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少堂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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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代名课《荷花淀》的前世今生(之一)

1999 年,程少堂毅然决然地离开珠海高校滋润的工作环境,放下教育学副教授的优越身份,以全国招聘考试第一名的成绩被深圳市教育科学研究院的前身深圳市教研室录取,开始了做面向基层的中学语文教研员的工作。程少堂犹记得老教研员罗老师2000 年退休时对他的几句叮嘱,其中一条是:以深圳中学为首的几个重点中学语文科,经常不参加市里的教研活动,要想办法扭转这种局面。

于是程少堂接手后最初的那几年,开始大力整顿。怎么整顿呢?程少堂用的唯一的“土”办法,就是把他不怕得罪人的性格发挥到极致,在全市中学语文教师大会上多次反复地,连续不断地拉下面子,用语很重地痛批以深圳中学为代表的几所市重点中学语文组,甚至连“你们牛什么牛,你们在一流学校工作,就像我当教研员一样,只是来得早机会好,把好位置占了。但不要以为你们在一流学校教书,你们的水平就是一流的,深圳最好的语文教师根本不在你们这几个学校”这样的话也经常讲。这么不留情面伤人自尊的话说多了,当然刺激了那几所市重点中学部分语文老师的神经,他们心里早就对程少堂恨得牙痒痒,甚至有些人当面都表示过不满。他们巴不得找个机会也来骂骂程少堂,想让程少堂也出出丑,尝尝丢脸的滋味,以解解他们的心头之恨。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程少堂就给他们一个骂他的机会,对此,程少堂早就做好准备了。

事情发生在2002 年3 月下旬,那时程少堂才刚到深圳市教研室做教研员还不到两年半。

2002 年3 月下旬的一天,程少堂组织全市高中语文教师在深圳中学举行全市高三语文复习观摩课活动。他安排了梅林中学Z 老师和深圳中学W 老师讲课。W老师当时已经在广东省骨干教师培训班学习,会讲课,有激情,教学风格幽默、潇洒,课也讲得有深度。年轻的Z 老师则讲得一板一眼,更像复习观摩课,课讲得滴水不漏。其他听课教师大都认为,论功底,当然是Z 老师好;论复习课,Z 老师的课好些,因为操作性强。最后评课时,程少堂根据复习课的宗旨和其他听课教师的评价,对Z 老师的课重点展开了表扬,对W 老师的课只是作为已有知名度的青年教师概括性表扬了几句。末了程少堂还不忘“画蛇添足”对两位老师的课做了近乎结论性的比较,说这两堂课都不错,但如果大家要问这两堂课我更喜欢谁的课,自己当然更喜欢Z 老师的复习课。其实,这句“画蛇添足”的话谁也不会问程少堂,是程少堂自己要说的。能说出这句话的人,非程少堂这样不是不够狡猾,而是彻头彻尾一点都不会狡猾的人莫属。程少堂当然知道这句话即使放在一般情况下都会得罪人,更不要说是在深圳中学主场对地主老师的打击了,可程少堂不讲就不舒服啊。W 老师听了程少堂最后的评课“结论”及其对自己惜字如金的表扬,自然是大为不爽。散会时深圳中学的语文科组长W 也不忿地对程少堂说,“程老师你老骂我们,我们忍了很久了。”可是程少堂的性格不是说你不爽不忿我就不再说话,恰恰相反,如果你确实做得不好,做错了,他就一定会坦诚地指出来批评你,绝不迁就,不忍让,不妥协。这倒并不是故意跟你过不去非要得罪你,而是站在工作的角度,给那些总自以为是的学校一个教训,一个警醒,目的就是让他们对自己有一个正确的认识,也对工作有一个正确的态度。这完全是出于一颗公心才会这么说这么做。如果说除此之外还有那么一点私心的话,那就是程少堂又直又真的性子使然,他不吐不快不舒服。老教研员的叮嘱一直响彻在程少堂耳畔,程少堂觉得扭转这种不良局面,营造积极健康的教研氛围是他作为教研员的责任所在。为此,程少堂可以不顾情面,不讲私情,这句“画蛇添足”

的话,想必是程少堂心里早就备下了的,只等合适的时机。

看到深圳中学语文组长W 一副老大不满忿忿不平的样子,程少堂知道自己这句“画蛇添足”的话再次激起了“民怨”,便对W 说:“我今天没有骂你们啊,只是说两堂课都不错,大家和我更喜欢后一堂课,因为今天的主题是高三复习观摩课。”然后又顺势一字一顿地认真说:“看样子你们想骂一下我啊?好,给你们一个机会,下周我来你们学校面向全市中学语文老师讲一堂课,给你们骂。”实际上,程少堂刚一到深圳市做教研员,就想要找机会讲一堂课了。这下可好了,既给那些想骂他的人一个解恨的机会,又给了自己一个讲公开课的机会,岂不两全其美?于是,讲课的事就这么痛快地定下来了。W 一听说程少堂要讲公开课马上说:“你要上公开课,我把深中最好的班给你,给我带的超常班。”

