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亭中秋切鲙[1]
第一折
（旦儿扮白姑姑[2]上，云）贫道乃白姑姑是也，从幼年间便舍俗出家，在这清安观里，做着个住持。此处有一女人，乃是谭记儿，生的模样过人，不幸夫主亡逝已过，他在家中守寡，无男无女，逐朝每日到俺这观里来，与贫姑攀话[3]。贫姑有一个侄儿，是白士中，数年不见，音信皆无，也不知他得官也未，使我心中好生记念。今日无事，且闭上这门者。（正末扮白士中上，诗云）昨日金门[4]去上书，今朝墨绶已悬鱼[5]；谁家美女颜如玉，彩球偏爱掷贫儒[6]。小官白士中，前往潭州为理[7]，路打清安观经过，观中有我的姑娘，是白姑姑，在此做住持。小官今日与白姑姑相见一面，便索赴任。来到门首，无人报复[8]，我自过去。（做见科，云）姑姑，您侄儿除授潭州为理，一径的来望姑姑。（姑姑云）白士中孩儿也，喜得美除[9]！我恰才道罢，孩儿果然来了也。孩儿，你媳妇儿好么？（白士中云）不瞒姑姑说，您媳妇儿亡逝已过了也！（姑姑云）侄儿，这里有个女人，乃是谭记儿，大有颜色，逐朝每日在我这观里，与我攀话；等他来时，我圆成与你做个夫人，意下如何？（白士中云）姑姑，莫非不中么[10]？（姑姑云）不妨事，都在我身上。你壁衣[11]后头躲者，我咳嗽为号，你便出来。（白士中云）谨依来命。（下）（姑姑云）这早晚谭夫人敢待来也。（正旦扮谭记儿上，云）妾身乃学士[12]李希颜的夫人，姓谭，小字记儿。不幸夫主亡化过了三年光景，我寡居无事，每日只在清安观和白姑姑攀些闲话。我想，做妇人的没了丈夫，身无所主，好苦人也呵！（唱）
【仙吕点绛唇】我则为锦帐春阑，绣衾香散，深闺晚，粉谢脂残，到的这、日暮愁无限。
【混江龙】我为甚一声长叹？玉容寂寞泪阑干[13]！则这花枝里外，竹影中间，气吁的片片飞花纷似雨，泪洒的珊珊翠竹染成斑[14]。我想着香闺少女，但生的嫩色娇颜，都只爱朝云暮雨[15]，那个肯凤只鸾单？这愁烦恰便似海来深，可兀的无边岸！怎守得三贞九烈[16]，敢早着了钻懒帮闲[17]。
（云）可早来到也。这观门首无人报复，我自过去。（做见姑姑科，云）姑姑，万福[18]！（姑姑云）夫人，请坐。（正旦云）我每日定害[19]姑姑，多承雅意；妾身有心跟的姑姑出家，不知姑姑意下何如？（姑姑云）夫人，你那里出得家？这出家，无过草衣木食，熬枯受淡，那白日也还闲可[20]，到晚来独自一个，好生孤恓！夫人，只不如早早嫁一个丈夫去好。（正旦唱）
【村里迓鼓】怎如得您这出家儿清静，到大来一身散诞[21]。自从俺儿夫[22]亡后，再没个相随相伴，俺也曾把世味亲尝，人情识破，怕甚么尘缘羁绊？俺如今罢扫了蛾眉，净洗了粉脸，卸下了云鬟；姑姑也，待甘心捱您这粗茶淡饭。
（姑姑云）夫人，你平日是享用惯的，且莫说别来，只那一顿素斋，怕你也熬不过哩。（正旦唱）
【元和令】则您那素斋食刚一餐，怎知我粗米饭也曾惯。俺从今把心猿意马[23]紧牢拴，将繁华不挂眼。（姑姑云）夫人，您岂不知：“雨里孤村雪里山，看时容易画时难；早知不入时人眼，多买胭脂画牡丹。”夫人，你怎生出的家来！（正旦唱）您道是“看时容易画时难”，俺怎生就住不的山，坐不的关[24]，烧不的药，炼不的丹？
（姑姑云）夫人，放着你这一表人物，怕没有中意的丈夫，嫁一个去。只管说那出家做什么？这须了不的[25]你终身之事。（正旦云）嗨！姑姑，这终身之事，我也曾想来：若有似俺男儿知重我的，便嫁他去也罢。（姑姑做咳嗽科，白士中见旦科，云）祗揖[26]！（正旦回礼科，云）姑姑，兀的不有人来，我索回去也。（姑姑云）夫人，你那里去？我正待与你做个媒人。只他便是你夫主，可不好那？（正旦云）姑姑，这是什么说话！（唱）
【上马娇】咱则是语话间有甚干，姑姑也，您便待做了筵席上撮合山[27]。（姑姑云）便与您做个撮合山，也不误了你。（正旦唱）怎把那隔墙花，强攀做连枝看？（做走介[28]）（姑姑云）关了门者，我不放你出去。（正旦唱）把门关，将人来紧遮拦。
【胜葫芦】你却便引的人来心恶烦，可甚的[29]撒手不为奸！你暗埋伏，隐藏着谁家汉？俺和你几年价来往，倾心儿契合，则今日索分颜！
（姑姑云）你两个成就了一对夫妻，把我这座清安观权做高唐[30]，有何不可？（正旦唱）
【幺篇】姑姑，你只待送下我高唐十二山，枉展污了你这七星坛[31]。（姑姑云）我成就了你锦片也似前程，美满恩情，有甚么不好处？（正旦唱）说甚么锦片前程真个罕。（姑姑云）夫人，你不要这等妆幺做势，那个着你到我这观里来？（正旦唱）一会儿甜言热趱[32]，一会儿恶叉白赖[33]；姑姑也，只被你直着俺两下做人难！
