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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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庄员

庄员,这个词语曾经是离我那么的近,如今却是隔了万重大山,就像我和故乡之间这十几年的天堑。

孩子出生后,母亲从家里来到长沙帮我照顾孩子。中秋后的日子,岳父岳母过来看孩子,晚上我便睡在了母亲的身旁。母子俩躺在床上,回想起来,最近一次睡在母亲身旁,还是11岁的时候,如今我已27,时隔整整16年。

母亲说,16年改变了很多事情,我长大了,兄弟姐妹三人都走得是天南海北,许久没有吃过一次团圆饭了。村子里也走空了,再也看不到成群结队的孩子,叽叽渣渣地在雪地里飞叫,就连西拉门上晒太阳的爷爷奶奶们,都已经凑不齐个说话的人了。现在,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唯独剩下满脑子的回忆,在梦里窜来窜去的,叫人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庄员,不同于村民。村是庄的集合体,其范畴和延展性都要大于庄,如我们宽都兰村是由马家湾庄、马家台庄和裴家庄三个庄组成,统称为宽都兰三庄。无论是从地域角度还是情感角度来讲,庄员之间的紧密度是要远远大于村民的。如果说,村是政治形态的村民管理组织,那么庄在更多的意义和角度上则属于道德观念的家族管理属性。

虽属于同村同源,但红白之事的宴请和邀约,却坚决奉行和遵守着“事不过庄”的祖训,即使是邻居,过了线,便是坏了规矩,不论是在本庄还是其他庄都将引来一番非议。村里的三个庄,就好似是三个家庭,虽然互有姻亲,同属一个大家族,但各自家庭内部的事情,却万不会请其他人来掺和。本质上,这是一种文化属性,是自古统治阶级的一种手段,亦或者是方式。

黑夜中,母亲让我清点庄上的人家,时隔多年,我竟然感到了一丝为难,很多面孔早已记不清是个什么样子,也不记得他们家有几口人,现在家里最小的孩子有多大了,甚至家里人叫什么名字。无论母亲心里为此事如何埋怨我忘了根,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因为这早已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事。国家经济高速发展促进的人口流动和城镇化,早已经彻底打破农村几千年来固有的文化属性,尤其是异地搬迁,很大程度上不仅抹除了村和庄的物质形态,更是抹除了村庄的文化属性,庄不再庄,村不再村,而人也不再是人。

说实话,我是住不惯城市高楼大厦的,虽然在城市享受了便捷的消费和良好的人文环境,但少了鸡鸣狗吠、牛羊满山的日子,我总觉得不真实。从人的自我满足和实现层次来说,便捷的消费和良好的人文环境,实质上并不能代表舒适的生活环境。就像母亲最近经常在我耳边说,到湖南来跟在我们身边就是来享福的,吃了没吃过的,看了没看过的,穿了没穿过的。可是,话后,她又总会追加上一句“好久没听到鸡叫了,这都已经连续好几个礼拜睡过头了!”

有一次我在学校后面的牛头山上散步时,惊讶地发现了一株苜蓿花。我突然就看到了2004年的夏天,我躺在一大片苜蓿花中,蝈蝈的鸣叫声与镰刀的收割声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混合着盛夏的青草味融进我的身体。我看到了那个夏天,我和阿栋、顺存每人骑着一辆二八大杠,后面拖着一大袋子新鲜的苜蓿,大吼大叫地穿越在故乡的田间地头。我看到了马家湾的庄员们,赶着毛驴和骡子,开着手扶拖拉机,一趟趟穿梭在天地间,将欢笑和汗水尽情地挥洒进旗台梁和卫岗湾的一道道碧浪蓝天中。

我从那朵苜蓿花上摘了一片叶子,放进嘴巴咀嚼了一番,熟悉的味道,却是颇为心酸和无奈。虽然我这辈子再也不用骑着二八大杠到地里去割草了,但是我还有机会吗?假使有机会,我会去吗?去了,还能割回满满一袋子当初的自己吗?

对了,听母亲说,去年腊月安老二去世了,马家湾的庄员们,一天之内自发到齐,四十四户没有落下一户,男的上山打穴,女的操持饭菜,老的主持后事,一切就像是在原先的老家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