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月满西楼
乌枫国……
我垂下眸子,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
我始终是没忘,或许人就是应情感而生的动物。
那些年的繁华大梦一场,终将是破碎了。
我做了一场梦,太长太长了……
西窗红烛,我蒙在红帐下,心中难免紧张,脚步声渐渐近了,一下又一下向我走来。
传闻乌泱太子幼时摔马毁容,因此脸上总带着一副面具。
他挑起我的盖头,烛光下,他面若冠玉,身姿挺拔,嘴角噙着一抹笑。
“你不是太子对吗?”我问的直接了当。
他好像是觉得好笑,把手卷成拳放在唇下轻笑了下,玩味的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传闻什么又岂能当真。”
我翻了个白眼,不禁觉得好笑,大哥,你是妖,太子是人,这能一样?
是的我眼前这位是只藏狐。
“阁下与我都是同样的,又何必隐瞒遮掩。”
“哈哈哈,太聪明可不好。”他轻言笑到。
“阁下拿我当傻子?”我的眉间有些愠色。
讲实话藏狐一族在我们狐族中并不太受待见。
各种原因大概是其一为狐奸诈,其二也着实不太聪明。
“并无此意,但是婠婠,不论我是否为太子,今夜我都会为你夫君,明白吗?”他用折扇挑开了我的衣襟挑逗的看着我的眼睛。
“真正的太子在哪?”我眸色一冷。
“他吗?携妓女私奔了。”他坐了下来架起了二郎腿悠闲的撇着茶碗上的浮末,云淡风轻道。
这么一说,还真像是他会干出来的事。
坊间早有传闻太子和一歌妓纠缠不清,如今竟大婚私逃了。
我叹了口气,可真的是够荒唐的。
要说太子与这个歌妓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歌妓原非歌妓而是尚书家的嫡女,尚书李大人膝下共三个孩子独独就这一个女儿,自然是哥哥宠爹爹疼,可以说是娇生惯养。饶是如此,她却喜欢练武提刀连枪崇尚武艺,全然没有大家女子的样,谋臣世家出了个武女,可谓特别的很。
大郎李瑾是个温雅的人,白净斯文,清冷禁欲,曾以一词名动京城,也算不辱没门媚,毕竟出生在谋臣世家。
二郎李煜这小子狂的很,身为权臣世家的公子整日厮混度日,流连花丛,与那些江浙沪的纨绔子弟混在一块,不是在喝酒就是在去喝酒的路上,不是推牌九就是在猜大小,不是在花楼听戏就是在窑子听曲,哪有漂亮姑娘哪有他,偏生这小子生的好,不同于李瑾的白净斯文,他更带点江湖浪子的痞气,那张脸张的亦正亦邪,既有男子的坚毅又不失柔美亲和,据说上至80老妇下至豆蔻少女,无人不爱他那张脸,正因如此,花边新闻甚多,荒唐事也做过不少,比起李瑾的靠文采出圈,他皆因荒唐为人熟知。
例如上次他去花楼听戏,听那一出霸王别姬,看上了那台上的虞姬,偏要娶回家,金银珠宝奇珍异宝全往那戏子处送,却屡屡遭拒,他也不死心又在下一次那戏子登场时当众送了一扇翠屏说什么:“人生苦短何妨一试。”
她站在琼瑶台上目光冷冷的撇过他,嘴角带着讽刺,“奴家只是个没了脾性的戏子,唱戏也只是无奈混口饭吃,公子可知梅花?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公子豪爽奴家自然知道,但我并非贪慕虚荣之人,还请公子自重。”
后来他的名言亦被口口相传,传到他爹耳朵里,又传到朝堂上,进了皇帝耳朵,皇帝笑了笑说:“这戏子的赎金朕来出,赐给爱卿的儿子了。”据说下了朝便有同僚笑曰:“李大人家的孩子可真是个个出名啊。”差点没给他爹气背过去。虽皇帝如此言之,但他本人则答到:“请皇上收回成命,我要她心甘情愿,而非皇命难违。我相信她总有一天会为我所动。”
他去找她,她正坐镜台前描眉,她说:“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她眉头一凛:“在下不想知道,还望公子自重,不要自讨没趣。”
“此言差矣,只要我同你在一处,便身心欢愉,怎么叫自讨没趣。”说着他从背后拿出来个油纸包,“听他们讲你喜欢吃城东那家圣德斋的烧鹅,我给你买来了,你不知道,那队排的老长了……”
“你……”她指了指他
他下意识缩手抱头:“得得得,我现在就走,可别再赶我了,你打人怪痛的。”
“我……我是说,你那里怎么了……”
他的衣衫有些没穿整齐,胸口被烫红了,他看了一眼,不以为意的摸了摸后脑勺说:“害,怕这烧鹅冷了,不好吃了,我便放胸口捂着给你带来了……”
这次李煜没有被赶出去了。
她微微吃了点,然后又坐镜前描唇了。
她描了唇后说道:“以后不要这样了,对我好也没必要伤害自己。”
“你心疼我啊?”他晃到她眼前问她,他就是这样一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
她依旧是那副臭脸样,只不过这次她微不可闻的笑了一下。
“公子老这番缠着在下,可是对唱戏有兴趣?”
