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游踪考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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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亦洗心者 忘机从尔游

——两度考察绪论

“吾亦洗心者,忘机从尔游”(《古风》其四十二)[1]太白这两句诗说的是,拟与白鸥为伍,以尽江海之兴。正因为有此逸兴,所以从一心修道,四处漫游,广事干谒,到翰林放还,寻仙访道,寄情山水,江河淮济间的名山胜迹,无不留下他的足迹,正如其诗所云“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寻仙的李白早已仙去,我之考察太白游踪,亦堪称“寻仙不辞远,忘机从尔游”也。

李白(701—762),字太白,是我国有唐一代的伟大诗人。他生活在大唐帝国由盛转衰的历史转折时期。诗人出生于条支碎叶(今吉尔吉斯托克马克附近),幼年随父移居广汉,侨为郡人;青少年时代,以家世之累,无缘科场,于是选择了由隐入仕的道路,隐居山林,积蓄道义,因而有机会游览山水。天宝初,由持盈法师(玉真公主)及贺知章等道流荐举,果然走上“终南捷径”,奉诏入京,供奉翰林,撰写诗文,一时声名大振。然而由道入仕者,在当时大都没有实权,而太白又不甘心当只写点点缀升平之诗文的御用文人,总怀着“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事君之道成,荣亲之义毕”(《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这样的宏伟抱负,而仕途上却一无所成,自然感到失望。加上玉真公主在外修道,贺知章告老还乡,失去支撑,谗言随至,“一谈一笑失颜色,苍蝇贝锦喧谤声。曾参岂是杀人者,谗言三及慈母惊”(《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所以不久即被“赐金放还”,感叹“而我竟何辜,远身金殿旁。浮云蔽紫闼,白日难辉光。群沙秽明珠,众草凌孤芳。古来共叹息,流泪空沾裳”(《古风》其三十七)。离开长安后,便浪迹天涯,正如范传正所说:“脱屣轩冕,释羁缰锁,因肆情性,大放宇宙间。……偶乘扁舟,一日千里。或遇胜境,终年不移。长江远山,一泉一石,无往而不自得也。”(《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并序》)即杜甫《赠李白》诗之所谓“脱身事幽讨”。又经历安史之乱,从永王李璘起兵,想为平叛立功,“过江誓流水,志在清中原”(《南奔书怀》),却因失败而下寻阳狱,被判长流夜郎。一生流离坎坷,漂泊各地。曾西上峨眉,东游天台,南达零陵,北抵幽燕,足迹遍及长江流域、黄河流域以及淮济流域。秀丽的祖国河山,陶冶了诗人的情性;丰富的社会体验,增添了诗人的灵感。从而使他创作出许多反映时代风貌,表现社会生活,描绘自然景色的壮丽诗篇,成为一名杰出的时代歌手。他的诗歌创作,无论是在当时,抑或是在后代,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李白生前,“才名塞天地,身世老风尘”(陆游《读李杜诗》),因此为人们所敬佩和同情。天宝年间,便有崇拜者青年诗人魏万跟踪追寻,以期谋面求教。魏万家居王屋山,自称王屋山人。李白《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诗并序》说,魏万曾到嵩山访李白未遇,又东浮汴水,沿吴入越,到杭州、会稽,然后再溯剡溪入天台,访国清寺,登华顶峰,看赤城霞,复辗转至温州,访孤屿,经恶溪,出双溪,到金华,泛舟新安江,谒严光钓台,又折回苏州,上姑苏台,再回舟扬子津,至广陵。行程三千里,终于在广陵同李白相会。然后两人同舟入秦淮,偕游金陵。从狂热的崇拜到执着的追随,到结下深厚的友情,“一长复一少,相看如弟兄”(魏万《金陵酬翰林谪仙子》),这在文学史上,堪称为一段佳话。魏万后来改名魏颢,李白曾将自己所作诗文交他编成集子。上元末,《李翰林集》编成,他们的赠答诗编在卷首。这段“追踪”的佳话很引人注目,一直流传至今。我也是李白的崇拜者,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在研究生班学习时,曾在刘大杰先生指导下研究过李白。对于魏万追踪太白一事极感兴趣,因而想到如果能沿着太白的游踪进行一番考察,定能更好地了解他的生平事迹,也能更好地理解他的诗歌创作。但太白的游踪几乎遍及全国各地,想要追踪考察,殊非易事,只能在书本中神游而已。

