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少年英杰
中世纪的日本,根本没有教育体制,所谓的学问,不过是上层的公卿吃饱饭后吟风弄月的道具,诗书礼易乐春秋,在公卿阶层中还能够世代相传一下,对于广大武士来说,就完全是奢侈品了。所以京都的公卿们都把不懂诗书的武士视作乡下人,两个阶层的差距也越拉越大。
不过在公卿和武士之间,还有一个寺院阶层,毕竟信仰的力量是非常伟大的,佛教自中国传入日本后,一方面既能靠驱魔避邪、超度往生的真言和仪式蛊惑天皇和公卿,麻痹下层人民,又能搬出规劝世道、顿悟修身的理论迎合足利将军和武士阶层,称得上是日本社会万能胶式的黄金职业。
另一方面,前往中国的学问僧,带回了中华文化的各种典籍和学说,成为日本人获得最先进知识的窗口,当时的许多和尚,实际上像今天大学里的专家教授一样,是日本知识最渊博的学者。特别是佛教中的临济宗,和只讲求穷究辩证人性善恶、刻意修习诸心来世之福的比睿山天台宗相比,临济宗讲求的是顿悟与客观看待事物,从足利幕府建立之初起,就对幕府的施政与外交多有助益,因而临济宗的历代高僧都得到武士的首领历代足利将军的支持,地方上有能力的武士们,也常常礼请临济宗的僧侣们教育自己的子孙。
◇ 信玄读书的长禅寺
在战国时代,许多一流的武将都出自临济宗高僧的门下,比如织田信长的老师是尾张瑞泉寺的泽彦宗恩,今川义元和德川家康都是太原雪斋的徒弟,伊达政宗受教于虎哉宗乙,而武田信玄的学问之师则是岐秀元伯。
据说岐秀元伯本来在尾张瑞泉寺修行,大井夫人听闻他学识渊博,特地将他请到甲斐担任长禅寺主持,并让胜千代拜他为师学习各种学问。因为这个因缘,实际上也可以说武田信玄和他的强大敌手织田信长,都是瑞泉寺的俗家弟子。
既有良师为导,加上天资聪颖,少年胜千代的学问日进千里,像《庭训往来》之类的事理之书一阅便通,诸如禅理、文学更是不在话下,但他最感兴趣的还是兵法。胜千代8岁的时候,岐秀元伯便按照他的喜好,授之以从宋朝传来的《武经七书》。
另外,武田家本是代代相传的通达弓马礼法之武家名门。说到礼法,在中国难免会让人想到《周官》、孔子,而在日本,武士中的“孔门”便是武田与小笠原。镰仓幕府建立时,由信浓的小笠原长清制定了武家之弓马礼仪,此后每逢幕府有大型的庆典或祝仪,通常都会由甲斐的武田或信浓小笠原之人主持弓术或马术之礼,这两家也长期担任将军的弓马导师。所以在武田家内,弓马之道也是必修的功课。
在胜千代少年时代,担任他的弓马军学导师的,便是信虎的军师——荻原常陆介昌胜。武田信虎完全平定甲斐国后不久,荻原昌胜便申请隐退,不再参与武田家内的政务,另一方面他却作为胜千代的传役(导师、辅佐人,类似于中国太子的太傅),全身心地投入到对他的武艺及军学的教育上。
在12岁的一个秋末傍晚,胜千代合上书卷,洗过被墨迹沾染的双手,顺手把水泼到屋边的廊柱下,这时靠在墙边的木马突然剧烈地响动起来,木马一边晃动,一边喊着胜千代的名字。胜千代先是一愣,继而起身走上前去细看。只听那木马又言道:“胜千代的兵法剑术看来十分精进,不知愿不愿意与我比试一下剑术呢。”还没等他回答,一个身影便从木马身后跳了出来,举刀砍向胜千代。胜千代急忙抽刀应战,来者不光刀法狠辣,而且左闪右突,身形出奇得快,但是在交手几十个回合之后,对方还是被胜千代一刀砍翻。事后胜千代喊来小姓(随从)今井市郎点灯查验,在灯火下才看清楚,一只大狐狸被砍死在地上,血流满地。这一则故事出自《武田三代军记》,虽然神话性也过于强烈了,但也突出少年信玄的武艺之高。
对于这个日益强大的儿子,武田信虎也感到了一丝不安。据说有一次胜千代与弟弟次郎(后来的信繁)一起侍立在父亲身边,一向威严暴躁的信虎像是突然转了性情一样给儿子们倒酒,他先是倒给次郎,但次郎战战兢兢地捧起杯子接父亲倒来的酒时,竟然手一抖,把酒杯弄翻了。武田信虎表面上将次郎呵斥了一顿,心中却未免有些得意。但随后信虎给胜千代倒酒时,胜千代却气定神闲,捧起酒杯的双手如结实的树枝般纹丝不动,接过酒后还一丝不苟地道了一句“感谢赐酒”,便将酒稳稳地喝了下去。这回轮到武田信虎稳不住了,看到儿子对自己丝毫没有畏惧之心,信虎一怒之下夺过胜千代的酒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旁边的次郎一看情况不对,急忙去后院喊来母亲大井夫人劝解,这才让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酒宴结束之后,侍立在旁的荻原常陆介昌胜对交好的同僚们说:“看来胜千代少主的器量比信虎殿下还要大,或许他会成为超越其父的名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