（姑姑云）兀那君子，谁着你这里来？（白士中云）就是小娘子着我来。（正旦云）你倒将这言语赃诬我来，我至死也不顺随你！（姑姑云）你要官休也私休？（正旦云）怎生是官休？怎生是私休？（姑姑云）你要官休呵，我这里是个祝寿道院，你不守志，领着人来打搅我，告到官中，三推六问，枉打坏了你；若是私休，你又青春，他又年少，我与你做个撮合山媒人，成就了您两口儿，可不省事？（正旦云）姑姑，等我自寻思咱。（姑姑云）可知道来，“千求不如一吓”。（正旦云）好个出家的人，偏会放刁！姑姑，他依的我一句话儿，我便随他去罢；若不依着我呵，我断然不肯随他。（白士中云）休道一句话儿，便一百句，我也依的。（正旦唱）
【后庭花】你着他休忘了容易间，则这十个字莫放闲，岂不闻：“芳槿无终日，贞松耐岁寒。”[34]姑姑也，非是我要拿班[35]，只怕他将咱轻慢；我、我、我，撺断的上了竿，你、你、你，掇梯儿着眼看[36]。他、他、他，把凤求凰[37]暗里弹，我、我、我，背王孙去不还；只愿他肯、肯、肯做一心人，不转关[38]，我和他，守、守、守，白头吟，非浪侃[39]。
（姑姑云）你两个久后休忘我做媒的这一片好心儿！（正旦唱）
【柳叶儿】姑姑也，你若提着这桩儿公案，则你那观名儿唤做“清安”！你道是蜂媒蝶使[40]从来惯，怕有人担疾患，到你行求丸散，你则与他这一服灵丹；姑姑也，你专医那枕冷衾寒！
（云）罢，罢，罢！我依着姑姑，成就了这门亲事罢。（姑姑云）白士中，这桩事亏了我么？（白士中云）你专医人那枕冷衾寒！亏了姑姑，您孩儿只今日就携着夫人同赴任所，另差人来相谢也。（正旦云）既然相公要上任去，我和你拜辞了姑姑，便索长行也。（姑姑云）白士中，你一路上小心在意者。您两口儿正是郎才女貌，天然配合，端不枉了也！（正旦唱）
【赚煞尾】这行程则宜疾不宜晚。休想我着那别人绊翻，不用追求相趁赶，则他这等闲人，怎得见我容颜？姑姑也，你放心安，不索恁语话相关[41]。收了缆，撅了桩，踹跳板，挂起这秋风布帆，试看那碧云两岸，落可便[42]轻舟已过万重山。（同白士中下）
（姑姑云）谁想今日成合了我侄儿白士中这门亲事，我心中可煞[43]喜也！（诗云）非是贫姑硬主张，为他年少守空房；观中怕惹风情事，故使机关配俊郎。（下）
第二折
（净扮杨衙内[44]引张千上，诗云）花花太岁为第一，浪子丧门世无对；普天无处不闻名，则我是权豪势宦杨衙内。某乃杨衙内是也。闻知有亡故了的李希颜夫人谭记儿，大有颜色，一心要他做个小夫人；颇奈[45]白士中无理，他在潭州为官，未经赴任，便去清安观中央道姑为媒，倒娶了谭记儿做夫人。常言道：“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论这情理，教我如何容得他过？他妒我为冤，我妒他为仇。小官今日奏知圣人[46]：“有白士中贪花恋酒，不理公事。”奉圣人的命，差人去标[47]了白士中首级；小官就顺着道：“此事别人去不中，只除非小官亲自到潭州取白士中首级复命，方才万无一误。”圣人准奏，赐小官势剑金牌。张千，你分付李稍，驾起小舟，直到潭州，取白士中首级，走一遭去来。（诗云）一心要娶谭记儿，教人日夜费寻思。若还夺得成夫妇，这回方是运通时。（下）
（白士中上，云）自娶夫人后，欢会永团圆。小官白士中，自到任以来，只用清静无事为理，一郡黎民，各安其业，颇得众心。单只一件，我这新娶谭夫人，当日有杨衙内要图他为妾，不期[48]被我娶做夫人，同往任所。我这夫人十分美貌，不消说了；更兼聪明智慧，事事精通，端的是佳人领袖，美女班头，世上无双，人间罕比。闻知杨衙内至今怀恨我，我也恐怕他要来害我，每日悬悬在心。今早坐过衙门，别无勾当，且在这前厅上闲坐片时，休将那段愁怀，使我夫人知道。（院公上，诗云）心忙来路远，事急出家门；夜眠侵早起，又有不眠人。老汉是白士中家的一个老院公。我家主人，今在潭州为理，被杨衙内暗奏圣人，赐他势剑金牌，标取我家主人首级；俺老夫人得知，差我将着一封家书，先至潭州，报知这个消息，好预做准备。说话之间，可早来到潭州也。不必报复，我自过去。（见科）相公将息[49]的好也！（白士中云）院公，你来做甚么？（院公云）奉老夫人的分付，着我将着这书来，送相公亲拆。（白士中云）有母亲的书呵，将来我看。（院公做递书科，云）书在此。（白士中看书科，云）书中之意，我知道了。嗨！果中此贼之计！院公，你吃饭去。（院公云）理会的。（下）（白士中云）谁想杨衙内为我娶了谭记儿，挟着仇恨，朦胧奏过圣人，要标取我的首级。似此，如之奈何？兀的不闷杀我也！（正旦上，云）妾身谭记儿。自从相公履任以来，俺在这衙门后堂居住，相公每日坐罢早衙，便与妾身攀话；今日这早晚不见回来，我亲自望相公走一遭去波。（唱）
