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梦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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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天之骄子

其实若非婶婶的阻扰,我父亲倒是很喜欢霍鸣梭。

我和他的名字都是父亲所取,来源于宋代词牌名。当时霍鸣梭算是霍家唯一的男性后代,父亲很是看重他。想来也是,霍鸣梭天生聪敏,读书出众,初中时代,他在那所重点中学年年都是年级组前三名,中考时不出所料,被本市最好的高中提前面试录取,成为我们家族中一段佳话。

同时叔叔也因为经营有道,摇身一变成了有钱人,那段日子,婶婶特别热衷于组织家族聚会,每次都要展示她手上的那枚硕大钻戒。

可惜后来,堂哥的考运逐渐殆尽,竟会有连续六次落榜的遭遇,这也是让我们家中所有人都意想不到。

当然,更加意想不到的是,他会在拿到录取通知书后不久上吊自杀。

“巧芳她……最近总是做噩梦。”叔叔说一句停顿一会,吞吞吐吐,像是在思考怎么叙述比较恰当。“她梦见鸣梭一直一直在哭,说自己少了一魂一魄,变成了残缺之身,要妈妈救他。”

婶婶听到这里,突然嚎啕大哭,周边的几个留学生都射来诧异的眼光。

母亲急忙递纸巾,劝解了好一会才算让她止住了哭声,叔叔得以继续讲道:“她……连着几个礼拜,几乎隔上一两天就会做这个梦,而最近的一次,鸣梭责问她,为什么身为母亲,却置孩子于不顾!”

“于是……于是我们去了青云观,有位道长说这是由于鸣梭去世时还是心怀怨恨,魂魄未齐的缘故。所以……所以要请亲戚中年岁与鸣梭相仿的晚辈找一天吉日,为鸣梭招魂。”

我顿时啼笑皆非,张口便嘲笑道:“你们居然听信道士?那个青云观的道士收你们多少钱啊?”

话音刚落,母亲顿时伸手打了我一下,然后平静地说道:“明白了。那么,招魂需要什么准备吗?”

母亲的言下之意,竟似乎是要代替我答应,我急道:“妈,我不要去招魂!”

叔叔说道:“也不要什么特别的准备,到时候只需要请疏影提着鸣梭的旧衣服,站在墓前喊他的名字就成了。道长说,只要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喊七次,鸣梭失去的那道魂就能回来。”

“我不……”

“好的,我们会带疏影同去,你们不必担心。”

不待我开口拒绝,母亲却抢在我前头一口答允。

“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话和疏影说几句。”叔婶二人千恩万谢,此时我突然发觉,不过是短短几个月,婶婶的模样忽然就从一个锦衣玉食的贵妇变为华发苍颜的老人。

我想要说的话,这时候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疏影,你的态度不该这样傲慢。”待叔婶离去,母亲叹息道。

我冷笑道:“我只记得以前她不准霍鸣梭喊你伯母。”

母亲平静地说道:“当初他们待我们怎样,我都知道。可是作为一个母亲,我也能理解失独的痛苦。你婶婶真情流露,没有做假。你就帮帮他们随便喊几声鸣梭的名字,了却他们的心愿不好吗?”

我将脸转过去,拿起手头的马克杯,一口一口喝着冷掉的咖啡。

“其实妮婶婶她……也很可怜。”母亲犹豫着开口,似乎在思索应该怎么说,“你叔叔在外边,好像有个女人……所以时常会心理失衡,你就看在鸣梭的份上,帮帮她吧!”

叔叔外面有女人?我并不是很惊讶,毕竟现在这种暴发户身边没有几个情妇就好像不合群一样。反而是同为男人的父亲,微微摇头,似在为弟弟感到羞愧。

三天后,我们一家三口和叔婶二人在清晨五点就驱车赶往我堂哥霍鸣梭的长眠之地——憩园。

大约六点多我们已经到达目的地,时间太早,憩园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人在拜祭,还有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婆在干嚎。或许是氛围影响到了婶婶的情绪,她立刻开始抽泣。

叔叔专门为堂哥买了一块独立墓地,大理石墓碑上有一张他高考时的报名照,似笑非笑,算得上是相貌堂堂。

今天天气不佳,阴风阵阵,天空也是阴沉沉的乌云密布。或许是前几晚噩梦的影响未消,我望着堂哥的照片,心中琢磨在那个炎热的夏天,他把自己的脖子伸进绳套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为什么要选择那个时候自杀呢?

