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普通小子

墨菲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享受墙上的油漆给混乱的脑子带来的一丝清凉，背上突然被谁猛地戳了一下。是玛丽。

“万事开头难，不是吗？”她绷着嘴角问。

“呃，当你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确实很难好好表现。”墨菲脱口而出，“我没来的前几周里，是不是错过了很多课？这难道是……角色扮演游戏吗？我讨厌这个游戏。我以前读的那所学校里曾经来过一位女士，她花了整整一个下午让我们假装成自己最喜欢的农场动物。我扮演的是一只山羊。”

玛丽看了看他的头发，明白似的点点头。

“也对，我就说应该是山羊，或者绵羊。你的眼距还蛮宽的。”

“呃……谢谢。”墨菲说，“你一定要帮我。”玛丽身后有一个人像是学校校工，他正把那台破电视机推上手推车。墨菲指着它问道：“刚才那节课是什么意思？CT是指什么？”

“CT自然是指能力训练[3]。”玛丽回答，她站到一边，好让那位校工通过，“就是让大家看看你对自己的能力掌握到什么程度。”

“为什么这儿的每一个人都对斗篷那么感兴趣？这大概是我今天第四次听见有人谈起这个词了，然而我就没见到一个人穿着斗篷。”

“穿斗篷？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万圣节学校吗？不是你穿的那种斗篷啦，是你的能力[4]。你知道的——你的特殊能力。话说回来，你的能力是什么？听说你跟我的能力差不多，但不用打伞。”

“跟你的差不多？”

“是呀，你是掠影儿吧？或者你更喜欢正式点儿的那个称呼，地面绕行者？”

“我现在只能听到你说话的声音，至于你说的内容，我一个字也没听懂。”墨菲说着，又把额头靠在了墙上，“先等等。当你提到‘特殊能力’时，是不是指……呃，一种技能？比如我对乐高积木‘我的世界’还挺在行的，这个算吗？”

玛丽讥笑了一声，但当她看到墨菲脸上忐忑的表情时，自己也不由得困惑了。

“特殊能力就是普通人没有的那种能力啊，墨菲。”

“什么？你是说……超能力吗？”

“呃，大概有三十年没人说过这个词了。不过，如果你想走复古路线——”她换成美式口音说，“就是超能力喽。你没看见蒂莫西是怎么做的？”

“呃，看见了。所以他的超能力……不好意思，他的能力是什么？是他那红扑扑的迷人脸蛋吗？真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向我们展示那张脸还能变成其他什么颜色，那台电视机就坏掉了。”

这一次，玛丽没有笑。

“那台电视机没问题，是蒂莫西弄坏的。蒂莫西对电子科技在行：他能操控电子产品。或者说以后他训练好了，就能顺利操控电子产品。”

墨菲的大脑又卡壳了：“那么，我猜内莉的能力是能够改变头发颜色，并且只需大喊一声就能关上窗户？”

“不！”玛丽跺了跺脚，“你在说什么胡话！”

“谢天谢地，否则这一切就太吓人了。”

“她能控制风暴云。”

“没错，她真能。所以，下节课要学什么？爬上高楼大厦，然后从手腕里射出蜘蛛丝？”

“瞎说，下一节是数学课。”

“月球上的数学还是地球人的数学？”

“就是普通数学，墨菲。”玛丽轻轻地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女厕所，“这里毕竟还是学校。如果你连算数都不会，光会飞也不行啊，是吧？”

飞？墨菲想起上周妈妈与苏博曼先生的谈话。很多事情似乎都有了解释，但这并不能解决问题。这就好比挡风玻璃上的雾气散去后，你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快掉下悬崖了。我的老天爷呀，他心里说了一句，突然一点儿也不想上明天的能力训练课了……

这些人竟然以为我会飞。

这些年来，墨菲和妈妈曾有个约定。不，那不只是个约定，更是个条约：她不能问那个问题。你懂的，就是那个所有妈妈都爱问的问题，那个没有其他答案的问题。

这个问题便是：“那么（妈妈们总爱拖着长长的调子说出这个词儿），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有一种回答永不过时：“嗯，我感觉还行。”但由于必须在零点二五秒之内回答出来，所以听起来总像在说“嗯，还行”。妈妈对墨菲这样的回答不满意，于是决定再也不问这个问题。

因此，那天晚上，妈妈从学校接到墨菲后，默默地把他载回家，沉默地吃完香肠，一言不发地吃完糊糊，以及哑巴似的吃完豆子后，便坐在那儿，挑起眉毛等他主动开口。

安迪在朋友家过夜，这样本来更方便谈话，但墨菲在脑子里演练的话简直一句不如一句。到底从何说起呢？

您了解这所新学校吗？好像这是一所专为有超能力的孩子们开设的神秘学校，很奇怪吧？反正我是什么超能力都没有的，明天的第一堂课不知会遇到什么挑战……

我认识了会飞的朋友……

妈妈，我必须问问您关于女孩儿的事了，她能从空气中凭空唤出带着雷电的风暴，这正常吗？

当然没法儿这么跟妈妈说，所以墨菲只能缄口不言。但妈妈一直用充满鼓励的眼神看着他，仿佛这样就能击碎他的沉默。不过这一招今天也不管用了。

墨菲回望着妈妈，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他想着妈妈曾经在他迷惘时给过的建议：“困难不会自己消失，不过，困难欺软怕硬，只有在觉得自己能赢的时候才敢作威作福。所以你要勇于面对困难，正视它，告诉它你并不胆怯。如果它知道你不怕它，就只能躲得远远的。”

就这样，带着满脑子激励自己的话，第二天来到学校时，墨菲鼓起包括脚指头在内的全身所有的勇气，趁自己还来不及退缩就坦白了。

“其实，我，”他坚定地大声说道，“不会飞。”