【中吕粉蝶儿】不听的报喏声齐[50]，大古里[51]坐衙来恁时节不退；你便要接新官，也合[52]通报咱知；又无甚紧文书、忙公事，可着我心儿里不会[53]，转过这影壁偷窥，可怎生独自个死临侵地[54]？
（云）我且不要过去，且再看咱。呀！相公手里拿着一张纸，低着头左看右看，我猜着了也！（唱）
【醉春风】常言道“人死不知心”，则他这海深也须见底[55]。多管是[56]前妻将书至，知他娶了新妻，他心儿里悔、悔。你做的个弃旧怜新；他则是见咱有意，使这般巧谋奸计。
（做见科，云）相公！（白士中云）夫人，有甚么勾当，自到前厅上来？（正旦云）敢问相公：为甚么不回后堂中去？敢是你前夫人寄书来么？（白士中云）夫人，并无什么前夫人寄书来，我自有一桩儿摆不下[57]的公事，以此纳闷。（正旦云）相公，不可瞒着妾身，你定有夫人在家，今日捎书来也。（白士中云）夫人不要多心，小官并不敢欺心也。（正旦唱）
【红绣鞋】把似[58]你则守着一家一计，谁着你收拾下[59]两妇三妻？你常好是七八下里不伶俐[60]。堪相守留着相守，可别离与个别离，这公事合行[61]的不在你！
（白士中云）我若无这些公事呵，与夫人白头相守，小官之心，惟天可表。（正旦云）我见相公手中将着一张纸，必然是家中寄来的书。相公休瞒妾身，我试猜这书中的意咱！（白士中云）夫人，你试猜波！（正旦唱）
【普天乐】弃旧的委实难，迎新的终容易；新的是半路里姻眷，旧的是绾角儿夫妻[62]。我虽是个妇女身，我虽是个裙钗辈[63]，见别人眨眼抬头，我早先知来意。不是我卖弄所事[64]精细，（带云[65]）相公，你瞒妾身怎的？（唱）直等的恩断意绝，眉南面北[66]，恁时节水尽鹅飞[67]。
（白士中云）夫人，小官不是负心的人，那得还有前夫人来！（正旦云）相公，你说也不说？（白士中云）夫人，我无前夫人，你着我说甚么？（正旦云）既然你不肯说，我只觅一个死处便了！（白士中云）住、住、住！夫人，你死了，那里发付我那[68]？我说则说，夫人休要烦恼。（正旦云）相公，你说，我不烦恼。（白士中云）夫人不知，当日杨衙内曾要图谋你为妾，不期我娶了你做夫人，他怀恨小官，在圣人前妄奏，说我贪花恋酒，不理公事；现今赐他势剑金牌，亲到潭州，要标取我的首级。这个是家中老院公，奉我老母之命，捎此书来，着我知会[69]；我因此烦恼。（正旦云）原来为这般！相公，你怕他做甚么？（白士中云）夫人，休惹他，则他是花花太岁！（正旦唱）
【十二月】你道他是花花太岁，要强逼的我步步相随；我呵，怕甚么天翻地覆，就顺着他雨约云期[70]。这桩事，你只睁眼儿觑者，看怎生的发付他赖骨顽皮！
【尧民歌】呀，着那厮得便宜翻做了落便宜[71]，着那厮满船空载月明归；你休得便乞留乞良[72]搥跌自伤悲。你看我淡妆不用画蛾眉，今也波日我亲身到那里，看那厮有备应无备[73]！
（白士中云）他那里必然做下准备，夫人，你断然去不得。（正旦云）相公，不妨事。（做耳喑科）则除是恁的。（白士中云）则怕反落他勾中[74]。夫人，还是不去的是。（正旦云）相公，不妨事。（唱）
【煞尾】我着那厮磕着头见一番，恰便似神羊儿忙跪膝[75]；直着他船横缆断在江心里，我可便智赚了金牌，着他去不得！（下）
（白士中云）夫人去了也。据着夫人机谋见识，休说一个杨衙内，便是十个杨衙内，也出不得我夫人之手。正是：眼观旌节旗[76]，耳听好消息。（下）
第三折
（衙内领张千、李稍上。衙内云）小官杨衙内是也。颇奈白士中无理，量你到的那里！岂不知我要取谭记儿为妾，他就公然背了我，娶了谭记儿为妻，同临任所，此恨非浅！如今我亲身到潭州，标取白士中首级。你道别的人为甚么我不带他来？这一个是张千，这一个是李稍。这两个小的，聪明乖觉，都是我心腹之人，因此上则带的这两个人来。（张千去衙内鬓边做拿科）（衙内云）
！你做什么？（张千云）相公鬓边一个虱子。（衙内云）这厮倒也说的是，我在这船只上个月期程，也不曾梳篦[77]的头。我的儿好乖！（李稍去衙内鬓上做拿科）（衙内云）李稍，你也怎的？（李稍云）相公鬓上一个狗鳖[78]。（衙内云）你看这厮！（亲随[79]、李稍同去衙内鬓上做拿科）（衙内云）弟子孩儿，直恁的般多！（李稍云）亲随，今日是八月十五日中秋节令，我每安排些酒果，与大人玩月，可不好？（张千云）你说的是。（张千同李稍做见科，云）大人，今日是八月十五日中秋节令，对着如此月色，孩儿每与大人把一杯酒赏月，何如？（衙内做怒科，云）！这个弟子孩儿，说什么话！我要来干公事，怎么教我吃酒？（张千云）大人，您孩儿每并无歹意，是孝顺的心肠。大人便食用，孩儿每一点不敢吃。（衙内云）亲随，你若吃酒呢？