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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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关于生命和运动这事儿

奶奶说铁老二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带走了咱们村子59年的记忆,我一时惊讶地说不出话,对59这个数字感到可惜,毕竟现在人能在世间留个七八十年的记忆,已经是一件波澜不惊的事情。

据说,铁老二离去的那天,可能是他来到这个世界最忙碌的一天。早上5点起床去放羊,6点回家吃早饭,7点开始驾驶着他最得意的两头牲口,一口气犁了5亩地。吃过午饭,又鬼使神差地提着斧头到后院劈了一下午的柴火,中途他老太婆去催过两次,让他休息一下,但铁老二却干劲儿十足,不愿意停下手中的活,事后他老太婆回忆起来,总是跟别人说“感觉那天,总有个东西在催促着他要把留在世间的所有事情都干完……”

到了下午5点,铁老二终于放下手中的斧头,转身又拿着皮鞭出了门去收羊,回家后就很自觉地躺在了炕上,并将被子拉得整整齐齐裹在自己身上,对正在做饭的老太婆说了句:“我睡一会儿,你慢慢做!”

小裴郎中被紧急叫到铁家后,这个活泼开朗地小伙子竟然开玩笑地伸手弹了一下铁老二的额头,说:“二叔,别装睡了,还不起床吃饭。”见没动静,伸手摸了一下脉搏,顿时脸色铁青,铁老二就正式在我们这些活人心中永远的走了……

在我为此感到惋惜和心痛的时候,村里人却都说他是幸福的,走的时候就只是睡了一觉。我才明白,原来在大家心中,人上了一定年纪,能够无病无痛地安然离去,竟然是一件值得标上“幸福”标签的事情。

单位运动场上一直贴着一块牌子:生命在于运动。经过了铁老二的事情后,关于这句话提倡的是精神还是实践,我思考了很久,抛开哲学层面的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论断,但就它对人的生命长度和厚度所起的效用,我不禁感到疑惑。

在我16岁的时候,我爸一时兴起,举家搬迁到了隔壁的永进村,村中心有一个常年干旱的池塘,但那塘里面却生存着一颗硕大无比的白杨树,它厚重的主干足足需要五个成年人手拉手才能围一圈,主干上面四散分开的旁支,横七竖八地布满了整个池塘,末节甚至都由池塘中心延展到了公路上。上面密密麻麻的叶子,像一大块篷布笼罩在池塘上方,在阳光照射下,独成一方天地,与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第一次站在它面前的时候,被它那庞大的身躯所震撼,情不自禁转头问母亲:“妈,这是什么树?”

母亲闻言,惊讶的看着我,伸手摸了摸我额头,缓缓说:“这几年读书读傻了啊,白杨树都不认识了?”

我转头看了看道路两旁那些笔直挺拔的白杨树,这些我一出生就种在了我生命中的高原卫士,感到不可置信,内心一阵晴天霹雳。在村里的这些年我种过白杨树,爬过白杨树,也砍过白杨树,烧过白杨树,所以我的生活里种满了白杨树,生命里也种满了白杨树,但如今却是认不出一颗超出了我年龄和认知范围的白杨树。那一刻,我感叹,原来在一颗白杨树面前,我的生命竟然是如此的短暂,我的灵魂竟然是如此的浅薄。

我想,如果人类没有创造文明,让先辈的发现和经验得以代代传承,单凭个体和个代的生命长度与厚度,我们的见识在很多事物面前都将会变的浅陋不堪,哪怕是一颗我们自认为再熟悉不过的白杨树。正如,如果要靠我一己之力探寻池塘中这颗白杨树的灵魂厚度,我想穷尽我毕生精力和生命,都无法探寻到它埋藏在地下最深处的无数灵魂中的一抹。

所以,我们提倡生命在于运动,我想其本质应该是提倡一种延续,种族生命的延展性和续航性,而非个体的体力活动和精神追求。

从个体来讲,一动不动的银杏可以活几千年,行动迟缓的王八也可以活几百年,提倡生命在于运动的人却只能活几十年,喜好越野的狗子更是只能活十几年,飞来飞去的鸟只能活几年,一刻不停的飞蛾仅能活几天。

所以,运动不一定是好的,好动不一定就能活得久。

如果我们能读懂个体生物的语言,我想它们对于生命的感悟肯定是这样的:

银杏:生命在于静止

王八:生命在于稳当

人类:生命在于运动

狗子:生命在于奔跑

飞鸟:生命在于飞翔

飞蛾:生命在于不息

你看,站在人类精神世界追求的高度,你愿意选哪一个?生命在于不息、飞翔和奔跑,是不是都要比生命在于运动更能激励你?所以,我想人不愿意选稳当和静止的原因肯定跟王八这货拦在中间脱不了干系。

铁老二的生命恰是消失于“不息”,对于他最后的12个小时,“飞翔”和“奔跑”也不足以形容和表达,毕竟飞翔和奔跑总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总有累了可以休息的时候。我时常想,如果当初铁老二采用了王八和银杏的生命追求,或许今天他仍旧波澜不惊地活在这个世上,即使是尝遍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