叔叔取出一块手帕,沾上带来的纯净水之后,细心地擦拭墓碑。尤其在拂过儿子相片的时候,他停顿了几秒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按照青云观道士的说法,婶婶需要准备一件堂哥曾经穿过的外套,然后在衬里用笔写上生辰八字,让亲属中年龄相仿之人、最好是女子手持这件外套,在他的坟前按照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呼喊四遍他的名字。

最后将这件外套烧化在他坟前,那么他缺少的一魂一魄就会回来。

婶婶准备的是一件堂哥曾经穿过的校服,虽然我心里老大不愿意,可是在母亲严厉眼神的威逼之下,只能不情不愿地接过校服。

我像是个跳梁小丑,高举着校服嘴里喊着:“霍鸣梭!霍鸣梭!堂哥!你回来吧!你回来吧!”刚开始我感到尴尬喊不出声音,遭到母亲的几个白眼之后索性自暴自弃,扯开嗓门大声叫了起来。

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叫四遍,所以我足足叫嚷了十六遍。

此时临近八点,周围扫墓的人流开始变多,大家都用看笑话的表情远远注视着我,让我恨无地洞可钻。

“招魂”结束之后,婶婶将这件校服紧紧搂在怀里,哭了好久才将其塞入铁桶中焚烧。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这时我发现不远处有个二三十岁的女子看着我们。

她一身素洁的打扮,黑色长发随风飞舞,手捧一束洁白的百合花。我原本以为她是我堂哥墓碑附近的死者家属,后来却发现她的注意力都在我们身上。

校服焚烧干净之后,婶婶又是絮絮叨叨了很久,无外乎向堂哥倾诉别离之情,叔叔劝说她离开,婶婶突然发怒。

“少碰我!少用碰过别的女人的手碰我!一直以来都是我和鸣梭相依为命!你有那么多女人,你能理解我们母子俩被抛弃的心情吗?鸣梭肯定是因为对你心灰意冷才会选择自杀的!”

她的声音很大,周围的人群把注意力再次投向我们。叔叔无比尴尬,拽着她的胳臂就要走,她又是挣扎又是哭叫,我父亲帮着叔叔半是搀扶半是提着,将她塞进了汽车。

我满手都是香火气味,想着去卫生间洗一下手。洗完手出来的时候,我看见那个长发女子正弯腰将那束百合花轻轻放在堂哥的墓前。

她低垂着头神情很忧伤,我想她是在缅怀堂哥,否则不会我站在她身边有数分钟之久,她居然没有发现。

“你好。”

我主动开口,那个女子一转头,冲着我嫣然一笑。她长得很美,年龄大约和堂哥差不多,但是法令纹很深,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

“你是鸣梭的堂妹吧?我以前听他提起过呢!”

“是,我叫霍疏影。请问你是堂哥的同学吗?”

那个女子微微点头,她穿着长裙,裙底露出的脚踝非常纤细,“我叫陈若冰,也是岚风高中的学生,和霍鸣梭是同班同学呢!”

“我堂哥不幸离世,婶婶每到他的忌日都会歇斯底里。虽然很讨厌,但是情有可原。”这句倒是我的真心话。

陈若冰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倒是不意外。”

“哎?”我不明她所指。

“我觉得你哥哥早就有心求死,只是在选择哪种方式上举棋不定而已。”陈若冰说话声音很轻柔,伴随着周围烟雾缭绕,忽然好像那些乱七八糟的杂音都消失了,唯独留下她空灵的话语。

我愕然道:“早就有心求死……”

她淡淡一笑,向着堂哥的墓碑弯下腰去,“是啊,他试过很多法子了,本来想要割腕,可是又生怕一刀下去割不深,要割第二刀多麻烦。何况若是吃了痛,不见得有勇气再来一次。所以呢,他曾经说过,还是上吊最方便。”

我听到“割腕”两个字,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脚步不稳。那个一直以来困扰我的梦境就如同周围弥漫着的烟雾一般,瞬间将我的所有触感吞没。

此时,我的左腕突然开始疼痛,就好像被刀割一样。

“贱人!是你!不准你来拜鸣梭!”

婶婶刺耳的声音打破了我的幻觉,只见我的母亲扶着她,原本伤心地脚步都不稳的婶婶,见到陈若冰之后立刻扑了过来,反手给了她一记耳光。

陈若冰惊呼一声,婶婶呵斥道:“贱货!都是因为你,鸣梭才会高考失败!是你!是你勾引他,不要脸的东西!”

眼见婶婶越骂越是难听,我急忙挡在她们两人之间,一边抓紧婶婶,一边扭头对陈若冰说道:“你还是先走吧!”

即使陈若冰抹了把委屈的眼泪匆匆而去,婶婶依旧不断叫嚣,声势比起之前更甚,直到上了汽车,她依旧滔滔不绝咒骂陈若冰,说是这个女人就是导致堂哥高考落榜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