（张千云）我若吃一点酒呵，吃血[80]。（衙内云）正是，休要吃酒。李稍，你若吃酒呢？（李稍云）我若吃酒，害疔疮。（衙内云）既是您两个不吃酒，也罢，也罢，我则饮三杯，安排酒果过来。（张千云）李稍，抬果桌过来。（李稍做抬果桌科，云）果桌在此，我执壶，你递酒。（张千云）我儿，酾满[81]着！（做递酒科，云）大人满饮一杯。（衙内做接酒科）（张千倒褪[82]自饮科）（衙内云）亲随，你怎么自吃了？（张千云）大人，这个是摄毒[83]的盏儿。这酒不是家里带来的酒，是买的酒，大人吃下去，若有好歹，药杀了大人，我可怎么了？（衙内云）说的是，你是我心腹人。（李稍做递酒科，云）你要吃酒，弄这等嘴儿；待我送酒，大人满饮一杯。（衙内接科）（李稍自饮科）（衙内云）你也怎的？（李稍云）大人，他吃的，我也吃的。（衙内云）你看这厮！我且慢慢的吃几杯。亲随，与我把别的民船都赶开者！（正旦拿鱼上，云）这里也无人。妾身白士中的夫人谭记儿是也。妆扮做个卖鱼的，见杨衙内去。好鱼也！这鱼在那江边游戏，趁浪寻食，却被我驾一孤舟，撒开网去，打出三尺锦鳞，还活活泼泼的乱跳，好鲜鱼也！（唱）
【越调斗鹌鹑】则这今晚开筵，正是中秋令节，只合低唱浅斟[84]，莫待他花残月缺。见了的珍奇，不消的咱说，则这鱼鳞甲鲜滋味别。这鱼不宜那水煮油煎，则是那薄批细切[85]。
（云）我这一来，非容易也呵！（唱）
【紫花儿序】俺则待稍关打节[86]，怕有那惯施舍的经商不请言赊[87]。则俺这篮中鱼尾，又不比案上罗列；活计全别，俺则是一撒网，一蓑衣，一箬笠。先图些打捏[88]，只问那肯买的哥哥照顾俺也些些。
（云）我缆住这船，上的岸来。（做见李稍，云）哥哥，万福！（李稍云）这个姐姐，我有些面善。（正旦云）你道我是谁？（李稍云）姐姐，你敢是张二嫂么？（正旦云）我便是张二嫂。你怎么不认的我了？你是谁？（李稍云）则我便是李阿鳖。（正旦云）你是李阿鳖？（正旦做打科，云）儿子，这些时吃得好了，我想你来。（李稍云）二嫂，你见我亲么？（正旦云）儿子，我见你，可不知[89]亲哩。你如今过去，和相公说一声，着我过去切鲙，得些钱钞，养活娘也。（李稍云）我知道了。亲随，你来。（张千云）弟子孩儿，唤我做什么？（李稍云）有我个张二嫂，要与大人切鲙。（张千云）甚么张二嫂？（正旦见张千科，云）媳妇孝顺的心肠，将着一尾金色鲤鱼特来献新[90]，望与相公说一声咱。（张千云）也得，也得，我与你说去。得的钱钞，与我些买酒吃。你随着我来。（做见衙内科，云）大人，有个张二嫂，要与大人切鲙。（衙内云）甚么张二嫂？（正旦见科，云）相公，万福！（衙内做意科[91]，云）一个好妇人也！小娘子，你来做甚么！（正旦云）媳妇孝顺的心肠，将着这尾金色鲤鱼，一径的来献新；可将砧板、刀子来，我切鲙哩。（衙内云）难得小娘子如此般用意！怎敢着小娘子切鲙，俗了手[92]！李稍，拿了去，与我姜辣煎炸了来。（李稍云）大人，不要他切就村了[93]。（衙内云）多谢小娘子来意！抬过果桌来，我和小娘子饮三杯。将酒来，娘子满饮一杯。（张千做吃酒科）（衙内云）你怎的？（张千云）你请他，他又请你，你又不吃，他又不吃，可不这杯酒冷了？不如等亲随趁热吃了，倒也干净。（衙内云）唗[94]！靠后！将酒来！小娘子满饮此杯。（正旦云）相公请！（张千云）你吃便吃，不吃我又来也。（正旦做跪衙内科）（衙内扯正旦科，云）小娘子请起！我受了你的礼，就做不得夫妻了。（正旦云）媳妇来到这里，便受了礼，也做得夫妻。（张千同李稍拍桌科，云）妙，妙，妙！（衙内云）小娘子请坐。（正旦云）相公，你此一来何往？（衙内云）小官有公差事。（李稍云）二嫂，专为要杀白士中来。（衙内云）唗！你说什么！（正旦云）相公，若拿了白士中呵，也除了潭州一害。只是这州里怎么不见差人来迎接相公？（衙内云）小娘子，你却不知，我恐怕人知道，走了消息，故此不要他们迎接。（正旦唱）
【金蕉叶】相公，你若是报一声着人远接，怕不的船儿上有五十座笙歌摆设。你为公事来到这些[95]，不知你怎生做兀的关节[96]？
（衙内云）小娘子，早是你来的早；若来的迟呵，小官歇息了也。（正旦唱）
【调笑令】若是贱妾晚来些，相公船儿上黑齁齁[97]的熟睡歇；则你那金牌势剑身傍列，见官人远离一射[98]，索用甚从人拦当者，俺只待拖狗皮的拷断他腰截。
（衙内云）李稍，我央及你，你替我做个落花媒人[99]。你和张二嫂说：大夫人不许他，许他做第二个夫人，包髻、团衫、绣手巾[100]，都是他受用的。（李稍云）相公放心，都在我身上。（做见正旦科，云）二嫂，你有福也！相公说来，大夫人不许你，许你做第二个夫人，包髻、团衫、袖腿绷……（正旦云）敢是绣手巾？（李稍云）正是绣手巾。（正旦云）我不信，等我自问相公去。（正旦见衙内科，云）相公，恰才李稍说的那话，可真个是相公说来？（衙内云）是小官说来。（正旦云）量媳妇有何才能，着相公如此般错爱也。（衙内云）多谢，多谢，小娘子就靠着小官坐一坐，可也无伤。（正旦云）妾身不敢。（唱）
