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妈妈和纳尔斯

Mama and Nels

妈妈的梦想之一终于实现了。

我们有了足够多的房客，因此餐桌的活动侧板必须全部打开了。

萨利夫妇在市中心办公室工作；皮肤黝黑、生性活泼的巴特莱特小姐在一所私立学校教美术课。随着他们的到来，我们一共有十五个房客了。

虽然寄宿公寓开始赚钱了，爸爸的工作也稳定了，但是我们依旧过着老式而节俭的生活。近来，“小银行”都是满满的，妈妈跟我们说打算怎么用这笔钱。这么多给克里斯蒂娜，她想当护士；这么多给卡特林，她要去师范学校学习如何成为一名老师；这么多给纳尔斯，等他医科毕业后开诊所用。

纳尔斯正在市县医院实习，每周只有一个晚上和周日下午休息。我们都为纳尔斯感到骄傲，他也最受房客们的欢迎。每当房客们说他们会一直把病拖到纳尔斯可以照顾他们为止，纳尔斯便会和他们一起说笑。

无论何时，只要爸妈说到纳尔斯将成为一名医生，他们的眼睛都会闪闪发亮。对他们来说，他们的孩子能取得如此大的成就是一个永恒的奇迹。

“你想啊，他能帮助生病的人，他能挽救生命。”妈妈说。

“他说不定还会变得非常有名气。”达格玛夸口说。

妈妈摇摇头。“成不成名不重要，但是能帮助别人解除伤痛，懂得如何救人，那才是最重要的。”

※ ※ ※

我不知道大家是怎么知道纳尔斯正在和漂亮而善于社交的科拉·马丁谈恋爱的。科拉想要纳尔斯参与她家的生意，那样他们就可以结婚了。

一开始，我记得偷听到妈妈对爸爸说，她很担心纳尔斯。

“他也许正沐浴在爱河里吧。”爸爸寻开心地说。

但是，妈妈却没觉得好笑。“如果是那样，他并不是很开心。那不好，他很伤心，很不安。”妈妈缓缓地说。

纳尔斯在第二个不上班的晚上，把科拉·马丁小姐带回了家。她说话很快，滔滔不绝地逗卡伦说话。她还说达格玛很“古怪”，因为达格玛很惊讶马丁小姐居然有自己的汽车，并且可以开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她叫我“小妹妹”。她说自己有两个兄弟，还说她要是能像我那么害羞的话，她可以放弃一切。

马丁小姐一字一顿地大声与爸爸妈妈交谈着，仿佛他们不太听得懂她的话似的。她叫纳尔斯“奈尔森”。

“纳尔斯这个名字太，太——想象一下，介绍某人叫纳尔斯是什么感觉。”她说。

爸爸解释说，只有当纳尔斯是纳尔斯的儿子时，他才可以被称为“奈尔森”，也就是“纳尔斯的儿子”[11]。但是，纳尔斯是以他祖父的名字起名的。听到这话，马丁小姐笑得更厉害了，然后就说他们得走了。她说很高兴见到我们大家。

纳尔斯听话地站了起来。他和我们道别的时候，看上去很勉强，很倦怠。他对妈妈说，他要送马丁小姐回家，然后直接回医院。

马丁小姐叹了一口气。“还有一件事，就是这个固执的家伙坚持要为医学学位累死累活地工作。也许——”她紧紧挽着纳尔斯的胳膊，抬头看着他，“也许，也许我会让他改变主意。”

她虽然是笑着说这话的，但语气听上去却很坚决。

纳尔斯和马丁小姐离开后，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妈妈叹了口气，说我们必须去拜访马丁小姐的父母。“我们下周日去。”

克里斯蒂娜看上去很不安。“妈妈，现在已经没有人这么做了。”

“但是我们是——是这男孩的家人。”妈妈解释道，“我们有责任对——对那个女孩表示欢迎。有责任去见见她的父母，拉近彼此的关系。”