现代科技突飞猛进的发展,不仅改善了人们的物质生活,而且也改变了人们的文化生活。随着摄影技术的进步,出版技术的改良,人们对于图书的阅读兴趣也发生了变化,图文并茂的书籍,受到普遍的欢迎,图片也由绘画添加了摄影,于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中日合作推出“中国彩色文库”系列丛书,其中包括李白和杜甫的彩色画传。1980年冬,人民美术出版社约我编撰中日合作出版的李白画传(图0.1)。所谓“画传”的画,即是太白游踪和太白诗歌所咏景物的实景图片。为了拍摄这些图片,必须进行实地考察。虽然曾有魏万江东追踪太白的胜事,但全面考察太白游踪,却是前无古人。我正当年富力强,能耐得跋涉之劳,因此欣然接受。1981年初,我着手进行准备工作,拟定考察提纲。同年4月,人美社组成考察摄影小组,准备在长江流域和黄河流域各地进行考察摄影活动。我被借调到人美社专职从事这项工作,从1981年5月3日河北邯郸的试验性考察开始,至1982年12月27日北京金台夕照的摄影活动结束,先后离京外出考察摄影多次,在外实际考察时间将近一年,考察地点涉及十四个省份和直辖市,走遍了长江流域和黄河流域,搜集并拍摄了大量可资参考的材料和图片。考察太白游踪,上峨眉,登泰山,陟九嶷,临燕山,过黄河,跨长江,历览名山大川,沿着太白踪迹四处奔波,历尽艰险,在四川广元考察明月峡栈道遗迹,从江滩绝岸往上爬时,险些失手跌落江底石上摔死;在湖南祁阳前往浯溪时过湘江,恰遇洪水泛滥,险些从船舷掉入波涛中溺死;考察江西庐山屏风叠时,在挂灯台绝顶忽遇大雷雨,又险些被雷电击死。由于各地政府和群众的热情支持和帮助,才得以化险为夷,克服困难,完成考察任务,获得可观的成果。通过考察,饱览了各地山川风貌,体验了各地风土民情,这对了解李白的性格和诗作,都很有帮助。譬如《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诗“黄河如丝天际来”,原以为是极大的夸张,其实,登上西岳北高峰北望,黄河真的像一条丝线从天际飘下来,太白写的是眼前实景。太白的诗,固然很浪漫,但都是出于对自然环境的仔细观察和对社会生活的深切体验,所以能接续风骚馀韵而开辟盛唐之风。考察拍摄活动结束后,即写定太白传略,并选出近三百幅彩色照片,编成《诗人李白》一书,分上下两册,由中国人民美术出版社与日本国美乃美出版社合作以日文形式出版(分别于1983年底、1984年初出版)。考察摄影过程十分紧张,每到一地,安排好住宿后,即检阅地方志,向当地了解情况,或召开座谈会,落实游踪景点,由当地政府派车,派向导,进行拍摄,之后随即转移到下一拍摄点。没时间记日记,于是利用间歇时机,在车上、船上、枕上写诗,以帮助记忆,江河考察途中,匆忙之间,写了二百六十多首律诗和绝句,复旦严师朱东润先生来信说:“此次跋旅山川,收拾风物,尽入诗囊,此是一件大事。古人所谓行万里路者于此见之,令人健羡不置。”奖掖有加,令人汗颜。江西人民出版社陈俊山同学鼓动出版诗集,因从中选出一百六十多首,出版了揽胜诗草《江河行》一书。人美社提议出版太白游踪图片集,文字限十万字,于是有《太白游踪探胜》一书。考察文字限于篇幅,不可能详细描述并罗列有关情况和资料,只是以夹叙夹议的方式,简要地介绍了考察情况,以及考察过程中所发现的问题,并谈了自己的初浅体会和看法,书中还选录了二百馀幅彩色和黑白图片,以便读者更好地了解太白游踪今日的风貌。严师王运熙先生为拙著作《序》,称:“这种图文并茂的著作,在我国古典文学研究领域内无疑是一件富有创造性的工作(成果)。此书不但是李白研究史上的一个创举,为今后李白研究工作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资料,而且在整个古典文学研究园地开辟了一条新途径,因此,本书的产生,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王先生在这里过分夸奖,自是对学生的鼓励。由于字数的限制,考察过程未能细说,所以仍拟撰写《李白游踪考察记》,并且请启功先生书写了书名题签,由于“探胜”一书出版推迟之故,因而没及时动手撰写。后来发现有些考察过的地方,变化极大,如果记下当年的概貌,恐怕连当地人也不知所云,于是搁下。2009年,在西安经商的老乡小蔡,邀请我和宋红女史到西安游览,到了西安,我说游览不重要,想看一看八十年代初考察过的地方,于是从西安到延安,再度考察一过,改革开放后,二三十年的建设,变化太大了。心想,如果要写李白游踪考察记,非得再跑一遍不行,于是与宋女史商议,对李杜游踪进行二度考察,我写李白游踪考察记,宋写杜甫游踪考察记,共同考察全程,分别完成两部著作,对历史,也是对时代作个交代。