【鬼三台】不是我夸贞烈，世不曾[101]和个人儿热。我丑则丑，刁决古
[102]；不由我见官人便心邪，我也立不的志节。官人，你救黎民，为人须为彻；拿滥官，杀人须见血。我呵，只为你这眼去眉来，（正旦与衙内做意儿科[103]，唱）使不着我那冰清玉洁。
（衙内做喜科，云）勿、勿、勿[104]！（张千与李稍做喜科，云）勿、勿、勿！（衙内云）你两个怎的？（李稍云）大家耍一耍。（正旦唱）
【圣药王】珠冠儿怎戴者，霞帔儿怎挂者，这三檐伞怎向顶门遮？唤侍妾簇捧者，我从来打鱼船上扭的那身子儿别，替你稳坐七香车[105]。
（衙内云）小娘子，我出一对与你对，罗袖半翻鹦鹉盏[106]。（正旦云）妾对：玉纤[107]重整凤凰衾[108]。（衙内拍桌科，云）妙、妙、妙！小娘子，你莫非识字么？（正旦云）妾身略识些撇竖点划。（衙内云）小娘子既然识字，小官再出一对：鸡头[109]个个难舒颈。（正旦云）妾对：龙眼[110]团团不转睛。（张千同李稍拍桌科，云）妙、妙、妙！（正旦云）妾身难的遇着相公，乞赐珠玉[111]。（衙内云）哦！你要我赠你什么词赋？有、有、有，李稍，将纸笔砚墨来。（李稍做拿砌末[112]科，云）相公，纸墨笔砚在此。（衙内云）我写就了也，词寄《西江月》[113]。（正旦云）相公，表白[114]一遍咱。（衙内做念科，云）夜月一天秋露，冷风万里江湖，好花须有美人扶，情意不堪会处。仙子初离月浦，嫦娥忽下云衢[115]，小词仓卒对君书，付与你个知心人物。（正旦云）高才！高才！我也回奉相公一首，词寄《夜行船》。（衙内云）小娘子，你表白一遍咱。（正旦做念科，云）花底双双莺燕语，也胜他凤只鸾孤。一霎恩情，片时云雨，关连着宿缘前注。天保今生为眷属，但则愿似水如鱼。冷落江湖，团
人月[116]，相连着夜行船去。（衙内云）妙、妙、妙！你的更胜似我的。小娘子，俺和你慢慢的再饮几杯。（正旦云）敢问相公，因甚么要杀白士中？（衙内云）小娘子，你休问他。（李稍云）张二嫂，俺相公有势剑在这里！（衙内云）休与他看。（正旦云）这个是势剑？衙内见爱媳妇，借与我拿去治[117]三日鱼好那？（衙内云）便借与他。（张千云）还有金牌哩！（正旦云）这个是金牌？衙内见爱我，与我打戒指儿罢。再有什么？（李稍云）这个是文书。（正旦云）这个便是买卖的合同？（正旦做袖文书科，云）相公再饮一杯。（衙内云）酒够了也。小娘子休唱前篇，则唱幺篇[118]。（做醉科）（正旦云）冷落江湖，团人月，相连着夜行船去。（亲随同李稍做睡科）（正旦云）这厮都睡着了也。（唱）
【秃厮儿】那厮也忒懵懂[119]，玉山低趄[120]着鬼祟醉眼乜斜[121]，我将这金牌虎符都袖褪者[122]；唤相公，早醒些，快迭[123]！
【络丝娘】我且回身将杨衙内深深的拜谢，您娘向急飐飐[124]船儿上去也，到家对儿夫尽分说那一场欢悦。
（带云）惭愧，惭愧！（唱）
【收尾】从今不受人磨灭[125]，稳情取[126]好夫妻百年喜悦。俺这里，美孜孜在芙蓉帐笑春风；只他那，冷清清杨柳岸伴残月[127]。
（衙内云）张二嫂，张二嫂那里去了？（做失惊科，云）李稍，张二嫂怎么去了？看我的势剑金牌可在那里？（张千云）就不见了金牌，还有势剑共文书哩！（李稍云）连势剑文书都被他拿去了！（衙内云）似此怎了也！（李稍唱）
【马鞍儿】想着想着跌脚儿叫。（张千唱）想着想着我难熬。（衙内唱）酩子里[128]愁肠酩子里焦。（众合唱）又不敢着傍人知道；则把他这好香烧、好香烧，咒的他热肉儿跳！
（李稍云）黄昏无旅店，（亲随云）今夜宿谁家？（衙内云）这厮每扮南戏[129]那！（众同下）
第四折
（白士中领祗候上，云）小官白士中。因为杨衙内那厮妄奏圣人，要标取小官首级，且喜我夫人施一巧计，将他势剑金牌智赚了来。今日端坐衙门，看那厮将着甚的，好来奈何的我？左右，门首觑者，倘有人来，报复我知道。（衙内同张千、李稍上）（衙内云）小官杨衙内是也。如今取白士中的首级去。可早来到门首，我自过去。（做见白士中科，云）令人与我拿下白士中者！（张千做拿科）（白士中云）你凭着甚么符验[130]来拿我？（衙内云）我奉圣人的命，有势剑金牌，被盗失了，我有文书。（白士中云）有文书，也请来念与我听。（衙内做读文书科，云）词寄《西江月》……（白末[131]做抢科，云）这个是淫词！（衙内云）这个不是，还别有哩。（衙内又做读文书科，云）词寄《夜行船》……（白末做抢科，云）这个也是淫词！（衙内云）这厮倒挟制[132]我！不妨事，又无有原告，怕他做甚么？（正旦上，云）妾身白士中的夫人谭记儿。颇奈杨衙内这厮，好无理也呵！（唱）