尽管克里斯蒂娜有所顾虑，第二个周日妈妈还是让我们穿上最好的衣服，坐上有轨电车到海岸峭壁区去拜访马丁一家。

这是一幢两层楼的白房子，四周是平整的草地和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玫瑰园。一个穿白衣服的日本男孩给我们开了门。他把我们领进客厅，不一会儿，马丁太太从擦得锃亮的楼梯上走了下来。

她也很漂亮，语速比她女儿的还要快。“很高兴你们能来访。”她轻声地说，但是她的目光却停留在腕上的手表上，“很遗憾，我不知道你们会来。今天下午我有一个小型的麻将聚会，我们一群人定期聚在一起玩。麻将是很有趣的游戏，你会玩吗？”

妈妈摇摇头，准备要离开，但是马丁太太说：“等客人们来了再走吧，还有十五分钟呢。这是马丁先生。”

马丁先生很瘦小，黑黑的，看上去很严肃。但是他很真诚地和爸爸握了手，很有礼貌地对妈妈鞠了一躬。“你们有一个出色的儿子，很出色的孩子，奈尔森。”他说。

“纳尔斯，是纳尔斯。”爸爸轻声说。

“多健康的小伙子啊。”马丁太太轻快地说，“他是如此的强壮，如此的富有男子气概。我对科拉说，她比我先认识他是件好事。”

妈妈微微皱了下眉头。

马丁太太没有请我们坐下，因此我们很尴尬地站在那里，听着她询问有关我们所有孩子的事。

“奈尔森十分为你们骄傲。”她跟我们说，“有时候我觉得他把所有重心都放在了家人身上。”

“马丁太太，你觉得那样不好吗？”妈妈问。

她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我已经二十年没有和我的姐妹们说话了。”

就在那时，一个小男孩在楼梯扶手边向我们做了一个令人讨厌的鬼脸。

“鲁珀特，鲁珀特小乖乖。过来，来见见奈尔森的家人。”马丁太太叫道。

她足足花了五分钟才把鲁珀特弄下来。他大吼大叫，双脚乱踢，最后躲在了垂在窗户两旁的天鹅绒帘幔下。

“鲁珀特是个问题孩子。”马丁太太说，好像想解释刚才所发生的事情。

“也是一个被宠坏的顽劣儿童。”马丁先生补充道，听上去他好像很不喜欢鲁珀特。

然后，我们听到了开大门的钥匙声，一个英俊的年轻男子跌跌撞撞地进来了。

马丁太太抱住他，说：“你这个坏孩子，为什么不打电话回来？让我担心了一晚上。”

看到那男孩皱巴巴的衣服和红红的眼睛，马丁先生的嘴都气歪了。

“这是我的大儿子，爱德华。”马丁太太介绍说，“亲爱的，这是奈尔森的家人。”

爱德华嘀咕了几句，也没正眼看我们，就紧紧地扶着栏杆上楼去了。

“你知道男孩子是什么样。”马丁太太对妈妈说，“他们喝酒，到处乱跑。但是，我总是说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给他们足够的——”

“给他们足够长的绳子。”马丁先生打断了妻子的话，“国家会替你绞死他们。”

我为爸爸妈妈感到难过。这些人的行为好怪异，说的话也好奇怪，仿佛在用礼貌的话语凶狠地争吵。

马丁太太勉强笑了一下，就岔开了话题。

我站累了，于是靠在墙上。但是当那个日本男孩用推车推着满满一个茶盘到大厅的时候，我突然兴奋起来。我看到那些精致的蛋糕上装饰着糖霜，而那个被餐巾纸盖着的大盘子里一定是三明治。

我看着克里斯蒂娜点头示意，但是，她只是对我做了个鬼脸，轻声说：“别挡着他的路。”

我从墙边走开，男孩对我点头致谢，他推着那些食物从我的身边经过，进另一个房间去了。

鲁珀特从帘幔那里冲了出来，变得生龙活虎。他用同样的声调大声尖叫着，直到纳尔斯和科拉·马丁小姐进门后，他才逐渐安静下来。

马丁小姐一袭白衣，头上也戴了一个白色的丝绸发箍。她一边向我们问好，一边挽着纳尔斯的胳膊。纳尔斯没怎么说话，但是我看见他朝另一个房间瞄了一眼，看得出我们都站在大厅里让他很惊讶。

