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麒麟

夜色渐浓，山谷里满是乌鸦的鸣叫声。客栈里面空荡荡的，司空虎三人各居一间房间。司空虎百无聊赖，想找本书看看，此处人烟稀少，只在厨房找到一本菜谱。他在房间里翻看菜谱，忽然听到隔壁项龙城鼾声如雷，来到墙边，用力敲墙板，鼾声渐渐低沉下去。

忽然有人在客栈门口吵闹不止，司空虎扔下菜谱，来到门外。只见店小二手持一根炒菜用的锅铲，显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眼睛血红，身上衣衫褴褛，手臂全是荆棘划伤的血痕，赤着两脚，冲着店小二喊叫着：“店小二，你居然连老板都不认识了！”

店小二冷笑道：“你明明是个叫花子，还敢冒充老板？”

司空虎站在店小二身后，问道：“这是你们客栈老板？”

店小二道：“我们老板郑不遇，上个月进山，一去不回，想必已经死在大隋叛军手里。从今往后，这个客栈，就是我当家。”

司空虎笑起来：“原来店小二也想弑君谋逆。”

店小二露出凶相，逼近司空虎。

门口的那个男人，骂道：“店小二你不老实，想独吞我的客栈？我这就揭穿你的底细。你总说客人要夜宵，其实根本没有，那些夜宵全进了你的肚子；你每个月给我报花账，算计我的银子；你还看中了邻村老钱家的闺女……”

店小二自知失算，只好跪在地上，抱住男人的大腿哭喊：“老板你回来了？小二想死你了，我每天做梦，都梦见你！”

男人鄙夷道：“你梦见的，是我的钱吧？”

项龙城和小清也先后出现在楼梯上。

司空虎来到店老板面前，见对方神色憔悴，脸色苍白，但是眼睛有神，瞳孔炯炯放光，伸手试探脉象，笑道：“他啥事没有，只是饿惨了。”

店小二急忙道：“对，对！老板饿的脱相，我才认不出来。老板你受苦了，小二给你做点饭吃？”

众人把客栈老板郑不遇让进客栈。郑不遇洗了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坐在大堂里面吃饭。郑不遇夹了几块菜叶子，大骂店小二的厨艺太差，店小二满脸委屈，说自从郑不遇失踪，那个厨子李三就跳了槽，投奔别人了。司空虎等人忍住笑，自报家门，要求郑不遇帮忙，再去山谷一趟，找那个大隋王宫。

郑不遇翻白眼，仔细看司空虎：“我还想多活几年。”

小清拿出一个十两银锭，摆在桌子上。

郑不遇呵呵笑起来：“有钱……不是，有事好商量。我能从山谷全身而退，就能带你们全身而退。你们既然是朝廷命官，来刺探叛军，这身价不同，银子的数量也得改改。我做买卖讲究诚信，不讹你们，这个数，成不成？”

郑不遇一边说，一边伸出两根指头。

司空虎道：“二百两纹银？本官解决大隋叛军，就替你向朝廷报功，这点银子不在话下。”

郑不遇张大嘴巴，立刻点头答应。其实他要的是二十两。

司空虎伸手，与郑不遇击掌。

趁着天色尚早，大家都回到各自的房间，补觉去了。司空虎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出神——杨继勋已经回到山谷的大隋王宫。王宫五年前被毁，势必在重建之中。店小二所说的山谷里的岔道，一定是叛军蓄谋已久，自己要小心行事。还有一件事令人疑惑，郑不遇是唯一从山谷生还的人，他的运气真的这么好？

第二天一早，郑不遇来敲司空虎的门，招呼大家吃早饭。司空虎等人坐在大堂里，吃包子喝米粥。郑不遇胃口极好，一边招呼别人吃饭，自己却把一多半的包子米粥，风卷残云似的塞进肚子里。吃饱喝足之后，郑不遇吩咐店小二看门，自己背上一个包袱，里面装着干粮，带着司空虎等人走上了进山的小径。

小清闲来无聊，便和郑不遇打趣：“郑老板，你家的店小二都成亲了，你怎么还是老光棍？”

郑不遇依旧是一脸鄙夷：“昨天你们见到了，店小二有点不老实。我倘若再娶一个老婆，客栈更加难保。”