【双调新水令】有这等倚权豪贪酒色滥官员，将俺个有儿夫的媳妇来欺骗。他只待强拆开我长搀搀[133]的连理枝，生摆断我颤巍巍的并头莲[134]；其实负屈衔冤，好将俺穷百姓可怜见！
（正旦做见跪科，云）大人可怜见！有杨衙内在半江心里欺骗我来！告大人，与我作主。（白士中云）司房[135]里责口词去。（正旦云）理会的。（下）（白士中云）杨衙内，你可见来？有人告你哩！你如今怎么说？（衙内云）可怎么了？我则索央及他。相公，我自有说的话。（白士中云）你有甚么话说？（衙内云）相公，如今你的罪过我也饶了你，你也饶过我罢。则一件，说你有个好夫人，请出来我见一面。（白士中云）也罢，也罢，左右，击云板[136]，后堂请夫人出来。（左右云）夫人，相公有请。（正旦改妆上，云）妾身白士中的夫人。如今过去，看那厮可认的我来？（唱）
【沉醉东风】杨衙内官高势显，昨夜个说地谈天，只道他仗金牌将夫婿诛，恰元来击云板请夫人见。只听的叫吖吖嚷成一片，抵多少笙歌引至画堂前[137]。看他可认的我有些面善？
（与衙内见科，云）衙内，恕生面，少拜识[138]。（唱）
【雁儿落】只他那身常在柳陌[139]眠，脚不离花街串，几年闻姓名，今日逢颜面。
【得胜令】呀，请你个杨衙内少埋怨。（衙内云）这一位夫人好面熟也。（李稍云）兀的不是张二嫂？（衙内云）嗨！夫人，你使的好见识，直被你瞒过小官也！（正旦唱）唬的他半晌只茫然；又无那八棒十枷罪，止不过三交两句言[140]。这一只鱼船，只费得半夜工夫缠，俺两口儿今年，做一个中秋人月圆[141]。
（外扮李秉忠冲上，云）紧骤青骢马，星火赴潭州。小官乃巡抚湖南都御史[142]李秉忠是也。因为杨衙内妄奏不实，奉圣人的命，着小官暗行体访[143]，但得真情，先自勘问，然后具表申奏。来到此间，正是潭州衙舍。白士中，杨衙内，您这桩事，小官尽知了也。（正旦唱）
【锦上花】不甫能[144]择的英贤，配成姻眷；没来由遇着无徒，使尽威权。我只得亲上渔船，把机关暗展；若不沙[145]，那势剑金牌，如何得免？
【幺篇】呀，只除非天见怜；奈天、天又远。今日个幸对清官，明镜高悬。似他这强夺人妻，公违律典，既然是体察端的，怎生发遣[146]？
（李秉忠云）一行人俱望阙[147]跪者，听我下断。（词云）杨衙内倚势挟权，害良民罪已多年；又兴心夺人妻妾，敢妄奏圣主之前。谭记儿天生智慧，赚金牌亲上渔船。奉敕书[148]差咱体访，为人间理枉伸冤。将衙内问成杂犯[149]，杖八十削职归田。白士中照旧供职，赐夫妻偕老团圆。（白士中夫妻谢恩科）（正旦唱）
【清江引】虽然道今世里的夫妻夙世[150]的缘，毕竟是谁方便[151]，从此无别离，百事长如愿；这多谢你个赛龙图[152]恩不浅！
题目 清安观邂逅[153]说亲
正名 望江亭中秋切鲙
[1] 《望江亭》是关汉卿的又一出喜剧，人们称之为《救风尘》的姊妹篇。剧中的女主人公谭记儿巧装打扮，深入虎穴，为争取自己的婚姻幸福而斗争。她与《救风尘》中的赵盼儿交相辉映，丰富了中国戏曲史的人物画廊。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此剧被改编成京剧，由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张君秋主演，后又拍成电影，影响很大。
[2] 姑姑：对女僧、女道的称呼。
[3] 攀话：谈天，闲聊。
[4] 金门：即金马门，汉代皇宫中宦官的署门，这里代指朝廷。
[5] 墨绶（shòu受）：古时官员系印信用的黑色带子。悬鱼：唐代朝官佩带鱼符，以显示地位高下。
[6] 彩球偏爱掷贫儒：旧时有钱人家的姑娘或用抛彩球的方式择婿。全诗是说，已经得官了，却没有中意的妻子。
[7] 为理：赴任。
[8] 报复：通报。
[9] 美除：被任命为好的官职。
[10] 莫非不中么：可能不行吧。
[11] 壁衣：靠墙设置的更衣用的帷幕。
[12] 学士：官名。唐开元时置学士院，官员称翰林学士，掌起草皇帝诏命。
[13] 泪阑干：形容眼泪流下来的样子。
[14] 泪洒的珊珊翠竹染成斑：见《鲁斋郎》第三折注〔31〕。
[15] 朝云暮雨：指男女欢爱。典出宋玉《高唐赋》。
[16] 三贞九烈：封建时代妇女从一而终的贞节行为。“三”、“九”都言其程度，而非实指。
[17] 钻懒帮闲：这里指无聊闲扯，不务正事。
[18] 万福：古时妇女行礼，要口称“万福”。
