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临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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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何以为家

豪车的队伍在她身边默默倒退着,耳边时不时传来一声:“快点吧,一大家子人就等你了小祖宗!”

“对,就是你喜欢的那家日料店!”

“不就是驾无人机吗?就是米国的,最新版,正在咱家草坪上等你呢!”

走了十几分钟,诺顿小学的大门越来越远,那些喧嚣渐渐消失,豪车的队伍也有些模糊了。

沿途路过垃圾桶时她总要向里面看一下,把空饮料瓶子、宣传页捡出来放入黑色大垃圾袋,一只小手提着不断膨胀的垃圾袋,另一只小手还时不时抚摸一下衣服口袋,她要小心,因为衣服口袋里面破了一个洞,一不小心,巧克力就会掉出去。“这样好的东西,弄丢了可不行!”她想。

路口拐弯处有两扇歪斜着的铁皮门,门用粗铁丝固定在蓝铁皮围挡上,好像有人用力一拉就能把这门给拆下来似的。这里原本是一处建筑工地,听说是房地产商资金链断了,这里变成了烂尾楼,门前空的这一片地方被废品收购站临时租用,蓝色铁皮一围就算是个院子,两块铁板架起来就算是大门了,里面两间板建房,一个腰上系着破旧腰包的男人坐在房门口的破椅子上看手机,还有一个男人正在给纸箱整理打捆。

曲临江走进去把垃圾袋交给老板,老板四十来岁,皮肤黝黑、身材短胖,一双小眼睛无比精明,掂了掂重量,操着浓重的北东口音说道:“丫头啊,你也别数了,给你算三十个吧!”

“我数过了,一共是42个饮料瓶,6个易拉罐,2个酱油瓶,还有三十四张宣传单页。一共是三元八角,您给四元行吗?”曲临江问道。

“行啊,丫头,你说你脑子这么好使,捡破烂多可惜啊,上学去多好啊!我看呐,你肯定能考个状元!”老板笑着问,露出满是烟渍的黄牙,粗糙的手指从腰包里捻出四张一元钱递给她。

“谢谢叔叔!”曲临江接过钱向老板鞠了一躬,转身离开。听见后面老板和别人说话:“这么好的闺女没托生到好人家,可惜了!要是我闺女,我能给她供到博士后!”

“哈哈,你倒是把你儿子给供成博士后啊!”整理纸箱的男人调侃老板道。

“别提那臭小子,一提他我这血压呀蹭蹭往上飙!上次老师把我叫学校,让我看这臭小子的卷子,问霍去病是谁?他的历史功绩是什么?这臭小子写着:霍去病是霍元甲的儿子,历史功绩是创造了双截棍儿!哎呀妈,差点没把我给气的背过气去......”

“那你倒是教他呀!”

“我哪知道霍去病是谁啊!但肯定不是霍元甲!对不?”

“哈哈哈哈!”

“霍去病公元前140年-公元前117年,汉族,河东平阳(今SX省临汾)人,西汉中期名将、军事家、外戚,是我国历史上著名的民族英雄。官至大司马骠骑将军,封冠军侯。汉武帝皇后卫子夫以及名将卫青的外甥,英年早逝,年仅24岁,死后葬于茂陵。”曲临江用自己能听见的音量默默地背诵着走出废品收购站。

曲临江沿着坑洼不平的通道走着,烂尾楼就在通道的尽头,这里原本规划的是一幢三十层高的商住楼,却只盖了三层就停工了,听说是资金链断裂,老板跑路了。大楼一层只有空空的水泥柱子,连墙面都没有起,视线可以直接穿过楼体,看到楼后面大片的空地,一人多高的荒草随风摇摆,萧条破败之极。

曲临江沿着没有扶手的水泥楼梯上到二层,一条贯穿整个楼层的走廊,两旁是一间间水泥墙面的房间,原本窗子的位置只有水泥垒起来的方框,头顶是黑色的粗大管道。因为没有门,从走廊穿过的时候可以看见房间里面的一切。曲临江时不时就会看到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流浪汉,打着肮脏的地铺蜷曲在墙边睡觉或者吃着捡来的残羹剩饭,对这样的情景曲临江早就习以为常。

