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2/爱的教育
顾夏的家在柏杨村的村口上,背靠小山,出门的右边有一棵老梧桐树,左边有一棵核桃树,都生长得高大茂盛。时节更替。五月,梧桐花的花香弥漫在空气中;九月,青色的核桃挂满枝头。一股潺潺溪水流过顾家屋前的小桥,清澈而又美丽,流入心湖的底蕴里。一九八九年的一天,“哇哇”几声啼哭惊醒了沉沦的老树、摇曳下几缕秋日的残阳,顾夏出生了。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父亲看着睡眠中的他,反复查阅了新华字典。一番敬神后,奶奶将顾夏父亲取的几个待定名字上达天庭,问了一下观音菩萨的意思,最后定名为“顾夏”,希望他人如其名,像阳光明媚的夏天一样一生都充满快乐、幸福。简单的名字虽说不一定都能带来美满的未来,却是天下父母爱子的最纯真的表达。
顾夏的家庭里有着祖孙四代人,岁月在代代相传中留下时间的过去,镌刻下亲情的回忆。家里,年岁最长的是祖母黄叔权,在顾夏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有98岁高龄了。她可是个饱经风霜的老人,经历过新中国成立前的动荡岁月。顾夏小的时候,她常不厌其烦地给他讲:“我小的时候啊,家里没有吃的,我们就吃树皮、草根;后来好一些了,我们可以吃糠麸就野菜;我啊,一辈子吃饭都没有上过大桌子,一直都是在旁边的小桌子上吃的。我自从嫁到杨家来后,没有安生过过一天的好日子。但我还是坚持过来了,那些曾经数落我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间了。人啊,只有好人才能一生平安!”
“好人一生平安!那些整人、害人的人终究是没有好报的。”每次说到这里,黄叔权总是老泪纵横,很是感伤。干枯瘦弱的双手,紧紧拽着灰色的手绢,眼泪就顺着布满皱纹的脸缓缓向下。她总会不自觉地陷入沉思,似乎回忆了好多过去的事情,一生在脑海里就那样瞬间过了一遍,记得的,不曾留意的,慢慢忘却的。
不知道祖母为什么突然就哭了,而且传递出如此浓浓的伤感,顾夏一下子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为她擦干脸上的泪滴,擦拭去渐渐干涸的泪痕。待再次坐下后,不大的双眼鼓得大大的,充满好奇,顾夏问:“为什么您不能上大桌子吃饭呢?为什么不吃米和肉呢?”
黄叔权抚摸着顾夏的小脑袋,娓娓道来:“我小的时候,世道不是这样稳定,粮食不够吃。再加上,我们家孩子又多,吃饭的人多。即便是后来吃糠麸就野菜,小孩子还饿死了几个呢!至于为什么不在大桌子上吃饭,这是长期形成的传统,有老人吃饭时,家里的女孩子都不能上桌子。在我们村里,老人的地位是最高的,一切都要听老人的。”
“那为什么粮食不够吃呢?还有,我能上桌子吗?”年幼的顾夏一脸好奇,疑惑地睁大了双眼。
“你能,你是我们家的小男子汉啊!”黄叔权跳过了第一个问题,直接回答了第二个问题。因为她内心深处觉得就算自己解释了,小孩子也一定听不懂。说完,黄叔权开怀笑了,露出了光光的、日渐萎缩的牙床,一颗牙都没有了。由于没有牙,脸上的皮肤已经也向内塌陷了。此刻笑起来却显得那样善良、淳朴,那样动人。
祖母往下面就是爷爷奶奶了,爷爷是顾子才,奶奶是杨玉清。杨玉清,是土生土长的柏杨村人。顾子才则是临近县城青湾县的人,是上门女婿。顾子才与杨玉清共孕育有四个子女,三男一女。老大是顾益华,老二是顾夏的爸爸顾益伟,老三是顾彩芳,老幺是顾益强。这四人受当时时代大背景的影响,都没有接受多少文化教育。文化程度最高的是老大顾益华,初中毕业了的,有初中毕业证。其余的三人初中都未毕业,只有小学文凭。顾夏的家庭在当地算是人丁兴旺的,经济条件也是相当“富裕”的。这里的富裕是相对本村的其他村民而言的,并不能带来生活品质的飞跃。虽然全家都姓顾,但早已融入了柏杨村的所有社会关系之中。在顾夏的记忆中,他很少看到顾益华。