“是对你。”
“可在下只对唱戏有兴趣。”他看了看他。
“那你同意吗?”
她没说话,拖着裙摆走了出去:“等什么时候你唱会了《山鬼》”
她的话远远的传进他的耳朵里,就像答案一样无比清晰。
于是,此后的日子,李煜便日日往这西楼跑,去学戏,巧的是他回回找他回回有空。
他学着她的姿态,她的唱腔,她吹着箜篌伴奏,时下好不欢愉。
李煜还磕磕绊绊的对他说着他求兄长帮忙写的情诗。
“你可曾听过王维的相思?”她问,她的手腕上有一根红绳上面系着一粒红豆。
李煜不解的摇摇头。
她说:“罢了。”
“以后便叫我月娘吧。”她突然说到。
他忽然意识到他还没有认真的介绍过自己:“李煜,字崇光。爷可是被称之为光的男人,哈哈。”
这时,一阵风袭来,杏花如时雨飘落,吹拂起他的发丝,他伸手接了一片。
“我日,好好看。”
“公子说话还是一样的煞风景啊。”月娘轻笑。
“倒不如说,歌声春草露,门掩杏花丛。”有一人持扇推门而进。
“哥,你怎么来了。”李煜问到。
“好诗啊,早就听闻李大人家嫡子文采斐然风光灼灼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她客气到。
“过奖,怕是万万不及先生唱功一绝的,不然如何将我弟弟迷的神魂颠倒。连家都不回了。”他说这话时不动声色,依旧是那副教条礼貌的模样。
她没有接他的话柄,毕竟任傻子都能听出这话里的讥讽之意。
她转移话题到:“不过比起杏花我更喜欢梅花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的傲骨尚存。”
李瑾听之,不接话道是对着李煜说到:
“父亲叫你回去。”他看着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弟也是一阵头疼。
“这些日子多谢先生照拂我这个弟弟,这些薄银不成敬意,先生且先收下。”这话他说的客气令人挑不出错来。也不失大家风范。
“不必了,做人当如梅,还请公子莫拿这些银钱来折煞在下。”她不卑不亢的说到。
可李煜到底固执:
“我不回去,除非他答应我与月娘之事。”
“凡事并无绝对,此事且先不论,同哥回去。”
“我与月娘两情相悦,不愿分离。”他是个刺头,他当然知道这下回去,他便是要被关起来了。
“那别怪哥了。”他有些不忍。
一声令下,两个侍卫上前控制住了李煜。
他挣扎无效,被带了回去,打了十来大板,罚了祠堂禁闭。
他被罚跪在祠堂前手抄心经百遍,未完不得出,镜花琼影,他的脑海里皆是戏楼台上“虞姬”扬水袖,为了快点放出去见到她,他倒抄的认真了。
纸张一遍遍换,他不吃不喝一遍遍的抄心经一边想替心上人求得一世安。一边想早日出去见他。
他娘的侍女小翠见他不吃不喝心急到:“少爷,你好歹吃点吧,你这样下去身体该撑不住了。老爷和夫人也要担心死了。”
“老爷,你看差不多就好了吧,孩子还小。你看这不吃饭该如何是好啊。”夫人拉着李尚书的休息求着情。
“不吃便别吃了,谁也不许给他送,慈母多败儿。他怎么不学学老大,净给我在外面惹事,我看就是之前罚的轻了。”李尚书气愤的甩袖走了。
“你若不吃,这戏子送来的信,你便也不必看了。”李瑾说到。
李煜的眼神瞬间变了。
“哥,我吃,给我看看。”他以前向来看不上他这个哥哥,不就会念书点吗?有什么了不起,可此时他手里捏着他心上人的信件,他的眼神里甚至有了那么些乞求。
李瑾看着自己弟弟这样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
世间最惨便为痴情人。