[19] 定害：打扰，麻烦。
[20] 闲可：尚可。
[21] 到大来：到头来。散诞：自由。
[22] 儿夫：妻子对丈夫的称呼。
[23] 心猿意马：本道家用语，比喻人心思流荡散乱，把握不定。
[24] 坐关：即坐禅。佛、道教徒每天在一定时间里静坐，排除杂念，使心神恬静自在。
[25] 了不的：解决不了。
[26] 祗（zhī支）揖：作揖，拜揖。
[27] 撮合山：原为形容人会说话，能把两座山说合到一起，以后即作为媒人的代称。
[28] 介：古代戏曲演出术语，与“科”同，提示剧中人物的动作、表情及舞台效果。
[29] 可甚的：说什么。
[30] 高唐：指男女欢会的场所。见宋玉《高唐赋》。
[31] 七星坛：道教祭神的台子，上供北斗七星，故名“七星坛”。
[32] 甜言热趱：犹甜言蜜语。热趱，拉亲热，套近乎。
[33] 恶叉白赖：死乞白赖，耍无赖。
[34] “芳槿（jǐn紧）无终日”二句：意谓爱情不要像漂亮的木槿花似的，早上开，中午就凋谢了，应该像松树那样经冬耐寒。
[35] 拿班：摆架子。
[36] 撺断的上了竿，掇（duō多）梯儿着眼看：怂恿人上到竿上，然后撤掉梯子看笑话。
[37] 凤求凰：汉代司马相如借弹《凤求凰》曲，向卓文君求爱，文君瞒着父亲卓王孙与司马相如私奔。司马相如做了官后要娶妾，卓文君就写了一首《白头吟》的诗，于是二人和好如初。
[38] 不转关：不变心，不变卦。
[39] 浪侃：乱说，撒谎。
[40] 蜂媒蝶使：作媒，指撮合男女之间不正当的结合。
[41] “这行程则宜疾不宜晚”以下八句：这是承白道姑的叮嘱而说的，意思是：姑姑呵，你放心吧，我既然跟了白士中，别的人再来追求，就决不会动心。
[42] 落可便：便，就。落可，助词，无意。
[43] 可煞：非常，十分。
[44] 衙内：本为官僚子弟，元杂剧中往往是欺压百姓的流氓恶霸。
[45] 颇奈：又作“叵耐”，不可耐，引申为可恨。
[46] 圣人：对皇帝的尊称。
[47] 标：同摽（biāo标），摘取。
[48] 不期：不料，想不到。
[49] 将息：歇息、修养。这里指衣、食、起、居等生活情况。
[50] 报喏声齐：古人行礼，一面拱揖为礼，一面口中唱“喏喏”的声音，叫“唱喏”。官员坐衙时，大家同时行见面礼，齐声“唱喏”。
[51] 大古里：大概。
[52] 合：该。
[53] 不会：不理会，不明白。
[54] 死临侵地：没精打彩地，死板板地。
[55] 海深也须见底：宋元俗语，有“日久见人心”、“事久则明”的意思。
[56] 多管是：大概是。
[57] 摆不下：难以处理。
[58] 把似：倒不如，何不。
[59] 收拾下：收留下，置办下。
[60] 你常好是七八下里不伶俐：意为你正是同别的女人有不明不白的关系。常好是，意为正是。不伶俐，不干净。
[61] 合行的：应该做的。
[62] 绾（wǎn挽）角儿夫妻：结发夫妻。绾，盘结角儿，指少年时两鬓的头发。
[63] 裙钗辈：女人家。
[64] 所事：凡事，事事。
[65] 带云：唱词中夹带的道白。
[66] 眉南面北：形容不和睦。
[67] 水尽鹅飞：比喻一无所得，犹鸡飞蛋打。
[68] 你死了，那里发付我那：你若死了，我怎么办呢？发付，处置。
[69] 知会：明白，知道。
[70] 雨约云期：约定男女幽会的时期。
[71] 得便宜翻做了落便宜：想要沾光反倒吃了亏。落便宜，失掉便宜。
[72] 乞留乞良：悲痛时抽泣的声音。
[73] 有备应无备：有准备也无济于事。
[74] 勾中：同彀（ɡòu构）中。作阴谋、圈套解。
[75] 神羊儿忙跪膝：古时祭神的羊都捆缚作屈膝跪立的样子。这里指杨衙内必将跪地求饶。
[76] 旌节旗：打仗时指挥作战的标志，可据此看出战争的进程。此指谭记儿与杨衙内即将展开一场智斗。
[77] 篦（bì必）：一种齿很密的梳子，这里和“梳”连用，亦为动词。
[78] 狗鳖：狗身上的一种寄生虫，又名“狗虱”。
[79] 亲随：贴身仆从，这里指张千。
[80] 吃血：意为像吃血的蚊子或畜生那样，不是人。
[81] 酾（shī师）满：即斟满酒。酾，斟酒。
[82] 倒褪（tuì退）：后退。
[83] 摄毒：代为受毒。摄，代理。
[84] 低唱浅斟：低声唱曲，慢慢喝酒。
[85] 薄批细切：指吃生鱼片时片鱼的技巧，用刀将鱼肉斜切成薄片，宋元时称为“切鲙（kuài块）”、“斫（zhuó镯）鲙”。
[86] 稍关打节：打通关节。此指先用鲜鱼麻痹杨衙内，打消他的怀疑。
[87] “怕有那”句：意为我卖鱼是不准赊欠的，此指谭记儿明着向杨衙内献鱼，实则要对方付出代价。
[88] 打捏：微薄的收入。