0.1 日文版《诗人李白》

首次考察,基本上靠各地党政文化宣传部门的支持和协助,安排住宿,借阅方志,开会座谈,指派向导。在闭关锁国开放之初,各地都希望自己的地方文化能走出区域,走出国门,所以对我们的考察摄影十分重视,也十分热心,而且对本地区的相关遗迹,也积极研讨,并为我们提供借鉴。二度考察则情况不同,商品经济使一切都变得市场化,随着文化旅游的兴起,古代文化名人的遗迹也都被纳入市场,行政管理也把文化遗迹归于旅游部门接管,而旅游部门的工作人员,对李杜又很陌生,所以二度考察很少靠地方政府,只是偶尔靠事业机关,主要靠企业机构,或者靠商会组织,或者靠乡亲朋友,多方面得到支持和帮助,特别是住宿饮食、交通向导,全仗他们的襄助,而业务探讨,则靠我们自己的积累和网络。持续将近十年的二度考察,能够跑下来,除了要感谢予以支持的单位和个人外,还要感谢新兴的网站和网民。二度考察,补充考察了淮河流域,又重新考察了长江流域和黄河流域,实际是对初度考察的再度考察,时隔三四十年,正逢改革开放,我国进入大变革大建设时期,城市化的推进,使得许多县地级城市面貌一新,交通运输也变得通畅快捷,各地的地表和植被都发生很大变化,比此前一千年的变化还要大,所以有许多惊人的发现:由于燃煤与天然气取代烧柴火,各地草树改变了植被,缺水的陕西,前度考察,所见是一片黄土,二度考察则见处处是青绿色的草树,赏心悦目;高速公路取代了以前高低不平的土路,以前安排车辆十分困难,二度考察则是路平车多,交通十分便捷;以前的城市,比农村小镇要好一些,但类似小镇的扩大,依然带有浓厚的乡村色彩,城镇化后,城市都大力改造扩建,而且高楼林立,带有现代化的气息。城市扩展和交通建设,引发考古发掘,也提供了更多的文物资料。但是,由于建设过程中对于环境的保护不够重视,致使空气和水质严重恶化,不少景观和遗迹消失了,安徽贵池白笴陂的“太白读书处”不见了,是因为山体崩塌;四川三台长平山的唐代雕塑武士像不见了,是因为空气污染,风化了;湖北安陆太白棋石上的古怪文字磨灭了,是因为水质污染,腐蚀了。而今所能见到的是初度考察所留下来的照片。一切都在变,自然环境在变,人文意识也在变,我们只能在变化中探索文化传承的脉络。