此时，每天照常进行的能力训练课刚刚开始，墨菲决心正面对抗眼前这个难题。福莱士先生已经把他叫到了班级面前，就在福莱士先生打算叫大家腾出地儿来之前，墨菲举手打断了他，并告诉大家自己有话要说。

这下可糟了。

“那你来这所学校干什么？”福莱士先生气得语无伦次，他的脸红得像一颗贴着小胡子的番茄。墨菲深吸一口气，是时候把话说清楚了。

“我真的不知道。”他的声音很平稳，“我认识了一个会飞的女生，而她旁边坐着的另一个女生能控制风暴云。”他指向蒂莫西，后者像看一条不怎么引人注目的毛毛虫一样看着他。“蒂莫西能让电子产品发出咝咝的声音。而她……她……”墨菲指着坐在第二排一个胖胖的卷发女生继续说道，“不知道她又有什么能力。”

“我叫希尔达，我能召唤两匹小马驹。”她紧张地说。

“好吧，希尔达则是一位马……小马驹召唤师。但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孩子。”

福莱士先生看样子真的快要爆炸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让他看上去更加像一颗真正的番茄。突然间，他动用了自己的能力，几近消失般地迅速移动起来。他瞬间移到教室后面，远远地盯着墨菲。接着，他又瞬间移回原地，带起的风把纸卷到了半空中，他近得快要碰到墨菲的鼻尖了。

“普通小子？”他扯着嗓子吼道。

此时，全班都爆发出兴奋的尖叫声。蒂莫西的一两个朋友开始带着大家一起大喊：“普通小子！普通小子！普通小子！普通小子！”

“安静！”福莱士先生咆哮道，他像一股红顶的龙卷风一样，绕着全班快速移动着，试图让大家恢复秩序。然而，他自己已经失控了，并且他不是唯一失控的人。

第一堂课上，他就向大家解释过，使用自己的能力时必须集中注意力。但现在，大家的注意力早就飘到九霄云外了。随着一声铃响，一阵马嘶声传来，两匹小白马突然出现，从课桌上空飞驰而过。摆在角落里的那台新换的电视机突然爆炸了，同时从外面传来一阵巨大的雷声。教室另一头有一个穿着蓝色上衣的高个儿男生，发出一声气球泄气似的声音后，头立刻就胀大了四倍。

一片混乱中，喊声还在继续，即便叫喊的内容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从那天开始，墨菲的真名就被这片喊声中的名字取代了……

“普通小子！普通小子！普通小子！”

二十分钟后，苏博曼先生的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他刚刚得知了一条非常麻烦的消息。“完全……没有能力？”他皱着眉头，惊讶地问。

“是的，先生，什么能力都没有。”福莱士先生回答。这位CT课的老师双腿叉开，手背在身后，站在苏博曼先生桌前：“一开始我以为他在开玩笑，后来发现是真的。大家已经开始管他叫普通小子了。这简直就是讽刺。”

校长先生回想起上周末，在学校门口跟墨菲妈妈的谈话，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但是，他可不想因为这个错误而为这所极其神秘的学校所要遭受的损失承担责任。

“嗯——”他眼睛盯着窗外，装作沉思的样子，“很明显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不是吗？”

校长先生转身面向福莱士先生，脑子里快速思考着能做的选择。如果承认自己不小心招收了一名没有特殊能力的孩子，会出现何种后果？肯定还来不及说“哎呀，我误解了‘飞’这个字的意思，这才把一名没有特殊能力的孩子招进这所超级学校”，他就会被开除。

换个角度想，如果让墨菲留下来呢？这对学校好吗？对墨菲好吗？

从某些方面来说，就像历史上的大部分领导者一样，苏博曼先生真希望此时此刻有人能帮他把这棘手的问题给解决了。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福莱士先生？”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对福莱士先生而言，答案就跟他脸上那撮浓密的小胡子一样显而易见。

“开除他！”他恶狠狠地说，“我校从未招收过没有特殊能力的孩子。这么做太可笑了。没有特殊能力的孩子，就好比天鹅……”他停了停，努力想着天鹅最重要的部分是什么。

“天鹅的什么呢，福莱士先生？”苏博曼先生问。

“就好比天鹅。”福莱士先生实在想不出关于天鹅的东西，只好斩钉截铁地下结论道，“就好比天鹅，我校也从未有过天鹅。您会开除他的，对吧？”

苏博曼先生转了转眼珠，重新看向窗外，福莱士先生把一只天鹅踢出校门的画面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虽然这画面想想就好笑，但是没法帮他做决定，所以他把换上一副生动的表情的脸转过去，听着福莱士先生喋喋不休：“没有能力的孩子，是不允许在这所学校里做任何事情的。”

这时，校长先生打断了他的话。“这个嘛，还真有例外。”他说。

“哦，他？他不算。”福莱士先生争辩道。

苏博曼先生需要时间思考。“好了，福莱士先生，感谢您的报告。我会尽快考虑应该如何处理的。”说完，他就坐下来拼命地思索着如何开除墨菲，而又不让别人发现一开始是自己犯错让他进了学校。

福莱士先生生气地哼了一声，看样子想四处去找一只天鹅来猛踢一顿。接着，他好像又动用起自己的能力，突然变得模糊，接近消失。他移动的速度快到正常人用肉眼都看不清，像一阵愤怒的疾风离开了房间，短短几秒就回到了坐落于大楼另一侧的教室里，而鼻子里的哼声都还没完。苏博曼先生纵然拥有超人的能力，可仅有常人的智力，他并没有发现自己桌上的一块饼干被人偷偷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