妈妈说我们要回去了。十五分钟到了，马丁太太的客人要来了。爸爸妈妈和马丁夫妇握了手，然后问纳尔斯回不回家吃晚饭。

科拉·马丁小姐替纳尔斯回答：“很抱歉，我们约好了要打网球。”

这时，纳尔斯轻声建议说，也许他们可以开车送我们回去。

科拉再次表示歉意，说时间真得来不及了。她安慰我们说：“有轨电车运行很正常。”

※ ※ ※

一到家，爸爸妈妈就直奔厨房。他们关上了门，我只能无趣地在大厅里闲晃。

听到纳尔斯的钥匙在大门门锁里转动的声音，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

“他们在哪儿？”他问我。

“在厨房，我想他们在煮咖啡吧。”

“他们说什么了吗？”

我摇摇头。

纳尔斯紧紧地抿着嘴。“什么叫势利小人，今天看得一清二楚了吧？”

“克里斯蒂娜是对的。我们不该去。”

纳尔斯还是紧紧地抿着嘴。他问道：“你看过别人到我们家来，爸爸妈妈让他们不自在，让他们感到不受欢迎吗？”

“没有，纳尔斯。”

“你见过他们像今天别人对他们那样对待过客人吗？”

“纳尔斯，求你别再说了。这只会搞砸你和马丁小姐的事。”

纳尔斯笑了两声。“再也没什么可搞砸的了。”

“什么意思啊？”

“我的意思是已经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在你们离开之后——”

“但是，如果你爱她的话——”

纳尔斯看上去很难堪。“听着，我不爱她。我想我——我从来就没有爱过她。我觉得自己像个十足的傻子，但是我不——你知道——我再也不会爱她了。”

纳尔斯说得结结巴巴的，我忍不住笑了。

“你打算怎么告诉爸爸妈妈？”

“我不知道。我倒不为这事烦心，伤脑筋的是，我该如何向爸爸妈妈解释今天所发生的事。他们一定很受伤。”他拉着我的胳膊说，“和我一起进去，好吗？也许你可以帮帮我。”

爸爸妈妈看着走进厨房的我俩，面带着忧伤地对纳尔斯笑了笑。

纳尔斯吻了吻妈妈，这很少见。他紧紧地抓住爸爸的肩膀。

“坐下吧，”爸爸轻轻地说，“我们正在说你的事呢。”他对妈妈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妈妈缓缓地说，“我和你爸——我们觉得你和马丁小姐结婚不合适。”

“听我说，妈妈，如果你们是在想今天发生的事——”

“今天的事，纳尔斯？今天怎么了？”

“唉，就是马丁家的那种行为。”

“哦，那事啊，”妈妈说，“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妈妈认真地继续说道，“重要的是，虽然他们家很富裕，也很光鲜，但是，他们家——请原谅我这么说，纳尔斯——但是，他们的家庭背景——不是那么好。”

我和纳尔斯都露出困惑的神情。

“我和爸爸，”妈妈微微咳嗽了一声，“在考虑你们以后的孩子。”

纳尔斯失声叫了出来，然后他表情严肃地说：“我明白，我明白你们的意思。”

妈妈满怀同情地看着他，向他伸过手去。“所以，如果你不是很介意的话——”

纳尔斯依然一副严肃的表情。“我不介意。”他安慰妈妈说，“你和爸爸是对的。如果有了孩子，他可能会像鲁珀特。”他假装颤抖起来。

“奈尔森，”爸爸突然说，“奈尔森。”

听到爸爸那愤怒的语气，我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爸爸自己也笑了起来。但是妈妈没有笑，她一直在看着纳尔斯的脸，看着他的眼睛，发现他那清澈明朗、充满幸福的眼神又回来了。

“为什么你不介意，为什么？”妈妈问。

纳尔斯皱了皱鼻子，对着妈妈开心地笑了起来。

“很好，”妈妈松了一口气说，“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