柏杨村隶属于富乐市安城县折弓乡。而顾益华居住在顾家的老家青湾县,很少到安城县串门。老三顾彩芳呢?则背井离乡,远嫁到了河北。顾益伟、顾益强常年在外务工,并没有多少时间陪伴在他的身边。看似一个很大的家庭,儿女在各自成年后,要不是分家,就是常年在外务工,都是各居一方。和大多数农村孩子一样,伴随在顾夏身边成长的就只有三个老人了。顾子才、杨玉清在顾夏的学习、生活,以及后天的性格形成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尾,柏杨村的留守儿童随着经济的发展越来越多。因为老人的认识、知识水平有限,教育就成为一个大难题。在顾夏的记忆里,柏杨村很少有真正意义上考上本科大学的大学生,基本上都是专科生、技校生。他知道的总共就只有两个,一个就读于西南石油大学,一个就读于成都医科大学。其他的,如此多的少年,极少数读专科、技校,大多数选择了外出打工谋生。外出务工的这批青年人,如果没有太大的意外的话,一辈子就注定了生活在乡村。他们中大多数人能够挣到一些钱,回家修一栋小房子。可还没有等到享受生活,他们马上又会被疾病缠身。错过了那个创业的八十年代,农村孩子主要就只有靠读书改变命运。但在柏杨村这样的地方,有些老人害怕花钱,认为读书没有多少用处;有些老人想让自己的孩子读好书,可终究找不到成功教育孩子的门道。农村老人常说两句话,第一句话是:想要走出这个乡下,只有好好读书,如果不读书就只有回家务农,永远也脱不下这一身的“农皮”;第二句话是:你读到哪里,我们就送到哪里。而农村少年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宁愿回家挑粪,也不读书。
顾夏将村里两个大学生的人生和其他辍学青年的人生作对比,得出的结论是读书改变命运。他也打心底里羡慕两个大学生的际遇。每一次,两个大学生回家乡,柏杨村里所有人都对他们敬佩有加,称他们是当代的“秀才”,是村里的骄傲。他们走到哪里,人们都总是语气和善地说话,生怕说错了话让大学生瞧不起。顾子才非常希望顾夏能考上一所好的大学,为祖上赢得荣耀。他常说:“顾夏,爷爷老了,不指望你飞黄腾达。我就只有一个心愿,我们家祖孙三代没有出过一个能读书的人。你要给我争气,好好考上一个大学。”顾夏内心深处知道顾子才的梦想,这也正是他的理想。因为对顾夏寄予厚望,留守农村的黄叔权、顾子才、杨玉清都特别疼爱他。家里面只要有好吃的食物,顾子才、杨玉清都会让顾夏先吃。逢场买回的肉,总会把廋肉留给顾夏吃。顾夏小的时候,要走很远去上小学,也需要很早吃饭。每天早晨天还未亮,顾子才就来叫顾夏吃饭了。顾夏那时还总抱怨他太早,嫌他多话多事,总扰人清梦。虽然心里知道顾子才是为自己好,可顾夏就是迷迷糊糊地的想睡觉。吃完早饭,顾子才总会送顾夏一程并嘱咐几句,然后远远地看着顾夏的背影走远。初中的时候,顾子才敏锐地察觉到了顾夏青春期的情感变化,越发地关心他的生活和学习了。他常到乡学校恳求老师多多关照自己的孙儿,每次去都会给老师带上一点自己种的蔬菜粮食。高中时,顾子才又到学校附近租房,无微不至地照顾顾夏的生活。这让顾夏的学习有了强力的生活保障。高三冲刺阶段,顾子才甚至一天为顾夏做四次饭,晚上11点等他回家后还要起床为他做夜宵。在等夜宵的间隙,顾夏总爱拿出文科书籍背会儿书。顾子才也不打扰他,总会让他学习到一定时间,才提醒他吃饭、洗脚、睡觉。顾子才像老牛一样勤勤恳恳,默默为家庭付出。从小学到高中都生活在顾子才爱的教育里,顾夏真切地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因为内心充满爱的力量,顾夏学习非常刻苦。年少的他就开始懂得感恩,他不想让年迈的爷爷奶奶失望。中国有句古话讲:三岁定终身。正是这样一个从小懂事爱家的孩子,才成为后来的全村第三个大学生。孩子的教育应是爱的教育,倾注教育者更多的心血,让孩子感受到爱,感受到被关心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