走到一个房间门框上挂着红蓝格子的破旧床单充当门帘,曲临江掀开帘子走进去,房间大约有个七八十平方,里面没有任何一件像样的家具,家电更不用提,这里根本就不通水和电。沿着墙角摆放着水桶、炉子、破箱子、旧桌子,再有就是几张用油漆桶支起来的门板床了,几床被子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原始的水泥地面散落着水泥和沙,走路幅度不敢太大,否则就会尘土飞扬!那个原本应该是窗户的水泥方窟窿上被木条钉着一块蔬菜大棚上扯下来的彩条布挡着就算是窗帘了。若是风和日丽还好,赶上寒冬腊月,彩条布被西北风冻的又脆又硬,一吹就破,雪花被冷风裹挟着卷进来,满屋子都能结上一层冰壳子,水桶里的水都能结冰,每年到那个时候屋里比外面还冷!

墙角几个破旧的塑料箱、纸箱摞起来充当衣柜,一件颜色混沌不甭的衣服袖子垂在外面,袖口烂了个大洞,临江知道是夜里被老鼠咬烂了。无所谓,反正那件衣服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时候帽子就是烂的,也不差袖口了。

即便是住在这里,临江也觉得很好了,比去年睡桥洞或地下通道两头蹿风好上许多。从曲临江有记忆开始,她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对着床上坐着的女人打了个招呼:“妈,我回来了。”

“临江回来了!累不累,坐下歇歇。”妈妈说着话手里没闲着,左手从一大张不干胶上揭下一条,右手拿起一个塑料杯子一贴,再顺手往右手边箱一插,再重复下一个循环动作,硕大的肚子顶着也没能影响她手指如飞左右开弓。

曲临江道:“妈,你怀着弟弟就别那么辛苦了,你歇着,我来做。”将书包放好,拿起暖水瓶倒了点水递过去:“妈,你喝点水,看你嘴都裂流血了。”

妈妈拿下来伸了伸僵硬的腰,接过水道:“妈憋了一下午了,先去腾腾肚子才能喝下去水。”说着趿拉着床边的布鞋,房间另一边墙角一处大纸箱格挡的角落跑去,不一会儿听见水流进桶里的声音。

临江搬了个小童椅,椅子背是个黄色的小老虎,椅背斜着裂开的地方被黄色的宽胶带粗劣地缠了很多圈,于是小老虎的眼睛被蒙住,变成了瞎老虎。有一次临江在街上听到小孩坐在摇摇车里唱“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眼睛,真奇怪,真奇怪。”就想起这只椅子背上的小老虎,没有眼睛、没有耳朵的老虎多可怜,它们为什么跑的那么快?是不是有人打伤了它们的眼睛、打伤它们的耳朵,追着要伤害它们,它们才跑的那么快?摇摇车旁边的老奶奶一边听着孙子唱歌、一边欢快的拍手,只要开心就好,谁会真关心那两只老虎呢?

妈妈看着曲临江熟练的贴着不干胶广告,指着墙边另外两个大箱子说:“这一箱贴完就没了,一共三百个,明天早上你跟你大姐一起给人家送去。”

“好!”临江从兜里掏出三张一元钱放床上说:“妈,这是今天卖的钱。今天没捡到好东西,所以没卖多少钱。”临江继续贴着不干胶,不去看妈妈的脸。临江和妈妈说的好东西就是一些废旧电器和金属制品,这些在废品站的回收价格比纸张和塑料瓶子高多了。有一次,一个老爷爷送给临江一台旧笔记本电脑,说还能用,送给临江学习用,临江宝贝似的抱回家,被他爹一把夺走卖了钱,还骂道:“连个电插座都没有,要个电脑有个屁用?”那一次,临江一个人坐在街灯下哭了好久。

“嗯,没关系,也不能哪有好东西都让咱们捡着。”妈妈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旧的看不出颜色的布钱包,把三元钱和其他几个一元、五元的钱放在一起。

“妈,其实,嗯,今天卖了四块钱。”

“哦。”

“我想留一块钱买一支笔。”

“好,买吧!”妈妈抚了抚临江的头发温和地说道:“我家临江这么爱学习是应该有一支笔的!”每一次,妈妈抚摸她的头发,临江都觉得很温暖、很幸福,可是她不知道怎么告诉妈妈她的感觉,只是抿着嘴、低着头继续贴不干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