可是程少堂上课头两天,上课班级的语文教师、程少堂的湖北宜昌老乡张可喜(复旦新闻系研究生,现已退休)来电,吞吞吐吐地对程少堂说,程老师啊,我替你担心啊!程少堂就问,你担心什么?张可喜说:我这个班是最差的班。程少堂说,我这堂课讲法比较深,W 不是说把她教的超常班给我的吗?怎么给最差的班?张可喜不吭声。程少堂心里明白怎么回事,便问张可喜,如何差?张可喜答:“上课很死的。”程少堂有数了,说,谢谢你提醒,你放心,我有办法把死的搞活,再说你们深中的学生从整体上说是深圳最好的学生,你们的学生要是死,那别的学校的学生就不要活了。那时深圳市教研员队伍里还没有谁敢讲公开课的,程少堂是第一人。一些好朋友,就私下劝程少堂不要讲,觉得以他教研员的身份面向全市讲公开课风险太大,万一讲不好可是要出大丑闹大笑话的,他的一世英名也将毁于一课。例如当时深圳中语会副会长、深圳中学初中语文科组长薛安康老师(一个很有个性、很有思想也很有激情的老师,已退休多年),就跑到程少堂办公室劝程少堂:“老程,这堂课,你不讲是上策,你讲好了是中策,讲得不好是下策。”这是好意提醒。程少堂自己也知道,当时也有不少人是等着看他的笑话的。例如深圳中学另一个高中语文教师、市学科带头人P 老师到程少堂办公室,程少堂把薛安康劝他不要讲课的话讲给P 老师听,P 老师则说:“那不行,你不讲不行,而且还得讲好。”程少堂听了哈哈一笑,跟P 老师玩笑说,你这家伙心肠不好,你想逼我跳楼啊。

其实,这些人都不了解程少堂的性格。程少堂是说一不二的人。不就是讲一堂课嘛!哪有怕讲、不讲的道理?已经说定的事,何况又是讲公开课这样大的事,出尔反尔算什么好汉?遥想20 年前他程少堂做高中语文教师,甚至快30 年前做民办教师的时候,就是所在学校讲公开课的专业户呢。然而公开课专业户也会怕也会紧张啊。快30 多年前做民办教师的时候,有一次程少堂讲完一堂全区大型公开课,语文科代表胡曙霞对他说:“老师,你嘴唇都发抖了!”但就是紧张到嘴唇发抖,学校每次让程少堂讲公开课,程少堂还都很高兴很兴奋地答应下来,而且觉得锻炼提高的机会又来了。多年以后,程少堂还把自己这种一贯积极乐观的心态骄傲地编成了一段“名言”:“作为教师,年轻时怕出丑(拒绝讲公开课),你专业上就一辈子出丑(被人看不起);年轻时主动多出丑(主动多讲公开课),你专业上就只出半辈子丑。”更何况,如今的程少堂已经四十出头,早就不算年轻人了,年轻时讲了那么多公开课,丑都出完了,还有何所惧?在程少堂这个经历过一些人生风浪的人眼中,不仅无惧公开课,反而简直求之不得呢。他这样的人根本就不会临阵脱逃,而且实际上一来深圳做教研员,他就“蓄谋已久”要讲并且要坚持讲公开课,不然他不在珠海做教授享清福,来深圳做什么跟司令员的“员”完全不同,而跟守门员、保安员、邮递员的“员”一样意思的小小的教研员?他是来干件大事的,这件大事要干好,必须要讲课。总之无论如何,这堂公开课他程少堂是讲定的了,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程少堂是做定的了。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一代经典名课《荷花淀》轰然诞生。

听完程少堂的《荷花淀》,薛安康给这堂课打了90 分。程少堂问,老薛,你扣的分是什么分?薛安康说:“讲课总不能打满分嘛,本来你这堂课可以打95 分,扣的5 分是你讲课时老表扬我们的学生好。”实际上不是程少堂故意表扬,深中的学生的确是好。程少堂后来还常常以此为例,提醒重点学校的老师身在福中要知福。程少堂说,你们教的学生聪明,教学过程中你们能体会到“教学相长”的乐趣;可是生源差的学校,老师们在教学过程中体会的是“教学相蠢”啊,因为这些学校的学生提不出启发老师的问题,老师提的好问题,学生答不出来,时间一长,老师就提不出好的教学问题,自己也慢慢变蠢了。

程少堂的这堂《荷花淀》公开课对他自己而言,说大也很大,因为这是他作为深圳市中学教研员面向全市的第一课,亮相课,他的语文思想、理念和精神风貌,要通过这堂课来传达,来表现;说小也小,不过一堂课而已。正如程少堂自己和另一位老师的一番轻松调侃:“比起无数革命先烈为共产主义抛头颅、洒热血来,我们讲一堂公开课有什么了不起的?讲得好,我再接再厉,讲得不好,我下次再来!”是的,英雄不是不怕死,而是不贪生。优秀老师不是不怕讲公开课,而是即使怕讲公开课,也敢于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讲。优秀老师正是诞生于这个“一而再、再而三”的过程中。有趣的是,程少堂的这堂《荷花淀》课同时验证了程少堂自己调侃的正反两句话,一是他后来确实是“再接再厉”,一是他此后不断地“下次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