[89] 可不知：即可知，当然的意思。
[90] 献新：新收获的产品，自己不吃，献给权贵人家。
[91] 做意科：指杨衙内做出垂涎三尺的样子。
[92] 俗了手：意思是，切鱼是低贱的俗事，不应该这样漂亮的人去做。
[93] 村了：不好了。指鱼味道不鲜美了。
[94] 唗（dōu兜）：斥责人的声音。
[95] 这些：这里。
[96] 关节：此指计谋。
[97] 齁（hōu侯阴平）齁：鼾声。
[98] 一射：一箭的射程。
[99] 落花媒人：现成的媒人。
[100] 包髻、团衫、绣手巾：元代娶妾的订婚礼品，都是小夫人的穿戴饰物。
[101] 世不曾：从来不曾。
[102] 刁决古：性情固执、古怪。
[103] 做意儿科：此指谭记儿假意和杨衙内调情。
[104] 勿勿勿：嘻笑时发出的声音。
[105] “珠冠儿”以下数句：这是谭记儿故意以渔人身份模仿贵妇人举动的滑稽姿态。珠冠儿，缀有珠宝的帽子。霞帔儿，花色长背心。三檐伞，三道檐的阳伞。七香车，用各种香料熏过的车子。都是当时贵妇人的用物。
[106] 鹦鹉盏：用鹦鹉螺做的酒杯。鹦鹉螺是尖端像鹦鹉嘴的海螺。
[107] 玉纤：形容妇女纤细的手。
[108] 凤凰衾：绘着凤凰图案的被子。衾，被子。
[109] 鸡头：芡实，俗称鸡头米，一种可食的水中植物。
[110] 龙眼：即桂圆。以上两句暗含秽意。
[111] 珠玉：对别人文学作品的美称。
[112] 砌末：戏剧术语，指舞台道具。
[113] 词寄《西江月》：《西江月》是词牌名，词寄《西江月》就是按《西江月》词牌规定的格律填的词。下文“词寄《夜行船》”同。
[114] 表白：念诵。
[115] “仙子”二句：仙子即嫦娥，传说中月亮上的仙女。浦，水边；此处月浦即指月亮。衢（qú渠），四通八达的道路；云衢即指天空。
[116] 团（luán峦）人月：指月圆人欢。团，形容月亮圆的样子。
[117] 治：用秤称。今河南一带尚习用。
[118] 幺（yāo妖）篇：词曲的后片，这里指〔夜行船〕的下片。
[119] 懵懂：糊糊涂涂，这里形容醉态。
[120] 玉山低趄（qiè窃）：形容酒醉的样子。玉山，指身躯。低趄，斜靠着。
[121] 乜（miē咩）斜：眼睛因困倦眯成一条缝。
[122] 袖褪（tùn屯去声）：藏在袖子里。
[123] 快迭：快点。
[124] 急飐（zhān沾）飐：快速如风的样子。
[125] 磨灭：折磨，欺负。
[126] 稳情取：定然能够，稳稳得到。
[127] 冷清清杨柳岸伴残月：借用宋代柳永《雨霖铃》中的著名词句“杨柳岸晓风残月”，来嘲笑杨衙内。
[128] 酩子里：暗地里，背地里。
[129] 扮南戏：元杂剧一人主唱，南戏则可以由配角演唱。这里〔马鞍儿〕突破了杂剧一人主唱的体制，不是由正旦谭记儿唱，而是由李稍唱、张千唱、衙内唱、众人合唱，故衙内打诨说“扮南戏”。
[130] 符验：凭证，证件。
[131] 白末：扮演白士中的末脚。
[132] 挟（xié携）制：抓住别人的弱点强使其服从。
[133] 长搀搀：形容柔长而缠绵的样子。
[134] 摆断：即掰断。颤巍巍：颤动、摇曳的样子。并头莲：茎上长出两朵莲花，称为“并头莲”，与“连理枝”一样，多用来比喻恩爱夫妻。
[135] 司房：衙门中掌管记录案情、口供及提起诉讼的部门。
[136] 云板：一种带云字纹的金属响器，悬在公堂一侧，如有事通知住在内院的官员女眷时，便敲击云板传信，以免男衙役直接进入内院。
[137] 笙歌引至画堂前：元杂剧中以此表示举行婚礼。这是谭记儿嘲讽杨衙内的话。
[138] 恕生面，少拜识：见面时的客套话，犹如“初次见面，少礼少礼”。这也是讥讽杨衙内的话。
[139] 柳陌：和下句的“花街”均指妓女聚集的地方。
[140] “又无那八棒十枷罪”二句：意思是，只不过交谈了三言两语，也没有犯什么值得处罚的罪。
[141] 做一个中秋人月圆：意为在八月中秋得以团圆。这又是讥讽杨衙内的话。
[142] 巡抚湖南都御史：朝廷派到湖南巡视的官员。
[143] 体访：亲身调查。
[144] 不甫能：好不容易、刚刚。
[145] 沙：词尾助词，犹如“啊”、“呀”。
[146] 发遣：发落。
[147] 阙（què确）：皇帝居处。
[148] 敕（chì斥）书：皇帝的诏书。
[149] 杂犯：死刑以下的罪犯。
[150] 夙（sù素）世：前世。
[151] 谁方便：谁赐给的方便。这是对李秉忠和皇帝表示感恩的话。
[152] 赛龙图：宋代包拯为官清正，因他曾任龙图阁直学士，故称他为“包龙图”。赛龙图即赛过包龙图。
[153] 邂逅（xiè hòu谢后）：不期而遇。