，或在县里和亲朋故交应酬来往，哪里想得到扶风县已悄然间变成了这副模样？
如今的扶风县，到底还是不是大唐朝廷的地方？
就眼下这情形看来……
若是有什么别有用心的人振臂一呼，他们这些县衙里的官差，都不用等到朝廷的斩马剑挥下来，早就被组织起来的乱民给踩死了。
杨钊也是一路无语。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操之过急了。
因为玉溪园里的势力远超过他的想象，他们不但能上直通朝堂，下挟持地方官府，甚至还能裹挟起数量庞大的底层百姓。
在这样的势力面前，一个扶风县衙便渺小得如同一只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