司空虎问道：“郑老板，进山失踪的，都是些什么人？”

郑不遇来了兴头：“比如砍柴的樵夫，和采药的药材贩子，不过有一件事很可疑。我有一个仇家，就是那个抢走我家厨师的坏蛋。此人名叫武鸣，家财万贯，最近在给自己修一座别院。修别院的工匠音信全无，但是那个武鸣每个月都给工匠的家人捎银子……”

说到这里，郑不遇忽然怔住，眼睛直视着不远处的一个影子。

此时，已经是大家进山的一个时辰之后。

那个影子，是一座足足有两丈来高的麒麟石像，通身玉石雕成。走近来看，四肢是细长的鹿腿，鹿腿上布满鱼鳞，嘴巴上扬，露出参差的牙齿。

司空虎来到雕像前面，从包袱里拿出皇帝李隆基送的卷轴：“这麒麟是大隋叛军的图腾，我们找对了。”

郑不遇嗫嚅道：“我上次进山，也遇到了这座麒麟石像。麒麟石像后面，便是那些使人迷路的岔道。我被困在里面，差点饿死。”

司空虎道：“既然是岔道，就有出去的办法。咱们试试看。”

郑不遇带头往前走。司空虎、项龙城和小清跟在后面。离开石像之后，众人面前出现了无数条岔道。又走了一刻钟，大家依旧是身处密林深处。这里，阳光都很难倾洒下来，地面全是湿滑的苔藓。

果然，那座石像，依旧满脸狰狞地矗立在那里。

麒麟微笑的嘴角，此时充满了嘲讽与不屑。

司空虎看着石像，默然沉寂。

项龙城和小清互相看一眼，都露出狐疑的神色。

项龙城冷冷道：“这一次，我走前面，碰碰运气。郑老板跟在后面就好了。”

郑不遇鼻子里出冷气，知道项龙城是在怀疑他，但是也不计较，摇着头退到后面。项龙城钻进密林，不住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用太阳的位置来判断自己身处的方位。其他人跟在后面，都是游移不定的神色。一刻钟后，众人回到麒麟石像所处的位置。

郑不遇一屁股坐在地上，叹息道：“这些岔道，就像是迷宫！这一次，我自己也栽进去了。”

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嗡嗡”的声音。紧接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只看到一群蚂蜂，潮水般靠近。大家喊叫一声，掉头就跑，也不知在密林里跑了多久，跑了多远，终于看到进山时的小径。蚂蜂没有跟来，众人筋疲力尽。

司空虎擦汗道：“我们能逃出来，运气太好了，捡回一条命。郑老板，我们快累死了，附近有地方讨碗水喝吗？”

郑不遇探头四下看看：“那边不是武鸣的家吗？咱们遇到麒麟石像的时候，我说到一半，大家可能没记住。那个武鸣要修一座别院，但是进山修别院的工匠音信全无，武鸣一直给工匠的家人捎银子，不知道里面有什么蹊跷。”

司空虎眉毛一挑：“音信全无？”

郑不遇点头：“对。”

司空虎大笑起来。

郑不遇问道：“大理寺丞笑什么？”

司空虎摆摆手，继续笑着说道：“武鸣手下的工匠音信全无，遇到大隋王宫的人也是一去无回，附近的村民居然没把两件事牵连起来，可谓民风淳朴。依我看，那些工匠，进山修建的，不是什么别院，而是大隋王宫。咱们快去找那个武鸣，他就是修建王宫的幕后主使者！”

郑不遇道：“武鸣不会自投罗网的。”

司空虎道：“我们随机应变，假装投靠杨继勋。左金吾卫大将军林万壑也是心思缜密，这一路上，对他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估计他看不上我这个半大不小的官，想自己进山。我们不能让他抢功。”

于是，郑不遇带路，司空虎、项龙城和小清紧随其后，去找武鸣所居住的那座大院子。大家商量好，假装投靠杨继勋，让杨继勋的余党，带大家去大隋王宫。走出山谷里的岔道，这是最简单的做法。

时至中午，司空虎等人来到了武鸣的家。这是一个白墙灰瓦的四合院落，一个老态龙钟，满脸黄斑的老家人出来开门，仔细打量众人，一脸狐疑。

司空虎笑嘻嘻道：“大理寺丞司空虎，投奔大隋皇帝陛下。”

