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房子

墨菲·库珀对这座新房子的厌恶无以复加。就像经常在故事开头看到的那样，一阵轻风拂来，吹乱了墨菲那头蓬松的棕发，他正站在那儿盯着房子看。他那颗仅仅十一岁的小脑袋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它让自己感到如此厌烦。

这座新房子的问题在于——它太新了。在墨菲更小的时候，他住在一座比这老得多的房子里，好玩的木楼梯连接着一间好玩的昏暗阁楼，阁楼中有很多好玩的箱子，而花园里则有很多好玩的树可以爬，有很多好玩的小洞可以挖。那儿才是最有可能发生冒险故事的地方——虽然说句实在话，冒险的事从没发生过，但总有可能的嘛。

而现在，别再想有什么冒险了。四年前，由于妈妈的工作变动，墨菲、妈妈和哥哥不得不离开那座老房子，搬到了一个陌生的小镇上，那段经历可够糟糕的了。然而短短一年之后，他们不得不再次搬走。之后又搬了一次，紧接着又搬了一次。现在他来到了这里，彻底远离了自己深爱的那座旧房子，即使自己十一年的人生有三分之一是在那儿度过的。他死死地盯着这座新房子，心里渴望有人来一口气将它吹倒，或放把火烧了。事实上，不久之后会有人这么干的，只是那时墨菲还不知道。

就算墨菲那时候知道，短短几个月后这座新房子将化为灰烬，他也不会很开心。下着毛毛雨的褐色夜空跟他的心情很合拍，他将纸箱子搬进那座像盒子似的房子，扔到空旷得能发出回声的大厅里。大厅被刷成惨绿色，跟呕吐物一个颜色。

墨菲新卧室的颜色，则是一种和大厅不完全相同但一样可怕的绿色，就像一颗被时尚圈抛弃的牛油果。如果评选“垃圾新房子奖之最令人失望的房间”，它必定成为“最佳候选者”，能在激烈的比赛中击败众多竞争对手。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垫和几个白色的抽屉柜，可谓是空无一物。白天，透过没有窗帘的窗户能看见房子背后油腻腻的河道，另一扇窗户外则只有一堵孤零零的砖墙。墨菲真是庆幸，现在天已经黑了。

墨菲叹了一口气，拉开行李袋的拉链开始整理，将牛仔裤和T恤胡乱地塞进抽屉柜。这时，袋底只剩下最后四件东西了，但墨菲并没有将它们丢在一边，而是把它们放在光秃秃的床垫上，盘腿坐在地板上看着它们。

这是四件灰色的T恤——就是他在离开那四所不同学校的前一天穿的T恤。第一件上面用水彩笔写满了签名和留言：这是学校的传统，若有人离开，每个人都要写下一些告别的话。

伙计，我们会想念你的。

——麦克斯

保持联系啊，超级大明星！

——山姆

最棒的墨菲，别离开我们！

——卢卡斯

各种各样开心的彩色签名和留言，多得把灰色的布料都盖满了。

别离开我们！

但他不得不离开啊——全是因为妈妈换工作。他也很想保持联系，但后来的一整年里，他都忙着交新朋友，好代替那些不得不放弃的朋友。

他拾起第二件T恤，读着那些新朋友的名字。这件上面的名字不如刚才那件多，但好歹还有些亲切的留言。

真不敢相信才一年你就要搬走了！

——爱你的皮亚

墨菲！我们会想念你的。早点儿回来啊，朋友。

——汤姆

第三件T恤上只有零星几个仓促的圆珠笔签名。他努力在回忆中寻找那些人的脸。

而第四件T恤则干干净净，一个字也没写。

墨菲重新叠好四件T恤，将它们放入白色橱柜最下面一层的抽屉里。

去年一年他都没交朋友。他确信，并且后来事实也证明了他的想法，有一天妈妈肯定会在晚饭时突然宣布他们又要搬走。其他的人对墨菲来说就像是电视节目，没必要投入太多的感情，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谁会突然冲过来换台。

搬过家的人都知道，第一晚吃外卖是一项极其重要的仪式。跟其他搬进新房子的家庭一样，那晚，墨菲、哥哥和妈妈坐在一块儿吃着外卖，却有一种住在别人家里的奇怪感觉，气氛冷冷的。若真是这样，真得有人把暖气打开才行。

由于妈妈怎么也想不出那只装盘子的箱子放在哪儿，他们只好用锡箔纸餐具吃饭。其实墨菲知道箱子放在哪儿，但他忙着阻止哥哥偷自己的虾片，没有理会。

“那是我的虾片，你这个大笨蛋！”他大声嚷嚷道。哥哥安迪像一只贪吃的八爪鱼一样绕过了他，用油油的手抓走一大把虾片。

“你一个人又吃不了一整袋，臭脸怪！”这个十六岁的大块头还嘴道。

“就吃得完！”墨菲气急败坏地说，嘴里喷出虾片的碎渣，就像接近尾声的炫目的烟花，只不过那是虾片味儿的，“还有，不准再叫我臭脸怪。都跟你说了我讨厌这个外号。”

“那真是对不起了，臭脸怪。”安迪理直气壮，像是说了什么格外聪明的话。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妈妈叹了一口气，“安迪，不许再叫你弟弟臭脸怪。还有，臭脸怪，把虾片分点儿给哥哥。”

“妈妈！”臭脸——不好意思——墨菲吼着。看着他俩笑成一团，墨菲也忍不住笑起来：“你们还合起伙来欺负我，本来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找个鞋盒子住就已经够糟的了。我又不是鞋子！”

妈妈抚摸着他的脸颊：“你当然不是鞋子啦。我也知道你并不想搬来搬去。”墨菲看着妈妈，见她偏过头去，显然是为了挡住她的泪水。他心里明白，妈妈也不想来这个地方生活。

“适应新生活的确需要时间，”妈妈这话既是对墨菲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但是我的乖孩子，你只要耐心等待就好。我保证你一定会在这里度过美好的时光。我们会在这里经历最棒的事情。这将是……”她顿了顿，搜索着合适的字眼，就在墨菲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找到了那个最完美的词：“这将是……一段无与伦比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