宇宙的一切都处于运动之中,都在经历生住坏灭的一个接一个的流程,太阳系的主宰太阳也一天天走向消亡,其各大行星有的已变成白矮星,地球的板块曾经有过剧烈变动,直至今天,仍然在变动,山川湖海乃至大气层,都处于变化之中,所以考察太白游踪,无法看到太白当年生活的自然环境,太白游过的黄河、淮河、济水、长江古代所谓“四渎”以及其他大小河流,不断地发生泛滥、改道、干涸等自然变化,所以其中下游的太白游踪,大都深埋地下,真相无从观察。社会环境和社会风气也不断地发生变化,人们的观念也随之演变。每一代人都要按照自己的观念重新审视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并加以编造、附会,改变其生平、著作和思想。先秦的史料,经过汉人的加工编订,战国孟子提出的“知人论世”和“以意逆志”,成了尔后经学的指导思想。经学从汉学的“知人论世”,到宋学的“以意逆志”,再到清学的“乾嘉考据”,都是在书斋里做学问,从书本到书本;近代随着考古的发掘,从地下发现了不少文物资料,于是王国维《古史新证》提出“二重证据法”,即“纸上的材料”加上“地下新材料”,于是突破了书斋,从书本到文物(甲骨、吉金和竹简),对先秦历史重新作了考定,开创了新的学术风气。自改革开放以来,随着水陆空交通的迅速发展,为走出书斋打开了方便之门,于是学人可以利用“地面的活材料”,作为“第三重证据”,把学问从做在纸上,做到地下,再做到地面五彩缤纷的生活中,必定能获得许多新的感受。经过两度李杜游踪的实地考察,我取得了许多“地面的活材料”,既有纸上的,也有地下的,还有地面的山水人文,因而对于“历史”有了新的看法。考古发掘,是最接近历史真实的,然而考古界开会,有位先生在发言中提出“历史真相是无法还原的”,我有了认同感。八十年代后期写了《李白到过皖公山吗》(1987年发表于三联书店《中国文化与中国哲学》),原拟写一组类似的考证文章,诸如《李白上过大黄山吗》《李白登上九华山吗》《李白避地司空山吗》等等,结集出版。后来觉得文化传承之变异,所在多有,不胜考辨,也无从订正,一切都会在演变中传承,所以放弃了这个计划,也就没再多写了。有关李白的身世、事迹、游踪、朋交、诗文,历来被误传者,见诸各版序跋、各地方志、各种随笔、各代诗文,乃至各本《唐书》,自宋苏轼之后,时有学人加以辨证,然而一切照旧继续流传。关于太白身世,据范传正《李公新墓碑》所载,祖上曾“流离散落,隐易姓名,故白国朝以来,漏于属籍”,所以太白的身世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一切都成为传说。出生碎叶抑或广汉,是巴西人抑或山东人,其故乡是江油抑或安陆,也都在传说中纷争。太白的生平事迹,在流传中不断丰满,所谓御手调羹、贵妃捧砚、力士脱靴、醉草番书、吴筠荐举、汾阳报恩、牛渚捉月,很多动人的事迹,恐怕李白自己也不知道,然而却或阑入于新旧《唐书》的李白传,或登载于说部传奇,或颂扬于揽胜诗作。太白的朋交如吴筠、郭子仪、许宣平、元参军等,有未曾交往者,有真交游者,有见其诗文者,有未见其诗文者,但都有传奇式的故事流传。顾颉刚先生《古史辨》提出“层累地造成中国史”的理论,太白的传奇故事也是“层累造史”敷衍出来的,至今仍在叠加敷衍。太白的诗文,李阳冰《草堂集序》说“自中原有事,公避地八年,当时著述,十丧其九”,从李阳冰编《草堂集》、魏颢编《李翰林集》,到乐史编《李翰林别集》、宋敏求编《李太白文集》,诗文由七百多篇,增加到近千篇,原编与新增,多“得之他人”,真伪混杂,考辨为难,一并流传。后之编注李集者,大都照旧存录,不便轻易删削,留待后学研究酌定。文化传承,总是在传承中演变,在演变中传承,历史事件、历史人物、历史遗迹的传承都是如此,每一时代都以自己的观念回叙历史,因而不可避免地使历史带有当代色彩,正如克罗齐所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自秦汉以来所提倡的“礼教风化”到而今的“古为今用”,都在不断地改造历史,事件被重新陈述,人物被重新塑造,遗迹被重新确认,所以不同时代有不同的老子,也有不同的孔子,有不同的李白,也有不同的杜甫,两千多年来的文化传承就是这样演变着历史。对于李白,自唐至今,各个朝代都有不同的看法。太白于当世,即以诗名,与裴旻剑术、张旭草书,合称为“三绝”,裴敬《翰林学士李公墓碑》云“公之诗歌与将军剑舞洎张旭长史草书为三绝”。李阳冰《草堂集序》云:“自三代以来,风骚之后,驰驱屈宋,鞭挞扬马,千载独步,惟公一人。故王公趋风,列岳接轨。群贤翕习,如鸟归凤。”以为诗至太白,宫掖之风,扫地以尽。在三教并行的唐代,诗风大变,始于太白,乃所公认。韩愈《调张籍》诗云:“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以为李杜不可轩轾。元稹作《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并序》云:“时山东人李白,亦以奇文取称,时人谓之‘李杜’。余观其壮浪纵恣,摆去拘束,模写物象,及乐府歌诗,诚亦差肩于子美矣。至若铺陈终始,排比声韵,大或千言,次犹数百,词气豪迈而风调清深,属对律切而脱弃凡近,则李尚不能历其藩翰,况堂奥乎!”自此开宋人扬杜抑李之风,曾巩《李太白文集后序》曰:“白之诗连类引义,虽中于法度者寡,然其辞闳肆俊伟,殆骚人所不及,近世所未有也。”至宋理学渐兴,说诗多遵“以意逆志”,这里却离开“诗言志”,只论其诗法辞句。朱熹《朱子语类》亦谓其“从容于法度之中”。在扬杜抑李的氛围之中,明杨慎以极谏获罪,谪居云南,遭际不同,对李白别有会心,于《李诗选题辞》中云:“若夫公之诗歌,泣鬼神而冠古今矣,岂容喙哉!”一千多年来,李白的身世总是推而不定,李白的事迹总是不断创新,李白的诗文总是与时俱增,李白的品性总是褒贬不一,不同时代都在塑造不同的李白,作为这一时代的文化符号。时代背景不同,思想观念有别,对于李白诗歌的评论,自然也就不一样了。所以李白歌诗在传承过程中,真伪失考,评论不一,这是题中应有之义,经过考察,我终于明白,谁也无法定于一尊;经过李杜游踪的实地考察,我也终于明白,历史确实是无法复原的,李杜行踪的真迹是找不到的,所能看到的是李杜身后的纪念性遗迹,标志他们的诗歌在全国各地所产生的深远影响。也就是说对于李杜游踪的考察,实际成了对李杜文化影响的考察。