那戏子其实曾写信向他诉过仰慕之情,但他一想到是戏子他自是看不上的。
如今看自己的胞弟为一个戏子至此,此番的没出息,他也不免又对他轻看几分。
他把信件丢在了地上,背手离去了。
李煜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拾起来看。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他将信件紧紧的拥在怀里,他想起落满杏花的庭院前他对他说:“你可曾听过王维的相思。”
此事实乃家门之耻,这日,李大人下了朝便命人花大价钱从戏班主手里买下了这个戏子。
时年正值阳春三月,月娘被浸了猪笼,被李府派的卫兵们,罪名为勾引朝堂重臣之子。
太阳终将是要西沉的,“虞姬”最终还是死在了这滔滔江水之中……
再次见到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时,其已为残尸一具,正常来讲被浸猪笼的人因为强烈的求生欲,想挣脱这竹笼,死状都极其可怕,面目狰狞,身体扭曲,可月娘走的平静,手腕上的红绳也如鲜血般刺眼。
“这便是你任性妄为的代价。”李尚书说到。
李煜握紧了拳看着他满眼通红。
愤恨吗?不甘吗?痛心吗?
他看着眼前这个幼时把他放在肩头让他当马骑,也耐心的亲自教过他念书识字的父亲,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眼前这个人竟无比陌生。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边是他夜抄心经日日思念牵挂的爱人,一边是与有他有最亲近血缘的生他养他的父亲。
事实上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他失语凝涩,心如刀绞,他眼神空动的忘着江堤。江流喘急,不停的拍在岸边的石案上。
他突然就想随着喘急的江流随他去了。
他跌跌撞撞的向江水处走去,冰凉的江水没过他的膝弯。
他被李瑾死死拉住。
“煜,你知道人最可悲的是什么吗?”李瑾凑到他耳边说道。
他没有说话,他只是苦笑了一下。
耳边风声凛冽,岸边刚抽出嫩芽的垂柳也愧疚的低下了头。
“不是没有能力保护心爱之人,而是你出生在尚书府,你是尚书府的二公子,父亲是权臣,你是他的孩子,由不得你行止由心。”
“哥,放开我,我宁可不当这劳舍子二公子,我只要她,我求求你把她还给我好不好。”他哽咽的说道。
“人死不能复生,更何况杀他是父亲的决定。”他有些愧疚不敢去看李煜的眼睛。
“哥,我好疼。我要怎么办啊,你叫我如何不怨啊?”他几尽崩溃了。他看向他眼里带着一种超脱绝望的东西。
“别傻了,跟哥回去吧,你可知,你真心以待的这个人她并不爱你,就连那封信她也是写给我的而非你……”
“哥,你别说了,我快受不了了。”他晕了过去。
“带回去吧。”李瑾无奈的发令。
后来,据说这尚书府的二公子便疯了,整日扮的不人不鬼的样子,偶尔看着江堤发愣偶尔也唱曲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他终于唱会了那曲《山鬼》可是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涛涛江水了……
斯人已逝……
再后来,李煜不知怎么又正常了开始勤学苦读,科举中了甲等,当了衢州知府,也开始爱写诗,当然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