老家人再次把司空虎打量一遍，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你认识左金吾卫大将军林万壑吗？”

司空虎心头一沉，暗想林万壑果然快自己一步，脸上依旧保持一副笑嘻嘻的样子：“本官和林将军是老交情。”

老家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对司空虎的态度也大有改观。老家人本来是爱搭不理，现在却是春风满面，把众人请进大门。大门里是一个种满紫颜色蔷薇花的小院子，满院花香，煞是风雅。大家穿过小院子，来到大堂上。大堂正中，挂着一幅东晋顾恺之的绢本人物画轴，画轴下方一个八仙桌，四把太师椅。左金吾卫大将军林万壑手中端着一盏清茶，正在和一个白白胖胖的男人谈天。看到司空虎等人，林万壑脸上恨也不是，怨也不是，想把茶盏重重摔在八仙桌上，但是立刻反应过来，稳稳端在手里，脸上依旧保持笑意。

司空虎向林万壑拱手道：“林将军，你也归顺大隋皇帝了，大家殊途同归。”

林万壑只能跟着司空虎演戏：“朝廷治国无方，百姓怨声载道。本将军早就对大唐视如粪土，此番投靠大隋皇帝，是大势所趋。大理寺丞和我一样，那就来拜见大隋丞相，武大人。”

司空虎向那个白白胖胖的男人拱手作揖。

男人已经放弃怀疑，搬过一把椅子，请他坐下：“太好了，大理寺和左金吾卫，在朝廷里面，是一文一武的两座栋梁。我们大隋隐忍近百年，此番一定重整旗鼓。皇帝陛下能够得到二位相助，势必如虎添翼。你们在寒舍休息一天，明天我带大家进山拜见陛下。”

司空虎看到武鸣上了当，急忙道谢。

武鸣和那个老家人去后厨准备饭食。司空虎、项龙城和小清在院子里四处走走看看。小清摘下几朵紫蔷薇，放在鼻尖嗅嗅，一股淡淡的香气。

不一会儿，老家人提着一个食盒，走上大堂。打开食盒，里面是几盘当地的小菜和一壶好酒。林万壑抓起酒壶，回头看看项龙城、小清和郑不遇，冷冷一笑：“这几个白丁，不配和我们朝廷命官一桌喝酒。那个小胖子，你身边带着一柄剑，一定擅长耍剑。你比划几下，给我们助兴。”

项龙城的胖脸气得发青，对林万壑怒目而视。

武鸣问道：“这位小胖子，是何官职？”

林万壑满脸不屑：“跳梁小丑而已。大理寺丞在长安城，新结交一位剑客。此人剑法高深，耍剑没人比得过他。谁要倒霉，大理寺丞就会和他一起去找谁。武丞相小心，倘若此人来到这里，你会家破人亡。”

项龙城知道，自己被林万壑拿捏住了，这一次只能给众人耍剑助兴，手腕一翻，长剑扫出，一道剑光在院子里面闪烁着。武鸣正要喝彩，冷不防剑尖指向自己。武鸣挣扎不得，正准备闭上眼睛，剑光已经荡开，回到项龙城手中。

林万壑喝酒上头，醉意渐浓，面色潮红，开始恶作剧：“小胖子很灵活啊？转个圈，转个圈……对，跳起来，翻个跟头！给他一块砖头，来一个拍砖头，再表演个胸口碎大石！”

项龙城见对方拿他耍猴，气不打一处来，右手一震，长剑掷出，飞向林万壑。林万壑抬腿一踢，剑柄向上，剑尖向下，众人惊呼之中，倏然伸手，接住剑柄。

林万壑仔细端详长剑：“这剑值点银子，上面还刻着字呢？神剑山庄？你师傅得贱到什么样啊？”

项龙城伸出手，把剑收回，转身走出院子。

武鸣喝彩道：“好功夫！这位兄弟前来投奔大隋，我大隋势必所向披靡！”

林万壑笑道：“此人剑法，的确高深莫测。”

项龙城最终没能为杨继勋所用，但是林万壑却是一语成谶。武鸣一家，随着司空虎和项龙城的到来，家破人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