我们的两度考察活动,得到各地各行各业许多热心朋友的支持和帮助,他们的尊姓大名,但凡记住的,一并在书中记录下来,这是对人文历史的尊重,也是对社会风尚的实录,有的只记其姓而失其名,有的姓名全失,匆忙之中,未能记全,非常抱歉,请多海涵。初度考察,涉及人员均称“同志”,二度考察,涉及人员,则称“女史”“先生”,以便于区分,也反映了不同时期不同的社会风尚。我们的考察,基本上把李白游踪和杜甫游踪结合在一起考察,以节省人力和经费。首度考察,杜甫的游踪,除甘肃省外,我也参与考察。在撰写考察文字时,凡纯属杜甫游踪的考察,一概从略,而与李白有关的杜甫游踪,则稍加介绍,并选图片。前后考察都即时即兴写下不少诗篇,这些诗也都表达了个人的观感和识见,是另一形式的考察记,限于篇幅,省略不录。考察摄影活动,前所未有,无可借鉴,撰写考察文字和选编有关图片,也很缺乏经验。因此,一切都带有试验性。我抱着极大的兴趣去进行考察,也抱着极大的兴趣编写“考察记”,希望读者也能抱着同样的兴趣,随着我们的考察经历,披图神游,看一看太白游踪在传承中的风貌。

太白一生履历行踪,以其随时漫游,四处漂泊,所游之地,或不止一次,而时间难以核实推定,所以无从按照其经历行迹来编写,只好依照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首次考察的路线,并参照二度考察的行程,稍做调整,以游历空间作为本书的编写顺序,按今之省市分别编排;两次考察,隔着三十年的时间跨度,地名或有变更,地域的归属分合亦有变化,近几年更多有县改市的情况,文中均从旧称,以所到之时的实际职方名称出之,特此说明。两次考察的图片以新拍照片为主,酌情选录旧照片,尤其是失传遗迹的旧照片。长期在书斋里做学问,只知道从书本到书本,当我走出书斋,到书本里所写书斋外的自然景观和人文社会中去,得到的是一种生鲜的感受,也对古代人文历史有了新的看法,一切都在演变,再不用去追求什么“真相”,有关遗迹“真假”的考证,自是不必写了。不管怎么演变,李白作为一个有作为的历史人物,作为一个文化符号,将会长远流传于中华大地,乃至影响于世界各国,诚如杜甫《梦李白》诗之所谓“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也。


[1] 李白诗文均用仿体,以便醒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